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生》风过处

39、第三十九章：合并

　　晓清澜做完这一切，收手静静凝眸思索了一会儿。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好像理解了余宅之人为何听他谈起往事时都是一副奇怪的反应。
　　有迷茫，有无措，有惊慌，有怨愤，仿佛精神失常了一般。
　　他也似乎明白了为何刚刚那个怨灵在哀嚎时，一直在说“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他伫立在空空荡荡的石壁中，消化着这些信息，心中的感受十分复杂。
　　按道理，自己是神仙，飞升后对于这些忘却不了、不舍抛弃的东西早已释然，甚至是淡漠，也不应该去打扰人间事。
　　可真正从繁荣盛大的仙都走出来，重新置身于事中，还是有些说不清的难过。
　　那是身为神的无力感，哪怕拥有别人艳羡不来的灵力。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去干涉这些事情本身的对错，他无法判断。但以他目前的身份，在此位，守其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前方的石墙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
　　他倏地回神，屏息仔细聆听响动产生的方向和大致位置。
　　难道是空间夹层中有什么东西已经急不可耐、跃跃欲试了？
　　“轰隆”，又是一声动静。
　　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沉闷微弱，但他可以猜测现场的巨大响声。
　　类似的声音间隔地响起，不似无意。
　　空间夹层中的东西难道攻击还讲究规律吗？
　　他不禁有些好奇，却在心底默默估算着每一声撞击的间隔时间和击打程度。
　　连续响了差不多十下后，他的眉心蹙了蹙。
　　因为不论用哪一个标准来衡量，那一声声击打都极有规律，像是有人控制好力度、掐着指头计算出来的。
　　这就对不上了。
　　对方应当是和他一样有意识、有思想的人。
　　可入阵一共也就六人，余风吟肯定弄不出如此大的动静，能够穿透无数空间夹层来到这里，当然，这鬼地方也不应该有其他活人进去还能正常存活这么久。
　　那会是谁？
　　弄出动静的意图又是什么？逃脱么？可对方撞击了这么多次，应当明白石墙是不能强行爆破的。
　　他闭上眼，莹白的指尖轻轻捏了捏皱起的眉心。
　　思绪一时有点乱。
　　每个入阵之人都会被分隔至独立空间。
　　每个独立空间都在围绕着阵心，而且似乎都在做匀速转动，否则不会这么久了还没有发生摩擦碰撞。
　　至于空间内部的陈设是否相同，他无法得知。
　　那个人既然弄出的动静既然不是为了逃出去，那又是为了什么？
　　究竟...哪里被他遗漏了？
　　晓清澜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先前只关注了每个独立空间和阵心的联系，却忽视了一点——
　　独立空间或许也可以相互影响。
　　如此假设，那些动静就可以解释了。
　　那人的动作是在提醒相邻之人，而他也不会无聊到为了提示耗费灵力一次又一次攻击石墙。
　　对方一定是猜到了这个点，并且在利用这个机会试探其他小阵内的反应。
　　反应...
　　自己的阵是否发生了异动？
　　晓清澜望着一动不动的石墙，又陷入了沉思。
　　若是影响太小，而独立空间太大，他亦难以察觉。
　　他突然想到了石壁上的烛台和始终在燃烧的蜡烛。
　　好像很久没观察过蜡烛的变化了。
　　他微微仰头，烛火在头顶上空的石壁上燃烧着，烛台一排排环绕，若从上方俯视，这很像一个巨大的祭祀台，而阵中之人正像是即将要被烈火焚烧的祭祀品。
　　他不禁冷笑。
　　可不是么，先前入阵之人都成了这些怨灵的“猎物”了，一旦进入，无人生还，从某种角度来说，和任人宰割献祭的贡品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不过贡品比猎物多了一层浩大华丽的仪式。
　　无数烛火倒映在那双平静的桃花眸中，跳动闪烁，像一场盛大繁华的烟火。
　　夜风裹着闪烁的流光，彗星般的火焰尾巴撕开夜幕，炸开了漫天星雨，鲜艳的色彩层层舒展，银柳般扫过流云，坠落的火星如碎钻般簌簌落在睫毛上。
　　而余烬本该悠悠飘向万家灯火，却无可奈何地坠入了这巨大的祭祀台，自此再无百世流转，万劫不复。
