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德手册的第101条》101号观测员

3、心隙

　　又是一节数学课，庄鹤予问出了一道超难的题，不出所料，无人回应她。
　　庄鹤予习惯性刚准备自问自答，鹿砚犹豫的举了手。
　　庄鹤予拿粉笔的手一顿。
　　“鹿砚，你来回答。”
　　鹿砚站起身，提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甚至有些冒险的解题思路。这个思路或许不完美，但充满了灵感和独创性。
　　庄鹤予本来没有对鹿砚抱有希望，在听完答案之后，庄鹤予的想法改变了，她看向鹿砚，不是否定，而是带着真正的好奇和探究看着鹿砚：“你是怎么想到的？”
　　“就是......这样想到的呗？”
　　在这瞬间里，庄鹤予忘了她是老师，她看到的是充满灵气的思维个体。
　　庄鹤予笑了一下，依旧笑了几秒就收回了，课堂便继续了。
　　一节课结束后，庄鹤予显得格外疲惫，也许是刚连上了几节课，又也许是遇到了烦心事，她强打精神，但眼底的倦意无法掩饰。
　　同学们各做各的事，没有人注意到庄鹤予。
　　而鹿砚，她下课之后，没有立刻离开。
　　她看出了庄鹤予眼底的疲倦。
　　鹿砚走到讲台前轻声说：“老师，您杯子里的水冷了吧，我帮您换点热的吧。”
　　不等庄鹤予回答，鹿砚拿起杯子去接了满满一杯热水回来。
　　庄鹤予明显愣住了。
　　这种超越学生身份的、细腻的关怀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拒绝只会显得不近人情……接受却又让她心慌......
　　她最终只是低声说：“谢谢。”
　　在鹿砚转身离开后，她看着那杯热气腾腾的水，有片刻的失神。
　　那种被看穿脆弱、并被默默呵护的感觉，是她很久未曾体验过的。
　　庄鹤予没坐一会就回办公室了。
　　鹿砚准备出教室上个厕所，刚一出门，就迎面撞上个人。
　　“妈.的，不长眼睛吧！”那个人瞬间炸毛，捂着头怒骂道。
　　鹿砚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孩子，长相清秀，让人不敢相信，这竟然和刚刚爆粗口的人是同一个。
　　就算这样，本来心情不算好鹿砚也一点不让劲。
　　“你骂谁呢？是你自己突然冲过来的好不好？而且这里是走廊！不是你跑跳的地方！”
　　那个女孩抬头，狠狠瞪了一眼鹿砚。
　　“你哪个班的？找死吧！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姐是谁？”
　　“我管你姐是谁！你撞到我了就要给我道歉！”
　　两人谁也不让谁，言语间火药味十足。女孩的同学在一旁帮腔，鹿砚则孤身一人，但气场一点不输给她们。
　　那个女孩上去狠狠推了鹿砚一下，鹿砚校服胸前印着班级姓名的校牌一下子掉了出来。
　　那个女孩突然停下了动作，低头看着地上躺着的校牌。
　　“初一一班？鹿砚？”
　　鹿砚没好气的看了那个女孩一眼。
　　“干嘛？打人了还要查户口啊？信不信我去告老师！”
　　那个女孩的表情从愤怒转为惊讶，再到一种古怪的好奇。
　　“诶诶，你是不是认识我姐啊？”
　　鹿砚愣了一下，怒气瞬间被疑惑取代。
　　“你姐？”
　　“我姐叫庄鹤予，好像是你们班班主任吧？”
　　鹿砚点头。
　　“我叫庄以凡，在你隔壁班，二班。”
　　“嗯，我叫鹿砚”
　　“鹿砚......”庄以凡做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
　　“在家里我总能听到我姐嘟囔你诶！说她有个课代表叫鹿砚，说其他科老师都说你不听话，贼犟！但是她就觉得你很乖。”
　　鹿砚沉默，不再说话。
　　鹿砚如遭雷击。所有怒气瞬间消失，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慌乱。
　　眼前这个和她吵架的女孩，竟然是庄鹤予老师的妹妹！那她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鹿砚的脸色瞬间变白，语气也软了下来：“你......你真是庄老师的...妹妹？”
　　庄以凡看到鹿砚巨大的反应，觉得有点得意和好玩：“对啊！如假包换！没想到啊，我姐口中的那个模范生课代表，脾气还挺冲的嘞！”
　　庄以凡做了个鬼脸，笑了一下。
　　上课铃在这时候默契的响了，这节课正好是语文课，鹿砚可不想再被语文老师赶出去了。
　　“上课了，我要回班了。”
　　庄以凡点点头。
　　“再见奥。”
　　鹿砚回到班级。
　　“嘶......厕所没去成，算了算了。”
　　鹿砚小声嘟囔了一句。
　　一伊抬头看了一下鹿砚。
　　“咋没去呢？”
　　鹿砚把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了一伊，殊不知语文老师已经到了。
　　“好了，老师来了，鹿砚你下课再讲吧。”
　　一伊是语文课代表，分班考试的时候是学校语文最高分。
　　而鹿砚，她上次回宿舍的时候也反思了老师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一方面是上课迟到，另一方面，鹿砚的数学和英语成绩，在考试时都拿了满分，语文，只考了九十多分。
