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向魔女祈祷 ...
-
在教廷传颂的诗篇里，在一切古老传说的尽头，曾经有一位神，祂哺育世间草木，慷慨赐予野蛮众生以理性的灵魂，是一切有智慧的种族的生母。
在神统领的时代，万物沿水奔腾生长，赞歌随荣光流经大地的每一处角落。
直到，神明不再行走天地间。
有多少人在绝望中无望地向神祷告过。
少女穿过悄然的夜色。她曾追问母亲，神赐予的灵魂当真全然理性、文明吗？为何贵族们有那样多血腥的追求与爱好，他们在国境内大肆扑杀蝠族，剖开捕捞来的海妖再血淋淋地摆上祭台，他们将自己的手足从家里赶走，用神的其他孩子来供奉神，他们仇视异族，同时又压迫同胞。而母亲无法回答，总是在人前遮掩女儿的眼睛，以防被喜好收集绿色眼珠的贵族发现，直到成日烂醉的丈夫为了赏金愚蠢地向贵族告发。
远处教堂尖顶上晚祷的钟声落下。少女站在贵族的庭中，“除了我自己的眼睛，我还可以额外再献给您一双绿色的眼球。”她违背了母亲让她一直逃亡的话语。在母亲为她阻拦贵族的侍从时，少女逃到城外，教廷的墓地里堆积着不可数的脊髓被蝠族吮吸一空的士兵的骨殖，少女藏在暗处，听到教士谈论遥远的王庭,国王为豢养的海妖所惑，险些杀死王女的传闻。少女最终在暮色的掩护下回到一片狼藉的家中，又趁夜来到了贵族的面前。
贵族不甚在意少女用眼睛交换母亲回家的要求，但的确对于能多得到一双藏品很有兴趣。少女从脏污的长袍下取出一个瓦罐，有仆人取过瓦罐打开呈到贵族眼前，一整罐还热气腾腾的血液中，漂浮着两只僵硬惨白但确乎瞳色翠绿的眼珠。贵族欣赏他血腥的宝物，询问少女是从哪里得来这多一副用以交换的眼球。
少女笑着在兜帽下抬起头来，她眼眶里是同样的翠绿，但是鲜活的，闪烁着饱含恶意的神采，“这自然……”少女低声说着，“是我父亲的眼珠啊。”
贵族的宅邸里响起仆从的惨叫，他们哀嚎、咆哮着仓惶逃窜，“魔女！有魔女出现了！”仆从中混乱地传递着这样一句话。
“快！快去教廷汇报！叫教廷派骑士来！”他们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急切地离开了这危险的地方。
已经无人记得贵族倒在地上，鲜血汩汩蔓延的尸体。
血泊之中，倏然出现了魔女的形影。
【玩家默认种族：魔女】
【主线任务<魔女出逃>已接取】
【error】
【登出失败】【登出失败】【登出失败】……
如果可以重来，尤瑟提保证自己不会再违反游戏舱安全使用守则酒后登入游戏。但这次投资人酒会的氛围实在很好，莉莉的游戏团队终于有了稳定的资源支持，拷好的游戏测试文件就在手里，尤瑟提期待了好几年，她也只是太过迫不及待……
游戏里，少女同母亲熟知下城区的每一个角落，借助地形甩脱了追捕她们的教廷骑士，带着“魔女”在暗巷中缓慢穿行着。直到现在，在熏黑的狭窄巷道间，尤瑟提似乎还能感受得到香槟酒的气味。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游戏内的邮件反馈功能，尤瑟提抓住了追逃中这段难得的平静，“致开发员莉莉：我亲爱的朋友，你的游戏制作精良，体验感完美得我无法形容，但现在我困在了游戏里，我很抱歉这是我的违规使用造成的，希望你能及时看到这封邮件来解救我……”
窄巷尽头外的天空缓缓泄下一缕天光，照亮了正蹲守此处的教廷的银甲。尤瑟提迅速敲下最后一句，落款，点击发送。少女试图推她们后退，但脚下忽然爬上蛇行的锁链，牢牢捆住手脚。
灰发的修女站在银甲骑士的队列之前，手中牵住锁链的一端，咬住了这群稚嫩的猎物。
她们被投入教廷纯白的地牢中。颜色纯净的白石板刻画着松散的水流纹路，每一块都散发微光，充当这地下空间的光源。尤瑟提后退着想看清那图象，但很快就抵上监牢的铁栏。少女用气音小声喊尤瑟提过去，“魔女大人！这里！”她拍拍身边的地面，示意尤瑟提像她和母亲一样靠坐在角落。
尤瑟提顺着少女的意思看向顶板，那里的图案似乎更加清晰，错综复杂的线条汇聚成一片完整的水系图，流水如同树木的根系一般遍布大地，又仿佛铺散的发丝，最终汇于一处，而发丝遮掩下的面容模糊，伴着细密的光斑长眠，有如深埋雪下。
“是母神的画像。”少女低声道，“和教堂里的那副一样。”她靠近了母亲，“真没想到，会有‘魔女’帮助疯女人杀人的传闻竟然是真的，还以为只是贵族不许我们反抗……”少女过轻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母亲拥紧了她，投向年轻魔女的目光温柔沉默。少女埋着头，声音沉闷而颤抖，“我们是不是连累您了？”
那怀抱宽容温暖，令尤瑟提对这略显沉重的氛围更加无所适从，“嘿……”莉莉的游戏里不会有无法打通的线路，她毫无负担地加入了这个抱抱，“别叫我‘大人’了，我叫尤瑟提。”
她们互相端详着彼此，“真巧，我们都是绿色的眼睛。”少女握住尤瑟提的手，将头轻轻地靠在她肩上，“我们会没事的，对吗。”
