《魔女出逃企划》夏若蜉蝣

2、另一处囚牢

　　按常理推论，活埋应该也属于窒息致死的一种。被活埋的人会由于氧气不足逐渐难以呼吸，最后在漫长的痛苦中死去，这期间，黑暗的环境也会对人的心理造成巨大压迫，另外还可能会有泥沙灌入口鼻导致呛咳……

　　好在现在她还有块棺材板。

　　尤瑟提暂时还没有感觉到呼吸困难的迹象。游戏面板悬浮在眼前，照亮了一片小小的空间。尤瑟提试着去推，竟然似乎有一些松动。

　　耳边响起一阵像是指甲抠挠木板的声音。细碎的砂石顺着狭小的缝隙流入棺材，伴着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那缝隙逐渐变大——
　　一只混着泥土和血痕的手伸了下来。

　　上弦月已悬挂在天幕中央。身上挂满枯草碎屑的莱克丝出现在尤瑟提眼前。

　　尽管莱克丝不承认自己和游戏间有什么关系，她还是徒手将尤瑟提也从地里刨了出来。

　　墓地漆黑的角落响起几声寥寥的掌声。

　　“值得钦佩。”火把在来人身后排排燃起，照亮了金发贵族华服上王室火焰的纹饰和浓郁夜色中待命的卫队。

　　【王女维罗妮卡】
　　【王国毫无疑问的继承人，人类王国驱逐异族铁血的铡刀】

　　莱克丝轻微侧身，将尤瑟提挡在身后。而王女见状反而微笑，“真意外，三年前的你可不会挡在别人身前。
　　“怎么？很惊讶？在教廷听到有人认出你曾经是绞刑场上的死囚的时候，就该想到会遇见我了。”

　　“那又如何？你不也没能让教廷一直关押我们吗？”莱克丝强忍下喉间干渴的咳意，“国王陛下可是还在接受血族的长生疗法，你想破坏和约吗？还是说王女殿下现在就想要挑战王权了？”

　　尤瑟提几乎能听到莱克丝紧绷的呼吸声。莱克丝有她敢于独身故地重游的依仗，但王女也并非可以讨价还价的对象。

　　尊贵的王室继承人抬手示意弓弩手预备。“那只是，某些佣人不听话而已。”王女腔调冰冷，“把‘魔女’留下。

　　“血族特使，你是要离开呢？还是陪她一起？
　　“这至少是你第二次‘死而复生’了。”

　　【贵族中对于将“魔女”视作人类的反对派】

　　莱克丝选择了前者。
　　她重新扣上兜帽，再次一个人行色匆匆地离开，与尤瑟提擦肩而过。尤瑟提只来得及看清那张满是尘灰的脸上，低垂的，深蓝色的眼睛。

　　“魔女”起初是只在海瑟薇城小范围流传的一个传闻。
　　城里不时会出现一些死壮奇怪的男人的尸体。有时是某人酗酒的父亲，有时是某人嗜赌的丈夫。一伙在城外流窜的强盗忽然逃入城中，声称遭到了“魔女”的袭击，死去不少同伙。

　　人们害怕而又好奇地谈论这一切，“魔女”就仿佛鬼故事里躲在孩子们床下的鬼怪，受一部分人忌讳，也为一部分人津津乐道。

　　四年前，一名贵族的头颅被悬挂窗前，有人声称目睹死去的女佣浑身是血地在薄暮时分入城，贵族们纷纷要求将“魔女”也视为异族的一种，但直到三年前，教廷才开始以“死而复生”为标准，在海瑟薇城抓捕“魔女”。

　　再到两年前，王城中也出现了针对贵族的恶性谋杀案，伯爵夫人声称“魔女”杀死了她的丈夫。

　　“但实际上，我们伟大的王女殿下抓捕‘魔女’已经六年了。”王女专为“魔女”建造了一座高塔，在这高塔最顶端的囚室里，围坐着一群虚弱的魔女，最角落的黑暗里，一个小女孩讥笑着“称赞”王女的远见卓识。

　　只从教廷的牢房出来不到半天就又被王女抓捕的尤瑟提被笑得一阵悚然，“她是怎么确定‘魔女’是一个真实的种族的？教廷不是也认定‘魔女’只是传闻吗？”

　　“那当然是因为，她抓到过真正的，原本足以帮助她永恒掌握整个王国的‘魔女’。”女童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阴狠，“马上就要到我被关在这里的第七年了。”

　　“但是你看起来只有……”

　　“因为我已经死了呀。”孩童乌黑的双眼凝视着尤瑟提，“你不是也死了吗？”

　　终于来了。尤瑟提强撑着脸上被震撼到的表情，打开了人物页面。

　　【不死魔女娜娜】

　　锁链穿骨，将幼小的身体牢牢钉在昏黑的角落，墙体逐渐染上一层光照不透的暗色，狭小窗口间走过一轮日月，停滞的呼吸同正午的烈阳一同复苏，从此成为“永生”的囚徒。

　　因为“不死”，所以不需要供给食水，不需要一切“人”所必须的生存条件。不断有所谓“魔女”被投入这房间，停留几日便被押送刑场。有人扑至身前，哭求这无法离去的亡魂吐露“永生”的秘密，于是她开始说起过去，说起北方雪原上无人生还的诅咒，说起老魔女驾驭龙骑在冰面上燃起幽蓝的火焰，说起日渐衰弱难以抵御严寒的老友，说起她曾杀死凶恶的盗贼、死性难改的赌徒和肮脏龌龊的嫖客……曾经有许多女人扑倒在她面前，流着泪诉说她们的苦难，她违背了母亲的禁令，不仅倾听了那些女人的难处，还收取她们的血泪作为解决的报酬，于是她与母亲的房前多出许多欢笑。

