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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疯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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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琅惊愣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李厚忍死了?那不离呢,不离会如何?
他心中忐忑不安,慌忙转头看向程不离,却见她仍是神情木然,一动不动。一时间,他既失望又庆幸,心中情绪复杂,既失望情人蛊似乎并未随着李厚忍的死去而解除,却也庆幸不离并未因为李厚忍的死去而清醒过来。
此时的衡琅已稍稍能够行动,只是全身麻痹,宛如银针密密地扎着一般。他忍着痛,大步朝她走去,直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手中,这才微微定下心来。
“衡琅!程姑娘这是怎么了?”
楚秋几步小跑过来,目光已然清明,望着程不离的神色惊异又担忧。
衡琅眉目沉重,语声艰难:“不离她……中了李厚忍的蛊毒……且无药可解……”
“什么?!”楚秋惊在原地,望着如花一般年纪的程不离,一时久久难言。
半晌,她才低低地道:“究竟是什么蛊毒?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吗?”
衡琅目光闪动,却是异常坚定:“不论如何,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祛除她体内的毒素。”
楚秋点点头,又道:“我们快些去找扶姑娘和江姑娘吧,之后再想想办法,江姑娘医术高明,定会有法子。”
衡琅颔首,正要和楚秋一同走出山洞,却忽然脚步一顿,转而走向衡语嫣的冰棺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哀痛道:“阿琅不孝,让姑姑身后也不得安生,待阿琅安顿好不离,必定前来接您,与花木同葬,还您安宁与清静。”
语罢,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叶朝伫立在旁,闻言神色怔忪,目光瞬间黯淡,少顷才轻轻道:“语嫣,她是这般想法吗。”
衡琅听了并不回答,只是脱下自己的外衫,缓满盖住了衡语嫣安详的面容。他的动作极缓极慢,仿佛是想要再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可最终,他仍是盖上了。
站起身,他正要转身离开,倏地,却听到叶朝开了口,声音中竟带了一丝祈求。
“我能不能,和语嫣葬在同一处。”
衡琅脚步一顿,双手几次握拳松拳,这才压下动手的冲动,他转过头去,目光冷漠,嗓音更是冰寒:“我想姑姑并不愿见到你,叶阁主若想寻个埋土之处,还请另觅他处,切莫来脏了我姑姑的净土。”
衡琅这话说得已是毫不留情,叶朝高大的身躯仿佛被什么重物压下,微微佝偻着,连语声也是发苦的:“是我辜负了语嫣,我如今只是……想要好好守着她……”
衡琅冷笑一声,只觉讽刺至极:“当年叶阁主若再多几分信任,我姑姑又怎会躺在这里。而如今,更不劳叶阁主再多费心,姑姑所求,必然不会是亲手夺她性命之人。倘若叶阁主还念着往昔几分旧情,就请消失在姑姑左右,还她几分清净!”
一句句话宛如利刃,一刀刀刺进喉咙,疼痛难言,鲜血溢喉,让叶朝再发不出声来。
他颤抖着身躯,一瞬间两鬓枯白,竟仿佛苍老了数十岁。
衡琅不再看他,只牵住程不离的手,便要和楚秋一同去找扶玉四人。
就在这时,山洞中忽然传来叶乾低低不止的狂笑声。
“叶朝啊叶朝,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当真是痛快!哈哈哈哈咳咳……当年语嫣选择了你,如今你也尝尝当年我的苦……咳咳咳、哈哈哈哈……”
只见不远处叶乾拄刀而立,浑身伤痕累累,看上去摇摇欲坠,可双目中却满是癫狂与嘲讽。
“我如今已无法活命,即便是死我也要拉上你!叶朝,你难道就不疑惑吗,为何自己会突然疯了这么多年?”
叶朝浑身一震,心底猛地泛起一阵异样,双目更是射出锐利冰冷的光芒,他厉声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乾冷笑着,阴恻恻道:“什么意思?你疯了那么多年,当真觉得自己能够突然清醒?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你的清醒恰恰说明,你也活到头了!”
