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骨吹魂（gb）》CC是谁谁

107、杂草（三）

　　“难道你真的以为自己说的对吗？陈奕，你怎么好意思说出那些话的？”

　　在我这次问话后，那名同门面子上挂不住，周围的弟子们也没有帮他说话。
　　最终，静默大约又几息后。
　　不知谁在人群里小声说了一句，真人就要回来了。

　　意识到这次谁都没有替他说话的意思，自己开玩笑过了火。
　　陈奕涨红了脸，说。
　　“就是开句玩笑而已。”
　　“用得着那么严重吗？”

　　当然用得着。
　　我仍旧看着他，在最后一个位置，手里拎着丹炉。

　　“只是开玩笑而已，我们又没有什么恶意，大家都是同门，你看看，楚师姐什么都没说，白师妹也没觉得有什么，秋水真人自然也会一样，就你一个在这里说，许舒君，你说这些话，是……嫉妒了吧？”

　　又是玩笑。
　　又是“我们、大家都是、也没什么”，又是“嫉妒”。

　　我看着他，陈奕越说越有自信，将自己说服了。
　　傻屌。

　　然后他哈哈干笑几声。
　　“兄弟们说是不是嘛，开个玩笑，就她当真，真是事多！”

　　一句兄弟胜过天。
　　一句玩笑抵消所有。

　　周围的男同门像是接收到了什么彼此心照不宣的信息，一同畅快地笑了出来。

　　好啊，这次又说我事多。
　　我也笑了，冷冰冰地看着男同门每一个人，看他们附和嬉笑。
　　我将丹炉举到了半空中。

　　而同门们低下了头，她们都习惯了被如此评价，但这次，在哄堂大笑中，她们难得没有跟着一起摆出同样愉悦的神情。
　　以前假面是笑着的。
　　现在却是哭着的假面。

　　她们的沉默。
　　令我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我想多了。

　　明明我感觉到她们并不快乐，并不开心，也在生气，为什么如此平静？

　　她们仍旧沉默。
　　我厌恶那股沉默，仿佛她们其实是想说话，嘴巴却被无形的什么给粘住，一点也不能张开，不能说自己的反感、痛苦和不适，可那股无形的是什么呢？
　　“什么？”

　　你们到底为什么不说话。
　　你们到底为什么不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我一人的疑惑下，后来那些男弟子也总说，更频繁了。
　　“嫉妒了吗你？哈哈哈哈哈哈也是，你这样的女子……”
　　他们看着我，又没说话了。
　　或许是因为我还算漂亮。

　　但他们仍旧笑作一片，接着，我的同门们也开始笑起来了，我还以为她们不会笑了呢，可那稀稀拉拉的笑声，总令我感到可悲和苍凉。

　　仿佛只是一场表演。

　　被驯服的人，被驯服者捂住口鼻，不笑就会死一般，可是那也只是似乎。

　　哦。
　　我不太懂。

　　但他们说女子善忮忌。
　　我也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但我真的不喜欢他们看向那些师姐师妹们的眼神，他们看腰看嘴看身材。
　　【细腰小嘴俏娇娥】

　　想想还是觉得很讨厌。

　　我觉得，遇见贱人，一定要趁早惩罚一下他们，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怎么办？

　　“闹什么闹？”
　　我就说，没机会了吧。

　　我放下手中的丹炉，本来准备扔出去呢，砸伤她心爱的男弟子。
　　都已经快丢出去了。
　　还是下手慢了。

　　“是许舒君开始的！”

　　哪怕不是我呢，这次不是我。
　　但秋水真人不喜欢我。

　　我熟练地准备站起来，反正她的课我就没有完整地在屋子里面待过，出去就出去呗。

　　令人意外的是，她没有叫我出去。
　　“许苒，坐下。”
　　“陈奕，你出去。”

