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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草原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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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长谈过后,季桃初尚未未考虑出结果,杨严齐已反客为主,鸠占鹊巢,理直气壮地,自带床铺住下来。
  偶尔被曾敬文调侃吃软饭时,杨大嗣王还会顺嘴提一提晚上回来吃啥。
  万思恩下狱,东防各路将军、守备等,不尽全然顺服杨严齐。
  尽管她已命指挥同知乐宽暂代万思恩之职,本人仍需每日去往琴斫城处理公务,早出晚归。
  季桃初的生活,好像并未因此发生巨大变化,这令她欣喜,直到进入腊月。
  土尔特部派往邑京朝贺新年的使臣,几日后途径琴斫,王子兀良海过衹母关时,闻说杨严齐在琴斫,特意提前来书告知。
  “你想参加过几日的招待宴吗?”新添置的八仙桌前,杨严齐批罢手中折本,转头问。
  季桃初看的,正是兀良海给杨严齐的手书:“官场上的事,我整不来。”
  纵使是出身关原侯府,季桃初仍因生活经历等诸多因素,在人际交往这方面存在极大不足,比起家中几位姐姐,她自认为是上不得台面的。
  杨严齐打开个新折本继续浏览,逐字逐句,看得认真:“我与那兀良海,几年前结识于舂耽城,克复苏察等地时,兀良海的爹,现土尔特部汗王,也曾驰援我粮草。”
  土尔特部落曾在三北之乱时,勾结萧国军,险些使杨玄策命丧镫狼谷,本还是深仇大恨,关系几时变得如此亲密?
  算了,世上无恒仇。
  “呦,”季桃初不再疑惑那些难题:“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人家远道而来,我们当尽最大礼数。”
  她还乱出主意:“要不安排个郊迎?”
  郊迎,高规制礼仪,绝对能体现出那位王子的与众不同。
  杨严齐提笔给折本批注,忍不住笑:“没那么正式,兀良海一行人长途跋涉自关外而来,路过此地,需要补充物资、休整队伍。热情招待他,仅因我是个知恩图报的。”
  季桃初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救命,为何以前未曾发现,杨严齐说话,如此实在而风趣。
  见季桃初放松下来,杨严齐再问:“要否考虑一下,见见兀良海?”
  见外族王子做甚?
  “过几日再说吧,这阵子天气变化连续,要顾着田里情况,不一定有时间。”季桃初不想去,又不好斩钉截铁拒绝,打着哈欠爬上卧榻,“你继续忙吧,我先睡了。”
  杨严齐看季桃初,又看看自己的行军床,无声叹息。
  以往她不是没接触过农师,这类人大多不擅长场面事,她看得出,季桃初不愿去招待宴。
  她预料到季桃初不会答应出席,今夜此举,无非是想提前告知一下季桃初,过几日,她会比现在更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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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尔特部使团抵达之日,忽然改变主意的季桃初,在恕冬带领下,来到琴斫卫,杨严齐公务的房间。
  “好看,漂亮,”杨严齐围着人转两圈,摸摸人家袖子,戳戳又头饰,眼睛乌黑明亮,“溪照这一收拾,贵气逼人呐。”
  平时穿着破衣烂衫,灰头土脸在田里干活的人,收拾干净后,还挺像回事。
  难得盛装的季桃初,被锦衣缎裳约束得浑身僵硬,稍稍偏头:“好看啥啊,难受得不行,快帮我看看耳垂啥情况,戴个耳夹,坠得耳垂火辣辣疼。”
  衣妆是杨严齐给置办的,眼光确实好,唯独耳坠令人不习惯。
  “来来我瞅瞅。”杨严齐弯腰凑近。
  指腹刚碰过去,惹来声声嘶疼:“你轻点!”
  “耳垂夹红了,要不取下?”杨严齐道。
  没有耳孔之人,戴的是耳夹。
  季桃初正巴不得:“快帮我取下来。”
  杨严齐托住做工精美的金镶宝耳坠:“真取?”
  季桃初一叠声:“取取取!”
  杨严齐微顿,莫名其妙笑起来。
  眼角余光瞥见这厮咧开嘴角的灿烂笑颜,季桃初伸手捣她:“我耳垂快被夹掉,你笑个啥——嘶!”
