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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命定双生 ...

  •   夜幕低垂,将白日的喧嚣与燥热一并吞噬。沈家宅邸内,却弥漫着一种比夜更沉、比冰更冷的死寂。灯笼在廊下投出昏黄摇曳的光晕,非但未能驱散阴霾,反而将幢幢黑影拉得更长,扭曲地贴在窗棂与墙壁上,如同蛰伏的鬼魅。
      颖莞的卧房内,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浓重的药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生命即将燃尽时特有的衰败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一盏孤灯如豆,勉强照亮床榻上那张枯槁的面容。曾经温婉美丽的妇人,如今已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只有那双偶尔艰难睁开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过往的温柔与不舍。
      沈思年跪在床榻边,冰凉的地板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裙渗入膝盖,她却浑然不觉。她紧紧握着母亲那只枯瘦如柴、布满细微皱纹的手,仿佛只要稍一松开,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便会彻底熄灭。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在她苍白的面颊上留下蜿蜒的湿痕,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生怕惊扰了母亲最后的安宁。
      “娘……娘……”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秋风中凋零的落叶,一声声低唤,充满了无助与恐惧。
      颖莞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目光涣散了片刻,才艰难地聚焦在女儿满是泪痕的脸上。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思……年……”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细不可闻。
      “娘!我在!您说!我听着!”沈思年急忙将耳朵凑近,泪水滴落在母亲的手背上。
      颖莞的动作迟缓得令人心焦,她像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气力,极其缓慢地将那只未被握住的手移向自己的脑后。她的手指颤抖着,摸索了许久,才终于触碰到那枚绾住稀疏发丝的物事——那是一根银簪,款式简洁,簪头却别出心裁地打造成了一对舒展的翅膀形状,在昏暗的灯光下流转着冰冷而微弱的光泽。
      她吃力地取下簪子,原本勉强被绾住的头发瞬间散落开来,更添了几分凄凉。她示意沈思年伸手。
      沈思年连忙摊开掌心,冰凉的银簪被放入手中,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随即又被母亲滚烫的指尖和掌心那一点点残存的、微弱的体温所覆盖。颖莞合上她的手指,让她紧紧握住那根簪子,仿佛要将什么重要的使命交付于她。做完这个动作,颖莞仿佛彻底被抽空了,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神再次变得涣散起来。
      “娘……”沈思年终于忍不住,压抑的哭声破碎地逸出喉咙。她死死握着那根似乎还残留着母亲发间温度的银簪,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掌心。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失去了父亲,如今连母亲也要离她而去了。
      而不远处的房门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被遗忘的雕塑般僵立着。
      沈薇因那双原本应该清澈明亮的眼睛,却像淬了毒汁一般,充满了几乎要实质化的怨恨和冰冷,死死地盯着床榻边那“母慈女孝”的一幕,仿佛要将那画面刻入骨髓。
      她看着母亲将那枚她渴望了许久的、象征着偏爱与承诺的银簪,亲手交给了姐姐。就在今天,这个本该属于她的、充满米糕甜香的日子。
      “娘,你个骗子。”极轻极轻的呢喃从她齿缝间挤出,带着无法言说的绝望和嘲讽。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汹涌地漫过眼眶,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两滴……悄无声息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徒劳地伸手去擦,袖子很快被浸湿了一大片,可那泪水却像决堤的洪水,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她的视线模糊地扫过房间角落的那张小几,上面还摆着一盘白白胖胖、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米糕。那是母亲早上强撑着病体,特意吩咐人去街上最好的点心铺子买回来的。为了她十五岁的生辰。
      可是现在,米糕还在,买米糕的人却快要走了,连同那份她从未真正拥有过的、吝啬的关爱,一起彻底消失。而那份她以为终于能属于自己的礼物,也落在了姐姐手里。
      屋子里,只剩下沈思年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以及颖莞越来越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窗外的风似乎也停止了呜咽,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的呼吸声彻底消失了。
      沈思年握着那根再也没有温度传来的手,整个人如同被冻住一般,僵在原地。巨大的空洞和绝望攫住了她。
      夜更深了。
      宅子里帮忙的远亲邻里低声忙碌着处理后续事宜,白灯笼挂了起来,压抑的啜泣声隐约可闻。喧闹与寂静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交织着。
      堂屋里,只剩下姐妹二人,对坐在一张小方桌的两侧。那盘早已冷却、失去香甜气息的米糕突兀地摆在桌子中央,像是一个冰冷的讽刺。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姐妹俩谁也没有看谁,目光空洞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或者那盘米糕上。
      沈思年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色苍白得吓人,手里还无意识地紧紧攥着那根银簪,冰凉的金属硌得她手心生疼,却比不上心口的万分之一。她感到一阵阵发冷,从头到脚都冰凉彻骨。
      良久,她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吃吧,娘今早…专门上街给你买的呢。”她机械地将盘子往沈薇因那边推了推,动作僵硬。
      瓷盘底摩擦桌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堂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薇因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姐姐。灯光下,沈思年的侧脸线条柔美,即使哭得狼狈,依旧能看出与母亲极为相似的轮廓和那份天生的、惹人怜爱的脆弱气质。
      她和娘长得真像。
      那自己呢?自己难道就不像了吗?