　　秋水真人回来后并没有将我赶出去，哪怕那名弟子坐在位子上，不甘心出去，说了一遍又一遍我的坏话，狡辩。
　　她也没有赶他出去。

　　秋水真人盯着那男子，反手让他罚跪一整日，抄门规一万遍。
　　“在门外罚跪一日，抄门规一万遍。”

　　理由是
　　【不敬师长，目中无人】

　　从此后，秋水真人还是讨厌我，我也还是讨厌她装腔作势、瞧不起我，但就如同我终于会和同门说说话一样。
　　那日之后，一切都开始发生了变化。

　　秋水真人也没让我再半路出去罚跪罚抄了，我终于也能听上她的课了。

　　之前说她的课不怎么样，不评价，是因为我几乎没有机会听，现在的话。
　　秋水真人教的课的确还不错。

　　她是门中的十位金丹长老之首。

　　秋水真人还讲史，她提及，在天魔开始屠杀的那段时期，凡间女子往往死得比男子多。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女子死得比男子多那么多呢？”

　　他们打坐，我闲着没事走神，只有一位新入门的小师妹抬头，问她。
　　“真人知道为什么凡人女子在逃难中死得比男子更多吗？”

　　秋水真人十分冷淡地说了一句。
　　“因为，她们太弱了。”

　　轻飘飘地，她略过这个话题，又讲起了陈旧的上古修真史，那些女子的性命湮灭在这样的课中，又一次，被略过了。

　　不是的，不是的。
　　“………”
　　但我没有说出来。

　　因为，为什么呢？
　　她们是因为弱而死的话。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即使我已经放弃了美和不美的观念，不会苛求自身如何，苛求别人如何，但我仍旧。
　　我仍旧没有意识到。
　　她们是我，我是她们。

　　若是她们因为太弱而死，那么是什么让她们那么弱？是因为美吗？
　　还是男人？或者自己？

　　后来我更明了。
　　为什么女子死得更多。
　　是因为美。

　　因为要追求以瘦为美。
　　所以她们弱柳扶风。

　　因为她们没有肉，没有力量，加之总是下意识让家中父兄、伴侣吃掉食粮。
　　是因为习惯了被保护，所以便很难依靠自己的力量，只会想要保护自己的那方更强，反应过来总是很困难的。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意识不到？
　　因为我和她们也没什么区别，我也是，我依赖哥哥，我下意识地不会将自己当作承担一切的人，我只会想。
　　哥哥最强了。

　　所以，我也是被困在牢笼中的女子，我察觉不到，因为我更是将自己的性命牢牢地放在哥哥身上，我察觉不到。

　　我漂亮可能还是漂亮的吧？
　　其实我并不太懂漂亮这个定义，反正很少有人说过我漂亮，我也不在乎漂亮。

　　漂亮对我而言还没有手上老茧重要。

　　我不常照镜子，记不住自己的脸，我看不见，而且，为什么我要在意自己漂不漂亮？漂亮难道就能让一切都变好，让千暮雪暴毙，让三界平安吗？
　　哥哥他也漂亮，但他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的夸赞。

　　漂亮可以让一切变好吗？
　　不可以吧。
　　即使是绝世美人，也不可以吧。

　　我见过许多凡人，她们和他们反而是因为漂亮而招致了祸患。
　　前缀是柔弱、无力。

　　我不想死亡。
　　漂亮对我而言没什么用，同样没意义，美对我而言无用。
　　但手上老茧可以让我下次练剑不那么痛，还可以让我摸黑的时候，多揍几下那些家伙。

　　那日之后，我便蹲黑给他们说了胡话玩笑的男弟子，多揍了一次又一次，修为高的我没法，但修为低的、和我一样的。
　　一揍一个准。

　　看见漂亮的内门男弟子，我是也会多看几眼的，毕竟我有眼睛，又不是分辨不出美丑，可我不会像他们一样。
　　那日陈奕他说话时的目光，是在楚师姐和白师妹的身体上。
　　从下往上扫了一回又一回。

