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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请求帮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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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是从极深的、冰冷的海底艰难地向上浮潜。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一种包裹全身的、柔软干燥的温暖,与记忆中那刺骨铭心的、能将血液都冻结的湿冷形成了剧烈反差。身下的床垫柔软却陌生,触感不是她睡惯的那张。
然后是嗅觉。空气里弥漫着极淡的、清冽又带一丝苦味的冷香,有点像雪松,又夹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金属般的冷感。这不是她房间的味道。
如麦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简洁的线条,冷色调的吸顶灯灯罩。她愣了几秒,大脑一片空白,试图驱动僵硬的思维去回想。
破碎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冰冷的、带着漂白粉气味的水柱劈头盖脸;隔间外恶意的嗤笑;手机被摔碎的刺耳声响;刺骨的寒冷和无助的颤抖;然后……是破门而入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却带着一种能劈开一切绝望的冰冷力量;再然后……是骤然包裹上来的、带着体温的外套,和一个并不宽阔却异常稳重的背脊……
记忆回笼,带着残余的寒意,让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柔软的羽绒被,湿透的校服早已被换下,此刻穿着的是一件宽大的、质地柔软的白色纯棉T恤,同样是陌生的,带着那股好闻的冷香。
这里是……昱宁的房间?
她微微偏过头,打量四周,看见了他们初次见面昱宁让她帮忙装的那个书架。
喉咙干得发疼,头也隐隐作痛,像是被重物敲击过。她试着想坐起来,但一阵眩晕和肌肉的酸痛让她立刻放弃了这个打算,只好重新躺好,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房间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客厅里传来了声音,是昱宁。
“怎么突然打电话?是出了什么事吗?钱不够?”电话那头说的话是关心,但是如麦却莫名觉得很膈应。
“不是钱。”昱宁生硬地打断他,“我在学校遇到点麻烦。需要你处理一个人。”
“……处理?”对面语气明显凝重起来,带着警觉,“你说清楚,什么麻烦?对方是谁?”
“张檀,女生,D班的。她爸是教育局的张建明。”昱宁报出信息,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要她立刻转学,并且保证她和她家不会再有任何能力来找我,或者我身边任何人的麻烦。”
“张建明的女儿?”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沉吟了一下,似乎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对应的身份和分量,随即语气带着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她怎么惹到你了?同学之间……”
“她不止是惹到我。”昱宁打断他,声音里终于渗出一丝极冷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厌烦,“她从初中开始就盯上我了。整整三年。”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显然捕捉到了“整整三年”这个关键词,以及昱宁语气里那不同寻常的冰冷,这绝不是普通的同学摩擦。
“初中的时候?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严肃和一丝被隐瞒的受伤。
“说什么?”昱宁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尖锐的讥讽,但又迅速压回冰冷的平静,“说你女儿在学校因为你做的那些好事,被人指着鼻子骂?说你女儿因为你,成了别人眼里最好欺负的对象?”
她没有明说“好事”具体是什么,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我做的……好事?”声音迟疑了,困惑中夹杂着一丝不祥的预感,“你到底在说什么?爸爸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昱宁的反问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你干的那些事儿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昱宁没有描述任何细节,没有哭诉自己遭受的霸凌,仅仅抛出了这个关键的人名,以及那句“因为你”。
足够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死寂。只能听到陡然变得粗重、又极力想压制的呼吸声。震惊、羞愧、难以置信、以及滔天的愤怒……无数情绪在那沉默中翻滚。
“……宁宁……”他的声音再响起时,沙哑得厉害,充满了巨大的愧疚和一种无力的疼痛,“爸爸不知道……我……”
“我不想听这些。”昱宁冰冷地打断他,拒绝任何形式的情感宣泄和道歉,那只会让她觉得更恶心,“我只问这件事,你能不能处理干净?”
她的语气回到了最初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合同的条款。
“……能。”回答只有一个字,却沉重无比,带着一种狠绝的意味,“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那个同学彻底消失在你的视线里,不会再有任何后患,可以吗?”