阶梯上方锁链的声响打断了短暂的温情时刻，修女抓来新的囚犯，关入与她们相邻的囚室。
【检测到工程师账号】
尤瑟提猛然望向这位新来的狱友。对方穿着宽大的黑袍，面容遮罩在低垂的兜帽下看不分明。
【工程师账号：林格】
【阵营：血族】
“互审开始。”修女开始宣读罪状，“两位兰特莎德女士，以及，这位‘魔女’小姐，你们涉嫌谋杀贵族。”
小兰特莎德的呼吸加重，尤瑟提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
修女转向另一边的黑袍女人，“而你，莱克丝，有人向教廷举报，声称三年前在绞刑场，亲眼看到你被绞死。”
对方终于摘下兜帽，苍白的脸庞浮上一层愤怒的血色，她抓住囚牢的铁栏死死盯视着修女，“那又如何，教廷的走狗不是只负责追捕异族吗？什么时候还开始受理平民中间荒唐的传闻了？”
修女不为所动。
教廷确实只追捕异族。所谓互审，是让两名不相干的、被指认是异族的人现场互相指控，为自己辩护，同时也可以举证对方是异族。
但“魔女”究竟是哪一族呢？“教廷的所有典籍里，有任何一页记载过这个种族吗？有贵族被死而复生的魔女所杀？哈。”莱克丝冷笑道，“为了遮羞，竟然连这种荒谬的谎话都编得出。
“如果以‘死而复生’作为界定‘魔女’的标准，那这三个人总归不存在死亡目击了吧。”
“辩护成立。”修女并不在意莱克丝十足挑衅的态度，“对兰特莎德三人，教廷可以予以释放。”
囚室的门打开了。
不可置信。尤瑟提带着兰特莎德母女踏出了牢门。先前紧张的追逐战变得印象模糊了起来。
莱克丝的囚室也打开了，但她并不急于离开，反而再次靠近了修女，“至于我，三年前负责行刑的人，不正是你吗艾弗妮？我该不该被绞死，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修女目光低垂，没有回答，“请尽快离开吧，血族的特使，不要再踏入海瑟薇城的范围内了。”她望向还未离开的三人，“另外，兰特莎德女士，希望你们明白一件事，教廷释放你们并不代表你们已经无罪。
“针对‘谋杀贵族’这项严重罪名，之后宪兵队会继续追捕你们。”
小兰特莎德讶异地扬眉，“宪兵队才抓不住我们呢。”她小声对尤瑟提解释，“那根本就是一群酒囊饭袋。”
她伸手拉开了门扉，地上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热烈倾洒而下。小兰特莎德却在这近在咫尺的自由前暂时止步，她犹豫着回头，正与注视着她们的修女对视。
对方领口处的宝石，闪烁着和瞳孔颜色一致的幽静绿色。
而尤瑟提正查看修女的人物信息。
【修女艾弗妮】
【教廷公主的传令官】
【修女忠于她的主君，但有时，原则也会为一位故人让步】
“林格！”告别了兰特莎德，尤瑟提试图追上出城的工程师，但对方没有丝毫停留，直到出城，尤瑟提才终于抓住工程师行色匆匆的一片衣角。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尤瑟提疲惫得整个人都靠了上去，“林格，你……”先前对修女每句话都夹枪带棒的那人此刻好脾气地伸出手给她借力，“你认错人了。”
尤瑟提灼热的目光上下扫视，几乎把对方穿出一个洞，“林格”不闪不避，只沉静地与她对视，“你认错人了，魔女小姐。”
“好吧……莱克丝？”尤瑟提有些泄气，但并不死心，“你不是莉莉的组员吗？真的不是莉莉让你来——”
莱克丝的神色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微弱的变化。
最后一线黯淡的天光在莱克丝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剧烈变化的光影。尤瑟提被莱克丝拉住，骤然开始奔逃。
如同昏黑的天幕被整齐割下，沉重的黑暗笼罩住她们。
尤瑟提失去了意识。
虚拟的游戏中有时也会有真实的死亡。尤瑟提梦到莉莉表情严肃，要求她必须至少每天退出一次游戏舱回到现实中。
尤瑟提无法反驳，因为她确实偶然间会把游戏世界和现实混淆，只好向朋友举双手投降。
“要来工作室看看吗？”她听见莉莉的声音说，“组员们都想见见是哪位心软的神现在还肯给我们的小糊游注资。”
感官变得模糊了。“是因为那是一个很好的游戏。”尤瑟提埋在莉莉怀里，“……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也有你的事要做。”她试图把梦继续下去，意识却逐渐融化在这温暖里，梦里的房间还是三年前的陈设，父母的遗像温柔沉默地、永恒地注视着她。
但梦里也会窒息吗。
尤瑟提睁开眼，发现了比梦里回顾的那些由于虚拟仓感官过于真实发生意外的报道、比现实里她被困在游戏里无法登出更加恐怖的事。
她被活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向魔女祈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