　　让人厌恶。

　　对比生存，或许漂亮不是那么重要。至少，不是最重要的。
　　那日我想的是，若是换走漂亮，能让我揍他十顿，我也是愿意的。

　　说回凡间历练任务。
　　帮助接生。

　　那段时期。
　　稳婆们其实还算是活下来算多的。

　　女子很少有职业，相夫教子，嫁个好良婿，是世人的教导敦促。
　　能短暂跳出的，是三姑六婆，是修真者，是我们。

　　可在山下嘛，真算起来，却又只有百来个稳婆……山上吗？山上都是群修真疯子，天天喊着自己要证大道。
　　难道你还妄想疯子生孩子吗？

　　而且，除了我和少数授课仙师外，如秋水真人，与我同届大部分弟子都是男的，他们真的很讨厌，而后来五年入门的女孩们又和我聊不到一块去。
　　这就很讨厌了。

　　那次课上我说了那个玩笑并不好笑后，反而同门们对待我更恐惧了些。
　　从前还可以颔首当打个招呼。

　　现在，我彻底被避而远之了。
　　我很难找她们帮忙。

　　桃夭山下，稳婆太少，又太重要。
　　因为生的凡人太多。

　　这年，五万多人里，因为终于感觉生存无忧，孕育新生的，我看信上说。
　　【一万三千户】

　　一男一女，大约就是二万六千人。

　　剩下那一万二千户，我不清楚。
　　或许都是男人吧，又或者有隐疾。

　　但幸好这两万四千人不生。

　　妇人们将在半年后集中开始生产。
　　或许是半年前，哥哥成功突破金丹后期，向山下放出他已经金丹前期的消息，让被庇护者感到安心吧？

　　可仙人并不关心凡人的死活。
　　说是庇护，其实更近圈养。

　　这群集中生产的妇人们。
　　我了解到，第十个月，就需要吃些，如丹参膏、甘草散、保生丸、达生汤、催生丹，而生产时的草纸也是刚需……

　　剪子、红糖、洗浴。
　　富贵人家可以含着参，可如今，山下又有几个富贵的？只不过都是才筑起了小土屋，盖了茅草房。
　　白师妹家人也是，刚刚建了个茅草房，上个月她又偷偷跑下山帮忙，差点被发现，我替她领了罚。

　　反正我都违规那么多次了，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也不少，处罚的人又不会真的狠狠罚我，毕竟我思凡，在桃夭山人尽皆知。但罚她们，却严重很多很多。

　　反正只是一顿禁闭，在后山的哥哥旁边，更方便我弄药草。

　　完成那个委托，我算过了，十二月日夜不休地为她们接生，那至少需要三万碗甘草散或者其它汤药。

　　但一万三千户个家庭，却要百来个稳婆去提前准备所有，不够啊。
　　何况资源匮乏，无法和其他地方交易，山下还没有主事人。

　　没有主事人这就得怪桃夭山了。

　　仙人们既要庇护人族，又担心他们事情太多，影响山上，所以，桃夭山便不许他们有所谓城主、里正之类的人出现。
　　真是脑子有病，要我说的话。

　　人又不是牲口，就算是凡人的话，也不能因为仅仅怕他们惹麻烦，就让他们什么都没法做吧？所以我说这更像是圈养，不像是庇护。

　　偏偏，山下人还真的老老实实听了。
　　真傻啊。

　　或许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只是都没有活下来吧，仙人们只看得起对桃夭山有用的人，有灵根、天资卓越，可堪大用。
　　若是像凡人一样，不过蝼蚁。
　　随手就可以决定他们生死。

　　我觉得他们傻，为什么不反抗，但细细想来，或许是无奈之举，没有选择时，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无所谓了。
　　况且，虽然我讨厌桃夭山的仙人们，但他们也的确庇护了凡人。

　　活着总比死亡好。

　　仙人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成为仙人前，仙人难道不也是凡人吗？为什么要这样泾渭分明。
　　是害怕吗？我摇摇头，不可能吧。

　　修仙者，怎么可能害怕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