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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过门 ...

  •   第八章过门

      苏家大宅的鎏金铜门在暮色中缓缓开启,门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庭院里精心修剪的梧桐。

      今夜的苏家不同往日,廊下悬挂的走马灯被卸下,换上了刺目的西洋吊灯,光线穿过水晶棱镜,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像极了一场精心布置的狩猎场。

      苏解春坐在正厅主位,玄色暗纹锦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沉郁。

      他指尖捻着一串紫檀佛珠,目光扫过厅内那些衣冠楚楚却各怀鬼胎的宾客,最终落在侧门方向——那里,苏晓梦正被两个侍女引着进来。

      他惯常穿的长衫被换成了繁复的正红嫁衣,金线绣就的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流淌着奢靡的光泽。

      墨发被一丝不苟地绾起,插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叮咚作响。

      那张素来带笑的脸此刻没什么表情,只眼尾微微上挑。

      “诸位。”苏解春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厅内的私语,“今日请各位来,是为舍弟晓梦寻一位良人。”

      他顿了顿,指尖佛珠转动的速度快了些:“苏家近年周转不开,需一笔银钱渡过难关。晓梦自小被宠坏了,性子跳脱,但若能得人真心相待,定会安分守己。”

      这话半真半假,厅内众人却心照不宣。谁都知道苏家这是借联姻之名寻靠山,而苏晓梦,便是摆在明面上的筹码。

      “起价一万两。”苏解春开门见山。

      厅内一阵骚动,有人面露难色,有人眼中闪过贪婪。

      苏晓梦站在那里,像一尊精致却冰冷的瓷娃娃,任由那些或探究或欲望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唇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万五。”有人率先出价。
      “两万。”
      “三万!”

      价格一路攀升,很快突破了五万两。苏解春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些,目光却不经意间瞟向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江政和。

      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常服,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神情淡然,仿佛只是来看热闹。

      直到价格喊到七万两时,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十万两。”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十万两对谁都不是小数目,更何况是为了一个男子。

      众人纷纷看向江政和,眼神各异。

      苏解春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正要落槌,却听苏晓梦忽然轻笑一声,声音清脆如铃:“江老爷倒是大方。只是不知,林晚秋太太若是知道您为了我这‘戏子’一掷千金,会不会气得砸了您的书房?”

      这话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厅内众人脸色都变了。江政和却像是没听见,只是看着苏晓梦,眼神深邃:“那边,我自有分寸。”

      “哦?”苏晓梦向前一步,红嫁衣在灯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那我倒要问问江老爷,您娶我回去,是当姨太,还是当男宠?”

      这话刁钻刻薄,几乎是当众羞辱。江政和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微变化,却依旧沉得住气:“自然是……以礼相待。”

      “以礼相待?”苏晓梦笑得更欢了,眼波流转间,目光扫过江政和,最终落在他身后某个方向,“那便多谢江老爷厚爱了。只是不知,我这‘礼’,您消不消受得起?”

      苏解春怕他再说下去惹出事端,赶紧落下槌子:“十万两!成交!”

      一锤定音,厅内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苏晓梦却像是没听到,只是定定地看着江政和,忽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江老爷,您可知‘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这尊,是带着火来的。”

      江政和的指尖微微一顿,看着苏晓梦转身离去的背影,那抹红色在人群中穿梭,像一团即将燎原的火苗。他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交易完成,宾客陆续散去。

      苏解春送走江政和的人,转身回到内院,却见苏晓梦正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卸下头上的步摇,红嫁衣被随意扔在一旁,露出里面的中衣。

      “你今日太冒险了。”苏解春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江政和不是好惹的,你那样激他,就不怕他反悔?”

      “反悔?”苏晓梦拿起一支步摇,对着烛光端详,语气漫不经心,“他要的是苏家的助力,我不过是个幌子。再说,”他转头看向苏解春,桃花眼笑得狡黠,“我不激他,怎么让他对我放下戒心?”

