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杂草（二） ...
-
二十三岁后的某个夏夜，因为我久不得突破，太无聊，又太烦人了。
索性便接了一个山下历练。
并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事情，不是斩妖除魔，也不是炼丹，而是帮助妇人生产。
接下这个委托，其实也和桃夭山上的同门相关。
我讨厌桃夭山，这是其一。
我讨厌桃夭山的仙人们，这是其二。
我讨厌桃夭山的男同门，这是其三。
谈起来到底讨厌桃夭山多少，我想，应该是没完没了。
先介绍一下桃夭山下的繁衍情况吧。
凡人。
虽然受桃夭山庇护，山下人丁逐渐兴旺，但是稳婆们却严重人手不足，毕竟能活下来的，大多为有力气的人。
我认为这种情况，人前，应该加上一个字，男。
是的，男人。
桃夭山下几万户，逃生下来的男子比女子多出大约八千人。
三姑六婆本就不算多，所以存活下来这些稳婆已经算是相当多了。
毕竟，天魔没有为祸三界前，大部分人族仍旧崇尚女子以瘦为美。
瘦是他们的需要。
而被要求瘦弱的女子们，却需要在逃生时，被迫咽下苦果。
我不认为瘦弱有什么好。
我和哥哥最瘦的时候，差点死去。
我讨厌被迫瘦弱。
我讨厌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
可她们不知道。
她们生来便困在了牢笼中。
甚至，或许她们在死时，都不会认为，为了夫家父家的喜好，而将自己的身体困在弱柳扶风中，有什么不对吧。
这样，谁能苛责她们为什么不逃呢？
如何能苛责她们？
逃不动的，多少会真的意识到，那并不是她们自己的错，只是她们不懂。
我只是为她们感到难过。
因为彼时我无法做到帮助她们从牢笼中逃出来。
我生活在了一个不平等的修真世界。
所以，尤其是当我一次又一次听到同门所谓的美女子时，那句恶心的话。
美女子。
美人。
说到美。
便是修仙之人，也难逃约束。
为何约束仅仅针对我们？
【细腰小嘴俏娇娥】
我恨不得杀人。
为什么夸男子，则是另外一种腔调？
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有匪君子……
“细腰小嘴俏娇娥啊…销/魂/窟。”
好恶心的话。
在很多次授课讲师离开，或者大家一起切磋时，有些男同门的嘴就开始止不住了，好可笑啊，修仙之人。
他们像凡间的男人一样，主动地为女子们编织又一个牢笼，仍旧如同凡间男子，说着令我恶心的话。
说什么褪去七情六欲。
他们没有做到，却要困住她们。
所以，修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这些男同门却和凡间男子别无二致？
恶心……非常非常的恶心……
“我们楚师姐……白师妹……授丹道的秋水真人……她们哪一个不美……那腰、那腿，你们是没看见……哇，真是白。”
那位男同门说话时兴奋得嘴角都在抽搐，眼睛亢奋地恨不得皲裂。
修真当是为此吗？
难道修真就是为了编排谁的腰最细，谁的腿最白吗？修真难道就是为了编排同门吗？仅仅只是因为我们是女子？
我日日同她们一起练剑，竟然还不知道，原来我们的衣服，在这群男同门眼里，竟然与透明没穿无异。
不然怎么，男同门又怎么会从包裹得严严实实，整整齐齐的衣服下面，窥见她们的腿？摸得她们腰的柔软？
男女同门不同宿，我十年都没有真正踏进过内门，在院舍住了这么久，他们怎么可能比我还懂她们多早就会回屋修炼？
最可笑的，是说这话的人，竟然还是秋水真人最看好的火木灵根的一位男弟子，优异学子陈奕。
她知道自己看好的弟子说这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说不定是她们故意让我看见的呢？”
越说越离谱，瞎说什么呢。
“毕竟……女子就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哈，诸位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我真是……忍不住了。
楚师姐最是正经，每日我早两个时辰练剑，她明明天资不错，也是双灵根，却也日日不辍地练习着。
她一心只想胜过这个男同门而已，凭什么要在这里被他说成是故意让他看见。
可楚师姐垂着头，专心地弄着丹火，像是没听见一样，又像是根本不在乎。
可我知道她有心上人，她从没有和他做过逾矩的行为，只是偶尔夜深，会和他隔着墙说话。
那人今日却正在笑着的男同门中，同样咧着嘴笑，师姐的手被丹火烫到，却浑然不觉，好似不疼。
而白师妹则红了眼睛，她才十四岁啊，她身边的同门一直在笑声中小声和她说些什么。
白师妹是因为优异而提前入了门，同我们一起听课，她不爱说话。
我却看见她数次偷偷下山，混在凡人堆里，给她的家人送东西，趁着没人注意，帮着他们建房子、替她们做饭。
她不争第一，却也十分努力。
她们都那么好。
怎么可能在修炼之外还想着这个该死的修士？我真的觉得那群人脑子有问题。
而且，这么明显的谎话，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当真？别说不当真，明明这就是在欺骗，为什么要这样骗大家？
而且，就算是师姐师妹们真的给他看了，她们也不应该被他公然当作谈资。
何况，这本就是一场他彻头彻尾的污蔑和意淫！！！他凭什么！！！
我看着同门越来越沉默，感到一阵又一阵，就像当初问哥哥为什么和我一样的女孩活下的那么少，得到是因为她们太瘦了的答案，追寻这个问题，一样恶心。
一样怒火冲天。
凭什么让她们在人群里那么难堪，坐立不安？凭什么要让他评判？
凭什么？你凭什么有资格评价？