      不,娘从来不会承认。她的目光永远只追逐着沈思年一个人。自己只是这个家里一个多余的、模糊的影子。
      “阿姐。”沈薇因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缥缈。
      “嗯?”沈思年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她,红肿的眼睛里带着尚未褪去的悲伤和茫然。
      “阿姐,今年我15岁了。”沈薇因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沈思年怔了一下,似乎才猛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和更深的愧疚,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呀……生日快乐,薇因。”这句祝福在此情此景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残忍。
      “……”沈薇因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最终化作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表情,“你觉得我今天……快乐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在沈思年的心上。
      沈思年哑口无言,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狼狈地避开妹妹那直勾勾的、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目光。悲伤和愧疚几乎要将她吞噬。
      堂屋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又过了许久,沈薇因的目光落在了沈思年始终紧握的手上,那根银簪的翅膀尖端从她的指缝间露出来,闪着冷光。
      “姐,”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暗流汹涌,“娘是不是把那根银簪……给你了啊。”
      沈思年像是被烫到一样,手指猛地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藏起来,但最终还是在妹妹那执拗的、冰冷的注视下,缓缓摊开了手掌。那根精致的银簪静静躺在她的掌心,翅膀的纹路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嗯,在这里。”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沈薇因伸出手,指尖冰凉,触碰到沈思年的掌心,取走了那根银簪。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诡异郑重。
      她站起身,握着簪子,绕到沈思年的身后。
      “……怎么了?”沈思年有些不安地微微侧头,却被妹妹按住了肩膀。
      “阿姐,”沈薇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种飘忽的回忆感,“这根银簪还是我和娘一起去买的呢。你知道那么多漂亮的簪子,娘为什么……独独选了这个带翅膀的吗?”
      她拿起桌上放着一把旧木梳,开始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地梳理沈思年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动作看似温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感。
      木齿划过发丝的声音,在寂静中沙沙作响。
      沈思年的身体微微绷紧,心底的不安逐渐扩大:“为什么?”
      “娘说……”沈薇因的声音顿了顿,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带着一丝虚幻的温情,但那温情很快被更深的冰冷所覆盖,“希望我们可以像那些鸟儿一样,自由翱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被世俗约束……多好听啊,是吧,阿姐?”
      她的手指灵活地将沈思年的长发分成两股,开始编织麻花辫。动作熟练,却透着一股机械感。
      “去年这个时候……”沈薇因继续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控诉,“我问娘,可不可以把簪子送给我呀?娘马上就答应我了,说我15岁生辰,就送给我。”
      沈思年感觉自己的头皮被猛地扯痛了一下,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两条看似漂亮实则绷得紧紧的麻花辫很快在沈薇因手中成型。
      “可是最后给了你。”沈薇因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所有的温情回忆瞬间蒸发,只剩下赤裸裸的冰寒,“娘也不在了……她不能带我去买簪子了……再也不能了。”
      她将沈思年的头发聚拢,又散开,动作变得有些粗暴。
      “娘是个骗子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轻笑,却又蕴含着无尽的悲凉,“阿姐也……把我的东西抢走了……”
      头发被猛地盘起,那根冰冷的银簪被毫不留情地卡进发髻,坚硬的簪体硌得沈思年头皮发麻。
      沈思年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她刚想转身开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变故陡生!
      沈薇因突然毫无征兆地双手死死按住沈思年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将她从凳子上猛地掼倒在地!