“尽快。”昱宁得到想要的承诺,没有丝毫留恋。
“所以你……”对面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昱宁没有给他机会。
“就这样。”
通话戛然而止,像是被猛地掐断。外面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房门。门被轻轻推开。
昱宁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水。她已经换上了睡衣,黑色的睡衣衬得她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但眼神依旧是她惯有的那种冷静,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比平时更沉黯一些,像是风暴过后尚未完全平息的深海。
她的目光落在如麦脸上,发现她睁着眼睛,正看着自己。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
昱宁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地走进来,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醒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平淡一些,“头疼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如麦看着她,试图从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找出些什么,但失败了。她轻轻摇了摇头,喉咙干涩地发出一个音节:“……水。”
昱宁扶着她稍稍坐起来一些,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然后将水杯递到她嘴边。水温恰到好处,是温热的。
如麦就着她的手小口喝了几口,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稍微舒服了些。
“你发烧了,刚退。”昱宁放下水杯,语气平淡地陈述,“三十八度五。去了社区医院,但是太晚了不能输液,就只开了药。”
如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醒来时那莫名的虚弱感和头痛是发烧的后遗症。她居然完全没察觉自己是怎么被换衣服、怎么被照顾的。是因为烧迷糊了,还是…因为在她身边,潜意识里松懈到了这种地步?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
“……谢谢。”她低声道。
昱宁没回应这句道谢,只是看着她,继续用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给你姑妈打过电话了,她很担心你,让你明天给她回个电话。”
“嗯。”她应了一声。
“周一你姑妈会来学校,处理张檀的事。”昱宁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她对学校处理抱有多大期望,似乎只是告知一个流程。
如麦沉默了一下,想起了那个被摔得粉碎的手机。
“我的手机,好像被她们摔了。”
昱宁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极快,快到如麦几乎以为是错觉。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嗯,我知道。”
没有过多的追问,没有义愤填膺的附和,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莫名给人一种“交给我”的感觉。
空气一时沉默下来。
如麦靠在枕头上,能清晰地闻到枕间和被子上那股属于昱宁的冷香,这味道此刻紧密地包裹着她,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同时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看着昱宁站在床边,侧脸线条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还要水吗?”昱宁打破沉默,问道。
如麦摇了摇头。
“那就再睡会儿。”昱宁说完,替她掖了下被角,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但很仔细。然后她拿起空水杯,转身朝门外走去。
“昱宁。”如麦忽然叫住她。
昱宁停在门口,回过头,眼神带着询问。
如麦看着她,很认真地说:“谢谢你来找我。”
如果不是那通保持通话的电话,如果不是昱宁那异乎寻常的警觉和毫不犹豫的折返,她可能要在那冰冷的厕所隔间里被关到更晚,后果不堪设想。
昱宁迎着她的目光,看了她几秒。那双总是藏着太多秘密和冷意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但最终归于平静。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温柔?”
突如其来的话让如麦感到疑惑:“……什么?温柔?我?”她迟疑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这个词语,“我好像并不温柔吧,星茗说我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只会按程序说话。”
“别把我想的太好了。”
如麦听她这话反而笑了出来,觉得昱宁在开玩笑:“我知道啊,你本来也不是好人吧?我也不是,不然我们玩不到一块。”
昱宁的身体几不可查的动了一下,她没有再回话,走出了房间。
如麦靠在枕头上,只觉得脑袋昏沉,喉咙干涩发紧,鼻腔也被堵住,呼吸不畅带来的闷胀感让她格外难受。感冒的症状似乎在她放松下来后变本加厉地涌现出来。她盯着天花板那简洁冷硬的线条,试图放空大脑,但身体的不适和方才门外那通冰冷电话带来的余波,让她难以真正平静。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昱宁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深棕色玻璃瓶,瓶身线条流畅,没有任何标签,透着一种实验室器皿般的简洁和冷感。
她走到床边,没有说话,只是将玻璃瓶的瓶盖轻轻旋开。
一股极其特殊的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那并非浓烈艳俗的花香或果香,而是一种极其清冷、甚至带着些微苦意的木质调,像是雪后松柏的凛冽,又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时光浸染过的陈旧纸页的味道——是那种存放在古老图书馆深处、多年未曾有人翻阅的精装书脊和内页纸张散发出的独特气息。冷香与旧书卷气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沉静、疏离却又莫名引人探寻的氛围。
“这是……”如麦的注意力被这奇特的味道吸引,鼻翼微动,试图分辨。因为感冒,她的嗅觉并不敏锐,但那味道却异常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甚至穿透了堵塞,直抵大脑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
“上次在挪威那家店调的。”昱宁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你说闻着还行,感冒了很难入睡,闻这个应该会好点。”
如麦明明早就闻过这个味道,但此刻,在这间安静的、弥漫着同样冷香的卧室里,再次闻到这个味道,却带来一种截然不同的、几乎是凶猛的熟悉感。
不仅仅是“闻着还行”的熟悉。
而是一种仿佛刻在灵魂深处、被骤然唤醒的颤栗。
她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捕捉更多那奇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