我很想把他的灵根给拨了，这是他在这里的最大依仗，男同门围在一起的笑声越来越高。
而被包围在中间，那位男同门的神情十分张狂，好似真的摸到了一般。
去他爹的。
我看着他，已经想好今夜怎么弄伤他，是愤怒，他却将连同我在内的所有弟子目光当作崇拜。
陈奕更兴奋了。
他还要讲，他还要骗人。
“哎，大家是不懂……”
他摸着嘴巴砸吧砸吧嘴，说。
“那腰那腿、还有……嘿嘿……”
神情猥琐，令人恶心。
“摸上去又细又软！”
还真把自己的幻想当真了是吧？
“喂！”
啧，本来，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上面这句话，每次都有点不爽，甚至恶心。
听见他这些话后，我真想打死他。
好龌蹉的话。
好下流的想象。
凭什么这样说，开玩笑不是这样的！
可我打不过。
我压着那股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起的怒火，尽量礼貌地问他。
“你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
我停了丹火，可不能浪费了。
再转头问后排的男同门一遍。
“你这样说不好，你有考虑过楚师姐她们的感受吗？你在说谎，她们根本就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
“而且你说是玩笑，是不是也太过分了，陈同门？不但说些恶心话在同门身上，还不敬师长，秋水真人可是将你视作最看好的人弟子，你却这样开她的玩笑，你良心过得去吗？”
讲师仍旧没有回来，她亦是他们口中的秋水真人。
秋水真人不喜欢我，因为我资质愚钝，她讨厌我，我自然也不喜欢她的课，但我仍旧不想她被这样说。
其实我也可以不帮楚师姐和白师妹说话，因为我们其实连正经招呼都没有打过，她们也不太瞧得起我，毕竟我在资质差的情况下，还自甘堕落不努力修行，她们不将我当成同路人。
但我总觉得我该说些什么。
哪怕没人支持我，没人感谢我，我不是单单为她们而说的。
我对那些话感到不适，这才是为什么我要替她们说话的原因，哪怕她们并不觉得，并没有想反驳。
我承认自己为行为套上了正义盔甲。
过往，每次在同门里说出来后，表明，这些话会让人不舒服的我，都会被笑是忮忌。
“嫉妒了吧你，许舒君。”
但他们又说不出来我在忮忌些什么。
而其她女子都沉默着。
这次也不例外。
但好像哪里又不太一样。
陈同门涨红了脸，反驳说。
“我不是在夸她们漂亮吗？许舒君，你用得着这样生气吗？还是说……”
我盯着他，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刚才盛满了浑浊的欲望，我看着他，看着他从笃定的幻觉，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说了什么。
陈奕逐渐变得小声。
无人帮腔。
没人帮我说话，却也没人帮他说话。
讲堂之下的书室从未如此安宁。
那些刚才还嘻嘻哈哈笑成一片的男同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那句不敬师长扣得太精准，又或许是我太严肃、太正经，他们沉默了，眼神却逐渐凶狠，看着我。
像是看着异类，又像是看着仇敌。
我只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感受，说我不喜欢这些话，这些话听了会让我不舒服罢了，他们甚至不是对我说的。
他们便如此的敌视我。
仅仅因为我说出来了。
………………
一瞬、两瞬、三瞬、好多瞬。
那些同门，她们眸子不但凝视着发言的男同门，凝视着那一张张脸上此刻的神情，也凝视围着他附和笑的那些男同门们。
她们的目光，也会在我误以为是错觉时，像是不经意地掠过我，蜻蜓点水。
的确是在看我，只不过，是在以一种奇异的，旁观者，看着和自己截然不同人类的目光。
我看见她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都在人群里将自己的声音吞咽下去了。
楚师姐、白师妹都是非常优秀的同门，为什么她们被说了却不生气呢？
还那样，似乎无关紧要地看着我。
她们好平静。
平静到，似乎今日一过，便什么都不会再发生，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我不懂，我也不明白。
那些话，她们应该听得出来，是不好的话……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平静？
我也很好奇。
带着愤怒不解的好奇。
【为什么，只有我一人感到无比的愤怒，哪怕他说的不是我，是她们，而她们又为什么如此平静？】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不，我没错，我就是觉得不舒服。
他们本来就不应该那样说，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应该成为他们的谈资。
我没错。
于是，我或许是骄傲地，回看了所有向我投来目光的人。
我没错。
那些话，我听了就是不舒服。
因为不舒服，所以我就可以叫他们闭嘴，叫他们意识到自己错了。
因为无论是哪一个女子，高矮胖瘦，美丑平淡，都不该如此被谈论。
我没错！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杂草（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