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莹月 ...

  •   第九章莹月

      昨夜,红绸漫天,喜乐喧天。

      江萦骨站在回廊的阴影处,看着正厅里那对新人——苏晓梦一身大红喜服,眉眼含笑,而江政和神色沉稳。

      这本该是一场无关痛痒的联姻,可江萦骨却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苏晓梦,他曾经最信任的人,如今却成了江政和的“新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预谋已久,还是真的凑巧?

      而他自己呢?

      自己同江凤笙的关系还没个定数

      那日在西跨院,江凤笙几乎将他揉碎在怀里,唇齿间的掠夺像是要将他拆吃入腹。他挣扎、推拒,甚至用刀抵着自己的心口,可那人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底翻涌着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他本该是恨的,恨他江凤笙竟真要用强

      可当江凤笙真的将他逼到绝境时,他却发现自己连恨都恨不起来。

      ——因为江凤笙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愿意为他拼命的人。

      江临砚将他关在暗室里折磨时,是江凤笙踹开铁门,将他护在怀里;他病得咳血不止时,是江凤笙彻夜不眠,亲自煎药喂他;他被人轻贱、欺辱时,是江凤笙站在他身前,一字一句地告诉所有人——

      “他是我的人。”

      他本该是恨的

      可这微薄的恨意终是敌不过惶恐不安

      ——他怕什么呢?

      怕苏晓梦的背叛?怕江政和的算计?还是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再次被抛弃?

      不。

      他怕的是,若连江凤笙都不要他了,这世上便再无人会这样执拗地护着他了。

      ……

      喜宴喧嚣,觥筹交错。

      江萦骨站在角落,看着江凤笙冷峻的侧脸,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他该恨他的,可他却更怕失去他。

      江凤笙似有所觉,侧眸望来,目光沉沉。

      江萦骨微微垂眼,却在下一刻,主动朝他走近了一步。

      江凤笙的呼吸一滞。

      “你……”

      江萦骨抬眸,轻轻勾了勾唇角,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大少爷,今日……还缺个陪酒的么?”

      ——他不是不恨,只是比起恨,他更怕孤独。

      ——而江凤笙,是唯一一个,愿意为他拼命的人。

      他便是想把这一夜献出去……可,江凤笙却变了,变得同初见时一般冷淡

      “不了,我还有事要做”

      这人朝他抱歉的笑了笑,视线便又落回了苏晓梦身上

      江萦骨攥紧衣角,转身回了西跨院

      他想不明白苏晓梦究竟要干什么?便是为了他,也不应该嫁给这江政和做了个姨太太

      他伸手,拉开柜门,一件件旧衣服拨过去,露出了藏在深处的药粉

      ……

      半夜,江凤笙似乎是从哪里鬼混回来,现在院子里迟迟没有动静

      江萦骨听见了,点了油灯,出了房门

      “哟,大少爷还舍得回来呢?”

      他第一次这般说话,夹枪带棒的口气算不上好。

      “萦骨?”

      江凤笙唤他,声音比往常都要轻

      “怎么?想起来见我了?不躲着我了?”

      江凤笙看着面前的人,感觉似乎是哪里不同了

      那苍白的面庞似乎变得莹润,原本毫无血色的唇也红润起来

      “江萦骨?”

      “别光喊我,究竟是什么事?”

      “姨太太说,要让我送你去静云寺……”

      钟声敲碎了清晨的薄雾。

      寺如其名,坐落于城外半山腰,远离尘嚣。

      苍翠古木掩映着青瓦黄墙,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草木气息和悠远的檀香,与江家老宅的奢靡沉闷截然不同。

      江萦骨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禅房小院。院子不大,几竿修竹,一口古井,阶前苔痕斑驳。

      苏晓梦安排的人,是一位法号慧明的中年僧人,面容清癯,目光沉静,话不多,却将一切打点得井井有条。药炉、软枕、厚厚的经书……甚至连窗边都摆上了一盆姿态遒劲的山石盆景。