“原本我不想杀你,即便我从小讨厌你,可你毕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抢走语嫣!明明是我先遇到语嫣,是我邀她到阁中来做客,你又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夺走了她的目光,夺走了她的心!”
“在你们二人决定成亲的那一日起,我便决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你。于是我在你每日的饮食中加入毒药,每次剂量极小,谁也察觉不到,对你也并无伤害,可日积月累,药性累加,一朝爆发便会使人丧失神智,最后心力衰竭而死。而这个爆发,也只需要一个契机。”
“可我没想到你的命真是硬,不仅没有死于此毒,反而精进了修为。”叶乾语气怨恨,但下一刻又带着些报复的快意道,“但这又如何呢,你既然重新变得清醒,便说明毒素已入骨入髓,你此次恢复神智,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叶朝只觉头痛欲裂,阵阵剧烈的眩晕不断袭来,他摇摇晃晃的,几乎站立不稳。
他知道他这个弟弟一向不喜他,却不曾想他竟恨他如此之深。
疯傻的那些年,意识浑浑噩噩,不知世事,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一切只凭本能行事。
恢复神智后,又沉浸于误杀语嫣的悲痛与愧悔之中,此时经叶乾一说,才猛地发觉自己当时疯得太过蹊跷。
仔细想想,自己那段时间的行为也十分急躁激进,实在不像平日里那般沉稳持重。且他当年误伤语嫣之后,最好的方法应是立即运气护住她的心脉,而他竟然疯疯癫癫地跑开,错过了疗愈的最佳时期,实在是过于反常。
倘若自己那时还有些许理智,说不定语嫣还有一线生机,便不会像今日这般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无穷无尽的恨意翻涌在心头,叶朝双目赤红,他怒喝一声,猛扑上前,双手死死掐住叶乾的脖颈,将他高高提起,口中嘶吼道:“是你!都是因为你!倘若不是你,我和语嫣不会变成如此,语嫣更不会死!”
突如其来的窒息让叶乾的脸色瞬间变成酱紫色,他本就筋疲力尽,此时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更是连挣扎的力气也无。
只是他仍然在笑,吐出恶毒的话语:“你快把我杀了吧……和语嫣死在同一个人的手里,甚好……叶朝……你弑妻弑弟,万劫不复,就是死……也定然无法和语嫣再见……哈哈哈……”
叶朝闻言浑身猛然一颤,攥紧的双手突然松了开来。叶乾从他手中跌落在地,他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痛苦地捂着头,一步步朝着衡语嫣的冰棺走去。
瘫倒在地上的叶乾剧烈地咳嗽,双目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他一只手悄悄摸向腰后,再看时,手中已多出一根尖细泛着灰光的银针。叶乾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手中之物激射而出。
眼见着那银针刺入毫无察觉的叶朝后脑中,叶乾不由露出了疯狂的笑容。
叶朝,你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中!
然而下一瞬,他的笑容便僵硬在了脸上,骤然察觉到痛楚的叶朝回过头来,望着叶乾疯狂的笑容,再没有犹豫,对空一拳,拳风落于叶乾的脖颈间,便听“咔”一声脆响,叶乾的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了过去。
在意识还未陷入永久的黑暗前,叶乾瞪大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冰棺,只想着倘若能再见她一面该有多好。
这样想着,忽然发现冰棺中有人直起身来,跨出冰棺,径直朝他走来。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一如往昔。
恍惚间,他又想起多年前那个竹林中,凉风习习,微雨蒙蒙,漫天飘洒的竹叶中,缓缓走出一个山眉水眼、朱唇素齿的少女。
少女一袭素衣,鸦鬓簪着一朵尚还凝着露珠的山茶,笑容明媚妍丽,看见他狼狈的模样后有些讶异,又有些忍俊不禁,笑语几句之后,缓缓朝他伸出手来。
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那只手的温度,可如今,却再也无法触摸到了。
“语……嫣……”
即便怀着再多的不甘与思念,叶乾的声息最终还是在山洞中沉寂下来。
然而此时的衡琅却无暇顾及他,只是惊愕地看着方才还神色悲痛悔恨的叶朝,此时却陷入了癫狂与嘶吼的失控状态中。
叶朝双手抱头,仿佛痛不欲生,他口中奋力嘶喊,在周围横冲直撞,全然一副失去神智的疯狂模样。像是为了发泄所有的痛苦,叶朝开始疯狂地锤打四周的墙壁,石墙裂开一条条宽大的缝隙,无数碎石纷纷坠落,轰轰之声霎那间不绝于耳。
楚秋目瞪口呆地望着叶朝匪夷所思的举动,喃喃开口:“他,他这是怎么了?”