      “砰!”的一声闷响,沈思年的后脑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阵剧烈的眩晕和疼痛瞬间炸开,眼前金星乱冒。她甚至来不及痛呼,就被沈薇因整个身体死死地压住,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薇因?你……你干什么?!”沈思年惊恐地挣扎,声音因恐惧和窒息感而变调。她试图推开身上的妹妹,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那双平日里看起来纤细的手腕此刻如同铁钳一般,牢牢地禁锢着她。
      她终于看清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沈薇因的表情——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上,此刻交织着巨大的痛苦、扭曲的愤怒、彻骨的悲伤,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泪水依旧不停地从她眼中滚落,滴落在沈思年的脸上,冰冷刺骨。
      “阿姐,”沈薇因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与她那疯狂的表情形成了诡异的对比,“我听私塾的先生说过‘重男轻女’这个词……但是我以为,我们两个都是女儿身,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对吧?”
      她的手指缓缓上移,猛地掐住了沈思年纤细的脖颈。
      “但是为什么?!爹没走的时候眼里就只有你!平日里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娘就更不用说了!一直偏袒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她心里从来就没有我!”
      手指骤然收紧,沈思年立刻感到呼吸困难,脸色开始发白,她徒劳地抓着妹妹的手腕,双腿无力地蹬踢着。
      “没道理呀……阿姐……偏袒也应该偏袒我不是吗?!”沈薇因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的不解和怨恨,“从小到大!娘无论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你!我呢?我要是说自己也想吃,也想玩,娘就会骂我!说我不懂事!说我不知道让着体弱多病的姐姐!她拿柳条打我,你要看看吗?现在我的身上还有未愈合的伤!我只要说你不好,她就把我关在屋外,一夜都不让我进来!”
      沈思年天生心脉有损,体质孱弱,常年与汤药为伍。这成了父母加倍呵护她的理由,也成了扎在沈薇因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为什么…阿姐你只是身体差了一点……就可以被爹和娘捧在手心里疼……为什么爹也不喜欢我……当初他跟着那个女演员走的时候……只带了大哥走……为什么连看都没来看我一眼?!为什么?!”她嘶喊着,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不甘和怨恨如同火山般猛烈爆发。
      “娘骗我的……她明明答应要送我那根银簪的……你凭什么?!凭什么把它夺走!那是我的!我的!”她掐着沈思年脖子的手因为极度用力而指甲泛白,微微颤抖着。
      沈思年只觉得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眼前阵阵发黑,窒息带来的强烈痛苦和濒死感让她开始剧烈地咳嗽,却因为被扼住咽喉而变成破碎痛苦的呜咽声。她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意识开始模糊。
      “我一直都特别恨你……”沈薇因俯下身,凑到沈思年的耳边,声音忽然又变得轻柔起来,却比之前的嘶喊更令人胆寒,“我天天都在想着……怎么样才可以叫你去死……我也恨爹和娘……我恨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沈……薇……因……”沈思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破碎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泪水混合着妹妹滴落的泪,模糊了视线。她希望这能唤醒妹妹一丝理智,一丝残存的姐妹情谊。
      “我很清醒,阿姐。”沈薇因的声音冰冷而肯定,她松开一只手,从身后摸索着,掏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厚厚的本子。本子的封面已经很旧了,边角磨损,透着一股被反复摩挲过的痕迹。
      她将本子重重放在沈思年脸旁的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沈思年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那本子上,呼吸猛地一窒,吃力地开口:“日记……?”
      “对,日记。你的日记。”沈薇因的嘴角勾起一个扭曲的、充满讽刺意味的弧度,“这本子……还是娘给你买的,对吧?最好的道林纸,最好的硬壳封面。”
      她粗暴地翻开日记本,泛黄的纸页哗啦啦地响着。“沈思年,你是笨蛋吗?”她轻声问,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这日记里……满篇满幅,记录的都是你和娘的事情……今天娘给你买了新头花,明天娘陪你读了诗,后天娘又为你熬药守夜……那我呢?”
      她的手指狠狠戳在某一页上:“提到我的……不是在抱怨我弄坏了你的笔,就是在指责我抢了你的点心?!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吗?!”
      她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猛地将那本厚重的日记重重拍打在沈思年的脸上!
      “啪!”硬壳封面撞击颧骨发出沉闷的响声,沈思年痛得闷哼一声,眼前又是一黑。
      “这十几年!你告诉我!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沈薇因两只手再次死死覆上沈思年的脖颈,用尽全力掐紧,声音因为极度激动而变调尖利,“你看不出来我讨厌你吗?!你看不出来我恨这个家的所有人吗?!你感受不到吗?!”