  她忽然往后一缩,试图躲开那只手。
  “别动。”被杨严齐提醒,不知谁给夹的耳坠,挺紧,耳垂红得有些肿,她不敢用力。
  “哦!你快点!”季桃初假斥回去,一阵心虚。
  非是她故意往后缩,杨严齐干燥温热的手,碰到她耳后冰凉的肌肤,激得她半边头皮麻了麻。
  一番费劲捣鼓,好不容易取下耳坠,季桃初感觉更不好了:“这咋疼得更厉害?”
  “呀,肿起来了。”杨严齐观察片刻,将两只耳坠放进季桃初手里,“你在此稍等,我很快回来。”
  话音未落,人便大步出门。
  季桃初环视四周,房内陈设寥寥无几。
  一套公务桌椅,几个茶几客座,四面墙光秃秃,连副装饰字画也无。
  杨严齐进来时,季桃初正站在书桌前,试图通过笔洗里结的冰,来看耳朵上的情况。
  “有点凉啊,但冰冰能舒缓。”杨严齐大步过来。
  她身上带着冰天雪地的寒意,捏住季桃初烧热肿胀的耳垂时,适才温暖干燥的手,此刻冰凉微湿。
  耳垂被轻轻捏住,冰感镇压住肿痛。
  少顷,季桃初不好意思地拿下杨严齐双手:“已经不疼了,你别是手伸雪堆里降的温,我给你暖暖。”
  杨严齐被人捧住手,顺嘴闲扯:“咋的,心疼?”
  季桃初认真解释:“承受不起罢了。”
  杨严齐:“你肯来,是在帮我,为你解决问题是我应该做的,何来承受不起一说。”
  季桃初:“又何来心疼一说?”
  杨严齐结结实实噎住。
  这季溪照,实心的土豆成精,半点不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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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中午,土尔特使团入城,杨严齐派苏戊送季桃初去官驿,自己则率部迎接至城门。
  据说使团里有位公主,季桃初带领十余位本地官眷,在城中官驿等待。
  不多时,纷飞大雪遮蔽的长街上,逐渐出现各色高举的旌旗,旗帜下是完全异族风格的车马队伍。
  马踏阵阵,车行辚辚,及至近前,方始看清楚,鹰旗下簇拥的,不是王子,不是正使,而是公主车架。
  但公主本人并未露面,杨严齐迎接到的,是使团副使臣,土尔特王子。
  这个土尔特青年,有着典型的草原人长相,讲的却是满嘴汉话。
  他向季桃初行鞠躬礼,右手放在左胸前:“季姑娘,久仰大名,在下兀良海额尔克,叫我兀良海就好。”
  哪来的久仰大名?
  季桃初隐隐有些抵触这位王子,碍于这是场面交往,便客套地蹲身回礼:“兀良海殿下,久仰。”
  客套两个来回后,兀良海说,他妹妹身体抱恙,不便露面,杨严齐着人将王子好生安置,约至晚间再见。
  出得官驿,杨严齐一头扎进季桃初的马车,递来个烧饼夹肉:“接个人折腾一上午,饿了吧,先吃两口垫垫。”
  季桃初分她一大半,略感担忧:“是不是给公主找个大夫?”
  杨严齐:“兀良海的妹妹叫鄂勒哲玛,她没露面,十有八///九是微服在城里玩,兀良海没逮到人,才以生病为托辞……笑甚?”
  季桃初举举手中烧饼示意:“小说故事里描写的草原公主,多是随性洒脱,敢爱敢恨,自由热烈的性格,那位公主和你方才所言,似乎恰好对上。”
  “鄂勒哲玛不是的,”杨严齐道:“她记仇,嘴毒,崇慕强大,骄矜自傲,不过,她有这个底气。”
  季桃初从杨严齐这里,了解到鄂勒哲玛的骄矝自傲,来源于她的母亲,和她强大的外祖家族。
  而到入夜酒宴时,季桃初才亲自见识到,鄂勒哲玛的记仇和嘴毒究竟多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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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宴设在会仙楼,是前任镇守太监阎培用来招待亲友党朋、部曲心腹的重要地方。
  亭台楼阁,花灯锦簇,其中人影攒动,雅乐声声,香云缭绕,恍恍然若琼楼玉宇,飘飘乎似瑶池仙宫。
  踩着金灿夺目的地砖行至宴厅门廊外,季桃初不禁顿住脚步,回望身后玉砌雕栏,辉煌金碧的阔厅。
  杨严齐警惕地跟着回头,眸光锐利:“怎么了?”
  季桃初微笑:“无事,只是没想到,琴斫有如此富丽堂皇之地。”
  是她看多了乡下的艰难贫苦,置身如此环境里,不禁忧从中来。
  “听说此处原属阎培,后属万思恩,”她仰头望向身边人,“万思恩倒台,这里现今归你?”
