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柢葵

9、未说出口的告别和KTV的泪

　　早读课的琅琅书声里，姜野薇正对着物理题皱眉。陆锐航昨天说要带她去看新展的画展门票还在笔袋里，纸质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后排突然传来的窃窃私语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搅得她心湖翻涌。
　　“喂喂喂，你们知道吗？陆锐航出国了！”体育委员王磊的声音压得很低，却精准地钻进每个人耳朵，“听说凌晨的航班，直接飞巴黎了！”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姜野薇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塑料笔杆硌得指节发白。周围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她后背发僵——她能想象出那些眼神里的探究与同情，毕竟整个年级都知道，她和陆锐航是绑在一起的名字。
　　“姜姐，你知道吗？”王磊的脑袋探到前排，眼里的八卦几乎要溢出来，“他怎么突然就走了？你们……”
　　“我和他没有那么熟。”姜野薇打断他的话，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她低头翻书，书页翻动的声响却掩盖不住心跳的轰鸣。余光瞥见林绾棠担忧的眼神，她扯出个敷衍的笑：“真的，就是普通朋友。”
　　王磊撇撇嘴，悻悻地转回去继续八卦。姜野薇盯着物理题上的“匀速直线运动”，脑子里却全是陆锐航的脸——他说要在蒙马特高地画她的样子，他给她系鞋带时认真的侧脸，他说“You are the protagonist of my life”时，眼里闪烁的星光。
　　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在她脑海里一帧帧闪过，最终定格在他昨天离开画室时的背影。他说“明天有惊喜”，原来这就是他的惊喜？
　　所以，那本书说的到底是真的吗……

　　第一节课的铃声响了三次，姜野薇的视线还黏在窗外。陆锐航的单车总是停在那棵老槐树下，车篮里偶尔会放着给她买的红豆沙麻糍。可今天，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姜野薇，这道题你来解。”数学老师的粉笔头砸在黑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猛地回神，站起身时带倒了椅子。全班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她却盯着黑板上的函数图像，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熟悉的公式突然变得陌生，像陆锐航未说出口的告别，在她眼前扭曲成杂乱的线条。
　　“坐下吧。”老师的语气里带着不耐。姜野薇低头坐下时，听见后排传来低低的笑声。她的指尖在课本上反复划着“巴黎”两个字，直到纸页被戳出浅浅的洞。
　　课间操时，苏念初偷偷塞给她颗橘子糖：“别听他们瞎传，陆锐航说不定是去参加比赛了。”周茧悦也跟着点头：“对！他上次还说要等你一起考央美呢！”
　　林绾棠没说话，只是把陆锐航昨天落在画室的速写本递给她。翻开的瞬间，姜野薇的呼吸突然停滞——最后一页画着她的侧脸，旁边用铅笔写着：“等我回来，给你画遍巴黎的日出。”
　　字迹还带着未干的墨香，像个残忍的玩笑。

　　午休时间，姜野薇把自己关在画室。陆锐航的画架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上面贴着张便利贴：“薇薇，颜料记得盖盖子，别又干成块。”
　　她走到那幅未完成的《向日葵》前，花盘依旧朝着窗外的方向。阳光透过天窗洒在画布上，照亮了他特意留下的空白——那里本该画着她的身影。
　　画架下的纸箱里，放着他准备好的申请材料。巴黎美院的招生简章上，用荧光笔标出了油画系的截止日期，旁边还有他写的备注：“薇薇的作品集还差三幅，加油。”
　　姜野薇蹲在地上，抱着纸箱失声痛哭。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突然变得清晰：他最近总是对着电脑熬夜，说在查资料；他上周问她最喜欢巴黎的哪个景点，说要“提前踩点”；他昨天给她系鞋带时，指尖的颤抖原来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不舍。
　　“骗子。”她哽咽着骂道，眼泪砸在招生简章上，晕开了“巴黎”两个字。
　　画室门被轻轻推开，付沉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封信。信封上是陆锐航熟悉的字迹，收信人写着“姜野薇亲启”。
　　“他今早托我交给你的。”付沉舟的声音很轻，“说等你冷静了再看。”
　　姜野薇接过信，指尖触到纸张的瞬间，突然觉得无比沉重。她把信塞进校服口袋，像藏起一个不敢触碰的秘密。
　　夜幕降临时，姜野薇站在KTV包厢门口，看着闪烁的霓虹深吸一口气。她转身对苏念初她们笑：“走，今天我请客，不醉不归！”
　　包厢里的音乐震耳欲聋。姜野薇抢过话筒，点了首最吵的摇滚。她闭着眼嘶吼，声音在重低音里扭曲变形，像要把心里的委屈全都吼出来。银灰发梢随着她的动作飞扬，露出脖颈上泛红的皮肤。
　　“唱首甜的吧！”苏念初点了首《小幸运》。前奏响起时，姜野薇的动作突然僵住。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周茧悦的声音温柔，却像针一样扎进姜野薇的心脏。她想起平安夜陆锐航给她唱这首歌时，眼里的星光比包厢里的彩灯还要亮；想起他说“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想起他在成人礼上，单膝跪地时说“我会永远陪着你”。
　　这些誓言像泡沫，在“他出国了”这五个字面前，碎得连影子都没剩下。
　　“换一首！”姜野薇突然抢过话筒，切到一首快节奏的歌。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眼底的酸涩。
　　苏念初看着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悄悄对林绾棠说：“她好像很难过。”林绾棠点点头，把果盘推到她面前：“吃点东西，别空腹喝酒。”
　　姜野薇抓起块西瓜塞进嘴里，甜味混着酒精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她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凭什么不告而别？”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过要和我一起看画展的，他说过要给我画向日葵的，他说过……”
　　后面的话被哭声淹没。包厢里的音乐不知何时停了，苏念初递来纸巾，周茧悦轻轻拍着她的背，林绾棠关掉了刺眼的彩灯，只留下暖黄的壁灯。
　　“哭吧，”林绾棠的声音很轻，“哭出来就好了。”
　　姜野薇趴在沙发上，像个迷路的孩子，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哭了出来。她终于不用再假装镇定，不用再嘴硬说“我和他不熟”，不用再掩饰那些汹涌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喜欢。
　　从KTV出来时，已是深夜。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姜野薇的酒醒了大半。她靠在路灯下，看着舍友们担忧的眼神，突然笑了：“我没事。”
　　“我们送你回去。”苏念初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体。
　　“不用，”姜野薇摆摆手，“我想一个人走走。”
　　她沿着街道慢慢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路过巷口的张奶奶麻糍店时，门已经关了，只剩下“营业中”的灯牌还亮着。她想起陆锐航总在这里等她，手里拿着热乎乎的麻糍，笑得梨涡深陷。
　　手机突然震动，是付沉舟发来的消息：我早说过陆锐航不是什么好人”
　　姜野薇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一直都在骗你”付沉舟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来，“忘了他吧……”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眼泪突然又掉了下来。这次的眼泪里，没有了愤怒和委屈，只剩下疲惫。