      “你到底想做什么?”苏解春皱眉,“当年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非要……”

      “哥。”苏晓梦打断他,语气陡然变得严肃,“你忘了姐姐是怎么死的了?忘了萦骨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了?江家欠我们的,欠萦骨的,我总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他的指尖划过步摇上的翠羽,眼神冷了下来:“林晚秋以为藏得深?江政和以为装糊涂就能万事大吉?我偏要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苏解春看着弟弟眼中那抹与他风流外表截然不同的狠厉,叹了口气:“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只是……万事小心。江凤笙那个人,不简单。”

      “江凤笙?”苏晓梦笑了笑,“他确实不简单。不过眼下局势,对我们来说是好的。”

      “怎么?”

      “他爱萦骨,只是萦骨他不知……江凤笙似乎也没打算说”

      他将步摇放在桌上,站起身,推开窗户。夜风吹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苏解春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一阵心惊。他这个弟弟,好像从来都是决定要做什么,便会不惜一切代价。

      这场以联姻为名的骗局,不过是个开始。江家那潭浑水,注定要被搅得彻底沸腾。

      而远在江家西跨院的江萦骨,此刻正坐在窗边,听着外面渐歇的雨声。

      他不知道苏家大宅里发生的一切,却隐隐觉得,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桌上的烛火摇曳,映着他苍白的脸。他拿起那枚修复好的玉簪,指尖轻轻拂过断裂处那道细微的纹路,仿佛能透过玉石,感受到母亲当年的温度。

      “娘,”他低声呢喃,“快了……很快,一切就会有结果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照亮了他眼底那抹决绝的光芒。

      三日后,江家老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说是纳妾,却办得比当年林晚秋进门时还要隆重。红绸挂满了整个主院,灯笼从大门一直排到内院,来往的下人都穿着簇新的衣裳,脸上堆着客套的笑容。

      江政和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坐在主位上,接受着众人的道贺。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林晚秋今日也来了,她穿了件宝蓝色的锦袍,妆容精致,看不出丝毫异样。她端着酒杯,周旋于宾客之间,仿佛对这门亲事乐见其成。

      只有江凤笙,穿着一身常服,独自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忙碌的人群,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一早便听说了父亲要娶苏晓梦的消息,只觉得荒谬又愤怒。他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这样做,更不明白苏晓梦为何会同意。

      直到看到苏晓梦穿着一身红嫁衣,被人簇拥着走进大门,他才恍然大悟。

      苏晓梦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江凤笙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联姻,而是苏晓梦布下的局。而他的父亲,不过是进了这个局。

      “凤笙。”江政和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是喜事,怎么这副表情?”

      江凤笙看着父亲,语气冰冷:“您不该娶他。”

      “不该?”江政和笑了笑,“我做什么,何时需要向你报备了?”

      “他是苏晓梦!苏家对于我们而言……您,您知道的……怎会如此轻易就,就……”

      “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江政和的声音沉了下来,“凤笙,苏晓梦是我用了大价钱买回来的,无论如何也不是你口中那‘轻易’‘随便’二字”

      江凤笙看着自己的父亲,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

      江政和的话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父亲是否清楚的晓得苏家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不过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

      父亲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变。

      只是——“该变天了”

      苏晓梦的话音回荡在耳边。

      廊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江凤笙的衣角微微飘动。他抬头望向天空,乌云散去,露出一轮残月。

      今夜的月色,格外清冷。

      拜堂的鼓乐在亥时响起,苏晓梦踩着红毡穿过回廊,正厅里红烛高烧,映得江政和那张脸也染上几分暖色。他站在供桌前,看着苏晓梦走近时,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掂量——像在评估一件刚入手的古玩,盘算着能榨出多少价值。

      “一拜天地。”司仪的声音拖得绵长。

      苏晓梦弯腰时,耳坠上的珍珠蹭过衣领,发出细碎的响。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屏风后一闪而过的青色衣角,唇角弯得更明显了些。江凤笙果然来了。

      “二拜高堂。”

      供桌上的牌位蒙着红布,看不清字迹。苏晓梦拜得敷衍,起身时故意踉跄了一下,指尖“不小心”扫过江政和的手背。那只手瞬间绷紧,指节泛白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鞠躬时,苏晓梦忽然抬眼,声音压得极低:“江老爷,您书房第三层抽屉里,那封写给南京织造的信,笔迹可真不像您的。”

      江政和的腰弯到一半猛地顿住,脸色霎时从红转白。苏晓梦却已直起身,对着司仪笑得乖巧:“可以入洞房了吗?”