      “我恨你啊!!我最恨的就是你!!!”她嘶吼着,所有的理智彻底崩断,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
      “你去死啊!!!”
      沈思年的意识在那一刻彻底涣散了。极度的窒息感、后脑的剧痛、妹妹那泣血般的控诉和汹涌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视野陷入一片黑暗,听觉也开始远离……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那一刻,脸上忽然感受到一阵急促而湿热的气息,还有更多温热的液体滴落。
      她勉强挣扎着,睁开一丝眼缝,向上看去。
      视线模糊不清,被沈薇因垂落下来的、被泪水浸湿的短发挡住大半。但她依稀看到了妹妹线条紧绷的下颌,以及那上面不断汇聚、最终滴落下来的——滚烫的泪珠。
      它们一颗颗砸在她的脸上,带着灼人的温度,与她冰冷的肌肤形成骇人的对比。
      为什么……哭了?
      恨我至此……为什么……还会流泪?
      一个极其微弱的、求生的意念如同黑暗中挣扎的星火,骤然闪过她几乎停止思考的大脑。
      “……我……还……不能……死……”
      不知从何处涌起的一股力气,或许是濒死前的最后爆发,或许是常年被压抑的、属于沈家血脉里的某种韧性,她的右手猛地向上胡乱抓去!
      指尖触碰到了脑后盘发的硬物——那根翅膀形状的银簪!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抓住那根簪子,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上方——朝着那压制着她、给予她无尽痛苦的来源——猛地刺了过去!
      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
      身上的人猛地僵住了。所有施加在她脖颈上的力道骤然消失。
      空气重新涌入火烧火燎的喉咙,沈思年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依旧一片模糊。
      紧接着,她感觉到脸上一阵温热粘腻的溅染。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猛地窜入鼻腔,取代了之前冰冷绝望的空气。
      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消失了。
      沈薇因的身体软软地向一旁倒去,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沈思年瘫在地上,像离水的鱼一样贪婪地呼吸着,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她茫然地眨着眼睛,视野逐渐清晰。
      她侧过头,看向身边。
      沈薇因躺在那里,眼睛瞪得极大,直直地望着堂屋的房梁,瞳孔里所有的疯狂、怨恨、悲伤……所有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洞。她的太阳穴上,正正地插着那根银色的、翅膀形状的发簪,簪体几乎完全没入,只留下那对精致的翅膀露在外面,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鲜血正顺着簪尾和她的鬓角,汩汩地流淌出来,染红了她散落的短发,在地上迅速蔓延开来,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粘稠的湖泊。
      那本摊开在地上的日记,内页也被喷溅的鲜血染红。
      那一页的内容,恰好是上周二的。上面只有寥寥一行字,笔迹清晰却带着一丝忧思:
      “娘今日又斥责了薇因,只因她不小心碰翻了我的药碗。药汁泼湿了薇因的裙子,她的手背也被烫红了,却不敢哭。娘是不是……不喜欢薇因妹妹啊。心里有些难受。”
      “我喜欢薇因啊。”
      沈思年怔怔地看着那摊血,看着妹妹毫无生气的脸,看着那根刺目的银簪。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视野里出现自己散落下来的长发。她茫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盘好的发髻早已散乱。
      “……银簪掉了……”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愣了几秒,她的视线又慢慢地、极其迟缓地转回到了沈薇因身上,定格在那根银簪上。
      “……我给妹妹了呀。”她忽然咧嘴,露出了一个极其怪异、空洞又扭曲的笑容,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笑容在她苍白沾血的脸上,显得格外瘆人。
      她挣扎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因为虚弱和惊吓而不停颤抖。她跪坐在沈薇因身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了许久许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可怕。
      时间仿佛凝固了。
      最终,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轻轻地,合上了沈薇因那双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然后她站起身,没有再看地上的妹妹和那盘冰冷的米糕一眼,也没有理会那本染血的日记。她踉跄着,一步一顿,如同一个失去牵线的木偶,麻木地、坚定地走出了这个曾经承载着她所有温暖与痛苦、如今只剩下死亡与冰冷的“家”。
      她的身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只剩下堂屋内惨淡的灯光,无声地照耀着这场刚刚落幕的、由爱与恨交织而成的惨剧。银簪的翅膀浸在血泊中,仿佛再也无法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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