　　姜野薇走到河边，看着水面倒映的星光。她掏出陆锐航留下的那封信，拆开时，信纸边缘还沾着淡淡的颜料味。
　　“薇薇，等我回来，好不好？等我。”
　　信的末尾，画着个小小的向日葵，旁边写着：“No one but you.”
　　姜野薇把信扔进河中，对着河面轻声说：“凭什么让我等你……”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苏念初她们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担忧的神色。姜野薇轻手轻脚地洗漱，看着镜子里红肿的眼睛，突然笑了。
　　她走到书桌前，翻开陆锐航的速写本，在空白页上画了个小小的向日葵。然后拿出申请材料，开始认真研究央美的招生简章。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她已经列好了详细的计划：每天画一幅画，每周做三套模拟题，等陆锐航回来时，要让他看到一个更优秀的自己。
　　上午的课，姜野薇听得格外认真。数学老师让她解题时，她流利地报出答案，连老师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向赢雯不知何时出现在教室门口，扔给她一瓶牛奶：“蠢货，别再哭了，眼睛肿得像核桃。我早就说过不要相信男人，相信爱情你就是不听……”
　　姜野薇接过牛奶，笑着说：“谢了，妈。”
　　向赢雯的耳尖瞬间红了，转身骂道：“神经病。”
　　放学时，姜野薇路过画室，看见付沉舟正在帮她整理颜料。他把柠檬黄和橘色摆在一起，说：“陆锐航说，这样调出来的向日葵最像阳光。”
　　姜野薇看着付沉舟认真整理颜料的侧脸，阳光透过画室天窗落在他发梢，竟有几分陆锐航的影子。她突然觉得有些讽刺，指尖捻起一支画笔，颜料在调色板上晕开浑浊的圈。
　　“不用了。”她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些颜色，我自己调就好。”
　　付沉舟的动作顿住，手里的柠檬黄颜料管微微倾斜，一滴颜料落在白色画布上，像颗突兀的泪。“我只是想帮你……”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姜野薇合上速写本，陆锐航画的侧脸被书页掩住，“以后，不用再提他了。”
　　她转身走出画室时，走廊里的风掀起校服衣角。向赢雯靠在栏杆上抽烟，看见她出来，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里：“画室里的酸臭味，隔着三层楼都闻得到。”
　　姜野薇没接话，只是往前走。
　　“真打算考央美？”向赢雯跟上来，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那可是陆锐航想去的地方。”
　　“是我想去的地方。”姜野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从今天起，我的画里，只有我自己。”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老槐树时，她抬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单车棚。风卷起几片落叶，在地面打着旋，像谁没说出口的告别。
　　那本被扔进河中的信，此刻大概早已沉在水底，被淤泥覆盖。就像那些关于陆锐航的誓言，关于巴黎的约定，终究成了被水流冲散的字迹。
　　姜野薇握紧书包带，加快了脚步。远处的篮球场传来喧闹声，付沉舟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手里还攥着那支没盖盖子的柠檬黄颜料。
　　她没有回头。
　　有些向日葵，注定要独自朝着太阳生长，不管那个曾经说要为她画遍日出的人，会不会回来。而那本关于NPC的书，到底是预言还是谎言，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要在自己的画纸上，重新勾勒出属于姜野薇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