      送入偏院时,苏晓梦故意让喜娘退下。红烛在案头明明灭灭,他摘下凤冠随手扔在妆奁上,珍珠滚落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出来吧,躲到烛花烧完,江大少爷的鞋跟都要磨平了。”

      屏风后一阵响动,江凤笙走出来时,青色长衫上沾着些蛛网——看来是翻窗进来的。他盯着苏晓梦,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苏晓梦解开嫁衣的盘扣,“自然是当江老爷的‘新宠’,享清福啊。”

      “少装疯卖傻!”江凤笙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玉佩上,“你接近我父亲,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萦骨啊。”苏晓梦说得坦然,甚至拿起桌上的喜糖,剥开一颗扔进嘴里,“你也知道,我们苏家欠他的。如今我进了江家,总能护着他些,免得某些人以‘关心’为名,把他囚在西跨院,连见太阳都要按时辰算。”

      江凤笙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我护着他有什么错?当年若不是……”

      “若不是你母亲把他母亲的嫁妆吞得一干二净,若不是你父亲看着他被人欺负装聋作哑,他何至于活得像阴沟里的草?”苏晓梦打断他,语气陡然尖锐,“江凤笙,你所谓的‘护着’,不过是把他锁在更华丽的笼子里!”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照亮江凤笙震惊的脸。这些陈年旧事,连江萦骨自己都未必记得清楚,苏晓梦怎么会……

      “你调查我?”

      “若是不查,我们是不是都得被你这大少爷蒙在鼓里?不止呢。萦骨到你们江家来不过五年,收集到的信息总是七零八落……最近却是突然厘清了似的,甚至连那些假消息也一并排了出来。”

      苏晓梦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凑近他耳边:“我还知道,你藏在枕头下的那方绣帕,是你托人从萦骨那讨来的……那人扮作病入膏肓的老人,用胭脂粉当血,骗了那时高烧未退的他……只为了,拿走这一方帕子”

      江凤笙猛地后退一步,像被烫到似的。这些藏在心底最隐秘的事,被人赤裸裸揭开,比挨一拳更让他难堪。

      “你喜欢他的,对吗?你爱他的,是不是?”

      “你到底想怎样?”他的声音颤抖着。

      “很简单。”苏晓梦坐回床边,指尖划过铺着的鸳鸯锦被,“我要你把萦骨送到城外的静云寺,那里有我安排好的人,我要等到这里尘埃落定,再把他接回来,坐这江家家主的位子。”

      “不能行!”江凤笙想也不想就拒绝,“他身子弱,经不起折腾。”

      “折腾?”苏晓梦笑了,“总比留在江家,被你父亲当成牵制你的棋子,被你母亲当成眼中钉强。你以为林晚秋今日为何笑得那么大方?她巴不得我把事闹大,好趁机把萦骨赶出江家,永绝后患!”

      江凤笙沉默了。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他怕放手后,萦骨会彻底离开他的视线。

      苏晓梦没给他机会:“你早就知道,知道苏婉仪是被你那娘亲害死的!那些没头没尾,零零碎碎补齐的线索,也是你故意放出来的……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我……我……”江凤笙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

      说他因为幼时匆匆一瞥?说他因为初见时……见着这人古井似的、空洞的眼眸?

      可那双眼本该是盛装星辰最好的容器,那个人本该是最靓丽的青花瓷,可……可却被……

      “对了,我还有一事要问你。事到如今,你知道了那么多东西,到底为什么还要如此对他?要让活的如此如履薄冰?你不是在帮他,江凤笙……”

      “是你,将他推进深渊的!”