　　她的朋友们用柔软的衣裙拥抱她，爱怜地亲吻她因贪嘴吃下过多浆果而鼓起的脸颊，她们感谢她，却也告诫她。直到更多女人慕名而来，其中一人留下一名比她年龄稍大的男孩，绕过了脸色难看的娜娜，恳请老魔女庇佑他至成年——
　　这头具备人形的畜生，在第二年就向教廷告发了魔女养母。

　　老魔女死在焚烧的小屋中，而娜娜被拘锁在这去地千里的空中楼阁。

　　王女最初得到了龙，但听闻龙也很快死去。王女试图得到“不死魔女”永生的秘密，至今一无所获。
　　唯一的“不死魔女”开始细数自己永生的每一个日夜，也事无巨细地向每一个同样被投入牢房的“魔女”诉说自己的仇恨。起初被投入牢房的女人尚还都是生者，直到第三年，才出现第一名“死者”。

　　那时，娜娜沉默地注视这名黑发蓝眼的旅人，注视着她彷徨而又颓唐地走到另一个角落坐下，注视着她在第三天的夜里被血族救走，深林中弓弩、人马的嘈杂声直到黎明时分。

　　王女再度大驾光临这囚牢，面对仍不发一言但已无力再仇视她的魔女只低低发笑，后三年抓来了更多本不该再行走世间的“死者”。

　　尽管就结果而言，这一切并无不同。

　　这一批“魔女”，依然没有撬出更多永生的信息。

　　【重新连接服务器】
　　【服务器正在维护中】

　　出现了比【登出失败】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提示。

　　尤瑟提沉默地看向脚下高高架起的柴垛，再次打开邮箱，目光微死地疯狂敲击起SOS。

　　她心里十分怀疑其实这也是游戏玩法的一个小巧思，为玩家快速引入世界观之后身份重开，然后在新地图上刷出下一个出生点……
　　只是无论是转生还是重开，总之她的第一周目看起来马上就要结束了。但未连接服务器的游戏，能加载出下一段剧情吗？

　　也许她在某一个剧情的分支选择上出现了一点失误。尤瑟提想，例如她或许不该离开小兰特莎德去追莱克丝，又或者她不该那么快追上，应该躲在暗处，等到王女离开。

　　救命啊莉莉。尤瑟提默默呼唤她的挚友。

　　肩膀忽然挨上一点重量。身旁的魔女稍微依靠过来。“别害怕。”她说。“魔女大人会拯救我们的。”

　　尤瑟提茫然地抬起头。她似乎听见空气中传出一声不屑的冷嗤，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周围魔女们哀愁的目光并不聚集在一处，她一一看过去，都是一些年轻而狼狈的面庞。

　　她望向火刑台下，在人群中看到一身熟悉的黑袍。莱克丝站在阴影处摘下兜帽，依然神色冷淡，对即将开始的酷刑熟视无睹，也并不紧张自己再次进入海瑟薇城是否会遭到追捕。

　　不知哪里传来低声的啜泣，却遭到同伴的斥责。
　　“哭什么。”

　　火点了起来。

　　厚重的柴堆一时间也不能立刻燃着，火舌沿着细而弯曲的油痕蜿蜒。

　　光火明灭，照着魔女愤恨怨毒的脸。

　　“再也没人能欺辱我们！”她说，“我们是魔女！”
　　“我们是魔女！”

　　炙热的温度逐渐舔舐到脚底。越来越多的魔女加入这场死前的宣言。

　　“世俗无法驱逐我，牢笼无法困住我，火焰无法杀死我！”魔女们的嗓音尖锐嘶哑，“我们是不灭的！贵族也要畏惧我们！我们会潜入你们的梦里，像你们审判我们一样审判你们的罪恶！国王的颈间也要悬上我们的刀尖！”

　　似乎有水汽包裹在体表。火舌卷上魔女的指尖，没留下一点痕迹，但水汽也逐渐蒸发，变成火光间一缕缕白烟。

　　尤瑟提看到莱克丝向火光伸出手，试图抓住距离边缘最近的她。

　　“传艾丽卡公主令！”教廷的银甲疏散开围观的人群，为灰发的修女让出一条通路，“暂停对异族的抓捕！释放这批魔女！”

　　【连接成功】
　　冰冷的提示音此刻犹如天籁。

　　一枝金碧的箭矢划破天际，深深扎入火堆之中，又逐渐消融，化开一片水迹，暂时压制了一点火势。
　　劫后余生的喜悦不可抑制地在魔女们中间散播开来。尽管她们仍不信任教廷。“教典里说我们都是神的孩子，那居然不是个笑话吗？”有魔女低声说。尤瑟提顺着修女的视线望向高耸的城楼，却只看得到一抹模糊的蓝色，以及闪烁的，铁器的寒光。

　　猎猎风声里传来弓弦稳定拉开的声响，射出接连的数枝破空的箭矢。

　　魔女们被从熄灭的火刑台上释放。木柴被浇灭的浓烟遮天蔽日阻碍视野，莱克丝已不知何时离开了这里。

　　尤瑟提犹豫着拦在修女面前，身后还跟着数名刚刚得救的魔女。

　　“怎么了？”修女语气温柔，意图安抚这群惊惶的危险人物，“教廷有在争取接纳异族的政令。你们不会再被追捕，也不必再东躲西藏了。”

　　“你们会释放所有被捕的魔女吗？”魔女们注视着她，“王女在城外有一座监牢，那里还关着一名魔女。

　　“你们愿意冒着得罪王储的风险，来释放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