  杨严齐心中提防未卸,眼睛一眨,神情瞬间转变,温情脉脉:“喜欢吗?买下来就是我们的了。”
  灯色璀璨,季桃初换了新妆容,杨严齐以前竟没发现,土豆精原来淡妆浓抹总相宜。
  杨严齐乌黑眼里闪烁着光芒,季桃初不敢继续与她对视:“那可不便宜,你有银子?”
  某人大言不惭:“大帅我有的是钱。”
  “骗傻子呢,”季桃初失笑,以玩笑的口吻,半真半假道:“此处奢华甚过大公主府,归属民间商贾是为最优解,如非必要,你也少来为好。”
  话音落下,她掌心被指甲嵌出红痕。
  自踏进会仙楼,她便想提醒杨严齐注意身份安全,但,爹因为娘的提醒而暴跳如雷的场景,立马走马灯般在她脑海里重复闪现。
  她真的害怕,怕扫人兴头,怕多管闲事。
  为说这几句话,她鼓了好大好大的勇气。
  “哎呀,姐姐真聪明。”
  孰料杨严齐不仅没有黑脸,还眉眼一弯,笑得明媚:“阎培搜刮民脂民膏建成此楼,万思恩又继续盘踞于此,不久前,它作为没官房产,刚被估价召卖,为某民间商贾高价所得。”
  一声“姐姐”听得季桃初羞涩不已,赏来个巴掌作为回应:“还说人家,你又哪里是省油的灯。”
  杨严齐侧身虚躲,用胳膊接住那一巴掌,咯咯笑出声:“又叫你猜对,溪照原来如此聪慧,别当农师了,来给我做军师吧,”
  她俯身过来说悄悄话,旁边的恕冬带着几名近卫识趣地退远。
  “购得此地者,确实与我有关,都说了大帅有钱,姐姐还不信。”
  低言暖语将“姐姐”二字吹进耳朵,季桃初唰地红起脸,嗔怪着将人推开:“好好说话就是,再靠这么近,饶不了你!”
  杨严齐无辜:“悄悄话还能大庭广众说?”
  说不过巧舌如簧的有钱大帅,季桃初斜起眼睛瞪过来。
  ……瞧这暴脾气。
  杨严齐屈起指节戳她脸颊:“再生气,仔细把自己气成爆土豆花。”
  季桃初愣了愣。
  她知道炭爆的糯米花是孛娄,拌上糖浆团成球叫欢团,掺着碎花生很好吃,“爆土豆花”是何物?
  季桃初眨眨眼:“感觉你是在嘲笑我。”
  杨严齐收敛笑意,一本正经:“没有。”
  “……哦!”季桃初才不信。
  “杨肃同笑话你个子矮,像土豆。”身后忽然传来道年轻女声,舒朗的腔调豪迈辽阔,“你可以用力揍她,她欠揍,也抗揍。”
  季桃初寻声转身,但见一名身着汉家衣裳,肩前垂着两条辫子的圆脸姑娘,气势汹汹朝这边走来。
  姑娘大约十八九岁,拉着张脸无视杨严齐,径直停步季桃初面前,将人上下打量。
  “你就是季上卿?勉强算是个人物,可惜被你们季皇赐婚与杨肃同。若在我们草原,你这样的人应该像鹰一样,受到长生天的庇佑和万民的敬仰,自由翱翔在蓝天下。”
  “多谢鄂勒哲玛殿下抬爱,”季桃初微笑以待:“季某不过一介末流农师,势微力薄,是我朝君臣为政有道,上下同心,我方有机会探索农耕。”
  “谦虚啥呢,你的名声,早已传播到焉山以北。”鄂勒哲玛下巴微抬,神色却无傲慢。
  “你们汉人的粮种,迟早会撒遍我们辽阔的草原,我汗阿爸已经同意额尔克的提议,设部曲为农户,分田垦荒,耕战兼备,你若北越焉山,必将成为草原上最耀眼的花朵!”
  又是鹰又是花朵,给季桃初吓得,心思原地转了八百圈,不敢相信鄂勒哲玛此言是当着幽北军大帅的面,在挖她去草原。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季桃初摆手,深感自己言辞匮乏,长这么大,她从未遇到过如此直白的人。
  鄂勒哲玛嗤地一笑,不再和季桃初多言,转身看向杨严齐,张口就是:“霍千山那个胆小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