　　这让哪个老师来可能都会生气，其他科目都好，就我的科目不好，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教的课。
　　课堂时间过去了一半，鹿砚还在为刚刚到事情焦虑。
　　鹿砚和庄以凡的这次不愉快相遇让鹿砚特别难受。
　　“老师会不会知道？老师会怎么看我？” 这种焦虑加深她的执念。
　　鹿砚甚至听不进课，语文老师突然看到了她，一嗓子把她叫了起来。
　　“鹿砚！你不认真听课，在那干什么呢！”
　　鹿砚马上站起身。
　　“老师我.......“
　　鹿砚刚准备解释
　　“去教室后面站着！”
　　语文老师触发了一级技能，去后面站着！
　　鹿砚虽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也只能听话照做。
　　而此时的庄鹤予，静静的坐在办公室。
　　办公室里寂静的可怕，阳光透过百叶窗，变得有些滞重。
　　办公室里，有庄鹤予和几个没有课的老师。
　　庄鹤予看着师德手册上的文字，但目光并未聚焦，而是在走神。
　　突然，她抬头，目光落在那个空空如也的杯子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老师，您杯子里的水冷了吧，我帮您换点热的吧。”
　　那句话在她耳边回响。语气是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性的关切，却像一根柔软的尖刺，精准地扎破了她这一个月以来努力维持的、名为“师生”的安全距离。
　　“这不对.......”
　　“这完全越界了吧.......”
　　庄鹤予的声音越来越小。
　　鹿砚是一个学生啊，即便是课代表，她的职责范围也仅限于收发作业、传达通知。什么时候，包括为老师处理这些如此私人的、带有照顾意味的事务了？
　　更让庄鹤予心惊的是，自己那一瞬间的迟疑。
　　在鹿砚提出那个请求时，她竟然没有立刻、果断地拒绝。
　　甚至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她心里掠过的不是愤怒，也不是被冒犯，而是一种.......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她本能压下去的受用。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上课累了？就是因为自己的杯子里的水恰好凉了？
　　不......不是的！
　　庄鹤予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急促地走到饮水机旁。她接水的手很稳，但心里却乱成一团。
　　她又去重新接了些热水，水注满杯子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有几个老师甚至在抬头看庄鹤予。
　　庄鹤予回到座位，将热气腾腾的杯子放在一边，深深叹了一口气。
　　庄鹤予低下头，再次翻开那本书，冰凉的封皮触碰到她的指尖，使她冷静了一些。
　　她翻开它。目光掠过那些她早已熟记于心的条款：
　　【第一章教师职业行为规范】
　　【第四条：关爱学生，严慈相济......】
　　【第五条：为人师表，举止文明......】
　　【第十三条：授课认真，不传授错误知识，有错误及时改正.......】
　　【第六章师生交往规范】
　　【第十八条：教师应与学生保持健康、适当的距离，避免过度亲密或单独接触，防止产生不当关系或误会。】
　　她的手指停留在第十八条上。
　　“避免过度亲密或单独接触，防止产生不当关系或误会。”
　　庄鹤予小声嘟囔了一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她的神经上。
　　那晚空教室的独处，今天这杯越界的热水。那个孩子眼中越来越无法掩饰的情愫。
　　这个想法让庄鹤予感到一阵冰冷的后怕。她“啪”地一声合上了手册，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不......不会的，我们都是女生啊！我不该把学生想的如此肮脏，我是个老师啊，同性恋，多么恶心！我们只认识了一个月，这是错觉...这是错觉...”
　　庄鹤予小声的重复着。
　　她将手册紧紧握在手里，仿佛那是能定住心神的锚。
　　下一次.....下一次鹿砚再来办公室，她必须.....她必须让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什么是老师，什么是学生，越界的行为，应该得到惩罚。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有。
　　庄鹤予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只是在那冰层之下，是否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因即将到来的残忍而生的刺痛，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