　　晓清澜望着这绚烂残酷的景象，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兴奋。
　　他还第一次见到拿神仙来献祭。
　　空间内本无风，可他总觉得，烛火的方向似乎...和原来不一样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撞击还在规律地响起。
　　忽然，他看到，烛火的火焰似乎在一声撞击后，飘动的方向发生了细小的变动。
　　又是一声。
　　又是细小的变动。
　　他一瞬间明白了什么，随机扬手甩出一记灵力，却不是对着石壁，而是直击斜上方。
　　这次，石壁内部发出了“轰隆隆”的响声，不似先前那般震耳欲聋，但很有穿透力。
　　果不其然，烛火飘动的方向再次发生了改变，而且...数量似乎少了些。
　　最上方的一排似乎灭了，刹那间，那块空间陷入了黑暗。
　　同时，邻阵之人好像也感应到了这边的变化，敲击声暂时停止了。
　　晓清澜又是一章几处。
　　同样的变化，烛火又灭了一排。
　　整个独立空间如同一个巨物在微微颤抖，因为献祭之人的不安分而被惊醒，有些愤怒地喘息，石墙似乎在加固。
　　晓清澜抬眸，轻轻扫荡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手下的动静却没有停。
　　从来没有人生来该被献祭。
　　一声冰凉的笑意从他的喉间溢出来，低低地在石墙间回响，漾开一片片涟漪，石壁上大大小小的颗粒仿佛被激地轻轻战栗。
　　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晓清澜的大脑飞速转动，凌乱的思绪似乎在这一刻缓缓清晰起来。
　　每个独立空间在围绕阵心旋转的同时，本身也在旋转，而且旋转的方向和频率相同，故而才能保持稳定的状态不发生碰撞摩擦。
　　这些独立空间之间其实是相互影响的，不论哪一方产生了异动，都会影响相邻空间的运动状态。
　　而每一次灵力对石墙上方的撞击，都会对独立空间的转动方向和频率产生干扰，并对周围的空间产生排斥或吸引力。
　　整个阵法的构造原理在他眼里逐渐清晰。
　　阵法的复杂性不仅在于它庞大的构造和空间结构，而更大的挑战，在于设计之人反其道而行之，哪怕入阵之人中有灵力高强的修士，也难以过其对人心的巨大考验。
　　第一，这个阵进来第一件事便是将一伙人强行分隔开，人一旦突然失去了同伴，固有的依赖心理便无法再用，诡异空荡的空间构造加剧了内心的慌张和恐惧。
　　第二，若是熬过了怨灵觅食，在幽寂的环境内孤身待久了，若是身后突然出现了人影，尽管会有警惕，本能的求助和依赖会让他们更倾向于相信，何况是熟悉之人的模样。
　　第三，一般之人在发现石墙无法攻破后，会逐渐放弃这种逃生方式，沮丧感和失败感会阻碍他们的多次尝试，从而失去发现异动的机会。
　　第四，石壁的作用。石壁不仅在于围困，还在于保护，可寻常人往往只会对本能恐惧之物产生一种绝对的、负面的印象，殊不知，石壁正是突破的关键。
　　第五，独立空间的关系。这种关系的发现需要两个人配合，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落阵之人为了提高难度，不会做多余的设计，最多只会在两个空间设计烛火。
　　而眼下，这两个特殊的独立空间，正好是他和另外那位所处的地方。
　　如此的巧合很难发生，可他这个向来倒霉之人居然遇上了。
　　不过，还有个问题——
　　两个独立空间碰撞后会发生什么？
　　是双双陨灭，还是合二为一？
　　他感受到脚下的地面运动地更快了，甚至可以感知到，他们两个人撞击所带来的后果不是空间的排斥，而是想向运动。
　　他不禁有些期待相撞的结果了。
　　那是一种隐隐的刺激感，自他飞升后早就被日复一日的清心与淡漠缓缓埋葬，可现在又有破土而出的架势，仿佛野火烧不尽的原上草。
　　他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可眼下却顾不上了，因为两个独立空间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靠近，再也无需其他参照物提示。
　　上空的烛火熄灭了一排又一排，整个空间渐渐进入无尽的黑暗，就像当初在不日谷被困一般。
　　只不过，那时是迷路，而现在，是有目的地被“围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