      不,不是我……

      江萦骨查了五年……那些虚假的所谓真相,差点儿把这病秧子彻底压垮……是他,是自己

      是远在海外的自己,帮了他……

      “明日午时,我在后门等你。”苏晓梦可没心思再与他周旋,吹灭案头的烛,只留下窗边一盏油灯,“你若不来,我就只好不小心让萦骨发现,他那名义上的哥哥藏着的那方帕子了”

      说完,他转身躺进帐内,不再理会江凤笙。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偏院里一片漆黑。江凤笙站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他知道苏晓梦不是在开玩笑,那个人看着玩世不恭,做起事来却狠得不留余地。

      他最终还是转身翻窗离开,落地时踩碎了一瓣落在墙角的梅花。

      江凤笙逃也似的出了院门。

      为什么?他问自己

      在知道那么多隐情后,毅然决然选择回国。

      当年那个混着洋酒与香烟气味的巷子里匆匆一眼,他也没想到自己江萦骨的缘会如此深。

      那是,只当自己是因为他有些熟悉的脸,这才多留心了些,没成想暗中调查确实查出那么些肮脏的计谋。

      他也曾迷茫过,只是一眼如何能使他做到这种地步?

      远在海外便托人将暗中搜寻到的线索放出去。

      他想多帮些,大概也是为了还清自己那亲生母亲对苏婉仪,对江萦骨两人,造下的孽。

      绝不是其他背德的情感……

      可他似乎错了,他开始频繁的想起这个人,想着江萦骨在老宅究竟过得怎样?

      才让那老仆去打探,顺便带一些东西出来给自己留个念,让自己不至于如此失了神魂

      可当他再见到让他日思夜想的人后,依旧避无可避的带着他一起陷入两难的境地

      他分明,分明可以瞒住暗中追查的所有人,将那真相永远埋藏在这深宅大院里。

      以表兄弟的名义……同那人长相厮守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让江萦骨的命越来越险了?

      帐内的苏晓梦听到动静,缓缓睁开眼。黑暗中,他摸出藏在枕下的那枚银簪——簪头的兰花缺了一角,是当年苏姐姐临死前,攥在手里被血染红的那支。

      西跨院的灯亮到天明。江萦骨坐在窗边,看着砚台里凝结的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晨光爬上窗台时,他忽然咳嗽起来,手帕上溅了几点刺目的红。贴身的侍女惊呼着要去叫大夫,却被他按住。

      “不用。”他的声音很轻,“去看看……新媳妇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侍女愣了一下,还是应声去了。江萦骨看着窗外抽芽的柳树,指尖微微发颤。他总觉得,苏晓梦的到来,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而他和江凤笙之间那层脆弱的平静,快要被荡起的涟漪彻底打碎了。

      午时的后门格外安静,只有卖花的小贩偶尔经过。江凤笙牵着一匹马站在巷口,青色长衫换成了便于行动的短打。

      江萦骨坐在马车上,脸色比平时更白些,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包袱。

      “到了静云寺,记得按时喝药。”江凤笙的声音有些干涩,“等这边的事了了,我就去接你。”

      “凤笙。”他忽然开口,“你信苏晓梦吗?”

      江凤笙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苦笑:“信不信,都只能赌一次了。”

      苏晓梦从墙角走出来,看着扬尘而去的车影,手里转着那枚银簪。

      江凤笙看着他,眼神复杂:“你最好说到做到。”

      “放心。”苏晓梦抛了抛银簪,“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保证萦骨安然无恙。快些哦,我给你们半刻道别。”

      苏晓梦转身,哼着曲子走进了后门。阳光穿过门楣,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江凤笙……”

      “怎么?”

      “我要你身上,最贵的东西”

      江凤笙被问的愣住,却只见江萦骨倾身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咬在了他的脖颈

      牙尖刺破颈侧脆弱的肌肤,血液染红江萦骨的唇

      “走了……保重,”他顿了顿,“……记得要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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