      这里确实静。静得能听见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每一次艰难的喘息。

      江萦骨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素色棉被。离开江家已有数日,西跨院的药香、那人的体温、甚至那场差点失控的暴风雨,都仿佛隔世。然而,身体里那些刺,却并未因距离而松动,反而随着这死寂般的安静,扎得更深、更痛。

      他进来时便知道这里不过是苏晓梦给自己挑好的笼子……便是要让他远离那深宅大院里的明争暗斗

      那药到底是白用了……

      他数着日子,也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了。

      山寺清冷,日子过得缓慢而分明。他每日喝药、静坐、听慧明师父诵几句经,更多的时候是望着窗外那片青翠的竹林发呆。

      身体看起来比在江家时略好些,至少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少了许多。

      可心口的空洞,却一日大过一日。他不敢深想江家如今是何等局面,不敢想苏晓梦在江政和身边如何搅动风云,更不敢想……江凤笙。

      他怕听到任何关于那人的消息,无论是好是坏。

      “施主,该用药了。”慧明师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进来,声音平和。

      江萦骨收回目光,顺从地接过药碗。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他却像是失去了味觉,机械地吞咽着。

      药汁滚烫,灼烧着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暖意。

      “师父,”他放下药碗,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寺里的银杏……叶子黄了吗?”

      慧明看了一眼窗外尚显青翠的银杏树梢:“还需些时日。秋深露重,施主莫要贪看景色着了凉。”

      “怎么会呢?”

      江萦骨不知是怎么,总觉得头晕得紧,本该早就消失的病症又冒了出来

      江家老宅,此刻也是一片山雨欲来的压抑。

      苏晓梦入主正院偏房,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

      他并未如林晚秋预想的那般安分守己,也并未如江政和期望的那般带来“助力”。他像一只色彩斑斓的蝶,在江家这潭深水里翩跹游走,所过之处,暗流汹涌。

      他不再穿那身刺目的红衣,换上了更为清雅素淡的长衫,墨发松松挽着,插着一支的白玉簪。

      这身装扮,配上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在江政和面前是恰到好处的温顺风情。

      书房里,江政和看着手中一份刚送来的密报,眉头紧锁。苏晓梦端着茶盏进来,步履无声。

      “老爷,”他声音轻柔,将茶盏放在书案上,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份密报,“可是为码头那批货烦心?我昨日听苏家旧仆提起,巡防营新调来的那位李参领,似乎与京里某位大人有些渊源……”

      江政和抬眼看他,目光锐利:“你消息倒是灵通。”

      苏晓梦浅笑,指尖拂过书案边缘:“不过是些道听途说,想着或许能为老爷分忧罢了。苏家如今……仰仗老爷的地方还多着呢。” 他微微俯身,衣领间露出一段雪白的颈项,吐气如兰,“若老爷觉得有用,不如让我去试试?我这张脸,兴许还能派上点用场。”

      江政和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他挥了挥手:“此事我自有主张,你无需费心。”

      “是。”苏晓梦顺从地应道,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冷嘲。他退后一步,目光不经意般扫过书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矮柜。

      柜子第三层抽屉的铜环上,似乎沾着一点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灰尘。

      西跨院的书房内,气氛更是紧的很。

      江凤笙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叠厚厚的账册和几封泛黄的信件,纸张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年代久远。福伯垂手站在一旁,脸色凝重。

      “少爷,查清楚了。当年负责给苏夫人看诊的,确实是二老爷引荐的王郎中。张妈妈那边也撬开了嘴,这些年萦骨少爷的药,都是经她的手,由二老爷的人动过手脚。药渣里多出的附子、麻黄,还有那些相冲的药性……都是冲着毁人根基去的。”

      江凤笙的手指死死捏着一页账册,账册上清晰地记录着十几年前,一笔笔流向王郎中和张妈妈名下隐秘田庄的“诊金”和“赏钱”,数额巨大,绝非寻常。

      而旁边那几封信,虽未署名,但字里行间透出的指令和威胁,指向性再明显不过——林晚秋。

      “证据……都在这里了?”江凤笙的声音低沉沙哑。

      “人证物证俱在。王郎中和张妈妈的口供也录好了,签字画押,抵赖不得。”福伯顿了顿,声音更低,“只是……这些都指向二老爷和林……太太。老爷那边……似乎一直有所察觉,却……”

      江凤笙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父亲的态度,是他心头另一根沉重的刺。

      明知发妻被害,明知亲子被苛待甚至被下毒暗害,却为了所谓的家族稳定和那点可笑的颜面,选择了装聋作哑?

      这事,似乎另有隐情

      “还有一事,”福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的人顺着张妈妈这条线,找到了当年在二房暗室伺候过的一个老哑仆。他虽不能言,但认得字……他写下了当年……苏夫人‘难产’那晚,他曾亲眼看见林太太的心腹嬷嬷,端着一碗‘参汤’进了产房……不久后,里面就……”

      后面的话,福伯没有再说下去。但江凤笙已然明了。

      产房?那碗所谓的“参汤”……这与他母亲林晚秋惯用的、在汤药饮食中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手法何其相似。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江凤笙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他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

      他恨江临砚和林晚秋的狠毒卑劣……
      恨父亲的懦弱与纵容……
      更恨……恨自己流着这样肮脏的血脉。

      他才不担心他的亲生母亲,这种人,若是被江萦骨弄死,也算是罪有应得

      一命还一命

      “少爷!”福伯担忧地扶住他。

      江凤笙摆摆手,推开福伯的手。他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深秋的冷风灌进来,吹散了些许胸中的窒闷。他望着静云寺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峦。

      “萦骨……”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他知道了这些,该如何面对他?该如何告诉他……自己并不想袒护那个女人

      要如何让这病秧子信自己……

      这份沉重而肮脏的证据,会不会彻底压垮那个本就脆弱不堪的人?

      还有苏晓梦……他处心积虑进入江家,步步紧逼,手中又握着多少他不知道的底牌?

      他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复仇那么简单。

      江凤笙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而漩涡的中心,是江萦骨那双带着破碎期盼的眼睛。

      静云寺的夜,凉得沁骨。

      禅房内只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光线昏黄。江萦骨裹着厚厚的被子,依旧觉得寒气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白日里强压下去的低烧,在入夜后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额头滚烫,四肢却冰冷如铁。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他蜷缩起身子,用手死死捂住嘴。熟悉的腥甜涌上喉头,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噗——”温热的液体冲破指缝,溅落在素色的被褥上,晕开大片刺目的暗红。

      紧接着,又是一口。

      “萦骨少爷!”

      守夜的慧明师父闻声冲进来,见状脸色一变,迅速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熟练地拍抚他的后背,另一只手已搭上他的腕脉。

      脉搏细弱紊乱,如同风中残烛。

      “师父……咳咳……我……”江萦骨想说话,却被更剧烈的咳嗽打断,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莫要说话,凝神静气!”慧明迅速取来银针,手法精准地刺入几处要穴,暂时压制那翻腾的气血。又端来温水,小心地喂他漱口。

      一番折腾下来,江萦骨已是气若游丝,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昏沉间,母亲苏婉仪温婉含笑的脸庞在眼前晃动,渐渐与江凤笙那双深邃复杂的眼眸重叠。

      “娘……凤笙……”他无意识地呢喃着,泪水混着冷汗滑落,“……好痛……好痛”

      慧明为他盖好被子,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紧闭的眼睫上挂着的泪珠,低低叹了口气。

      他走到窗边,望着山下江州城的方向,那里灯火点点,如同散落的星子,却照不亮这山寺的寒夜。

      “情劫孽债,业火焚身……阿弥陀佛。”老僧双手合十,低诵佛号。

      清冷的月光穿过窗棂,洒在江萦骨毫无生气的脸上,也照亮了被褥上那一片暗沉的血迹,如同凋零在雪地上的红梅。

      佛寺的门外传来脚步声

      “萦骨,我来带你回家”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