衡琅并未言语,心中莫名地不安起来,他沉吟片刻,将程不离的手交到楚秋手中,道:“楚姑娘,劳烦你替我照看好不离,我去将我姑姑背来,我们再一同离开这里。”
楚秋听完忙点了头,握住程不离的手,又轻轻搂住她的肩。
衡琅掠步上前,可就在距离冰棺一丈远时,一旁锤打着墙壁的叶朝忽然现身拦在棺前,他的双目仍是混乱不堪,却是凭着本能将他拦在了这里。
此时的叶朝疯疯癫癫,没有半点意识,仿佛又回到了最初见到的疯傻模样。但即便如此,在巨大的实力差距之下,衡琅仍半点也不能近他的身。
衡琅心中本就莫名烦躁,此时被叶朝阻拦更是大为恼火,他冷着脸,正要抽出缠心剑借机刺中叶朝,控制住他的行动。
可就在这时,突听身后的楚秋惊呼一声:“程姑娘,你,你醒了……”
衡琅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脸色大变,一片苍白,心头更是袭上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惧,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蔓延着一阵一阵的冷意。
他甚至不敢转过身去。
“衡琅……”
略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令衡琅呼吸一窒,心颤不已,全身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他极缓地转过身来,只见程不离已然睁开双眸,目光清明澄澈,打量着四周的神情有些茫然。
“你怎么了,衡琅?”程不离望着衡琅惨白的脸色以及异样的神情,不禁有些担忧。她上前几步,想要去到他的身边。
在她朝他走来的那一瞬间,衡琅仿佛惊醒了一般,急忙朝她走去,紧握住她的手,许久才找回了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不离,你感觉如何?”
“我没什么要紧的,倒是你,脸色怎么这样白?发生什么了?”程不离蹙着眉头看着不远处已然没了声息的叶乾与李厚忍,又问道,“这两个人已经死了?”
衡琅点点头,不愿再多说什么,只紧握着程不离的手,想要带她尽快离开这里。
程不离却觉衡琅的行为十分反常,她望了眼叶朝身后的冰棺,旋即又看向莫名惶然的衡琅,反握住衡琅冰冷的手,温声道:“衡琅,倘若我们这样走了,你姑姑该如何?这里一定不是她所期望之地,我们该带她一起出去。”
“我知道……”衡琅语声苦涩,他迎着程不离柔和的目光,只觉心如刀割,“眼下时间紧迫,等我们安全出去后,我再来带姑姑出去。”
程不离还要再劝他几句,却见他神色是从未有的慌张焦急,仿佛如履薄冰,惴惴不安,便未再多说什么,只紧紧握住他的手。
“好。”
然而就在程不离语声落下之时,楚秋却是一声惊呼:“你们快看!叶朝他……”
二人闻声立即转过头去,只见叶朝将冰棺中的衡语嫣背了起来,而一离开冰棺,鲜活美丽仿若生人的女子便迅速衰老枯萎,饱满紧致的肌肤下血肉尽失,化作一层层堆叠的皱皮,转瞬间便成了一具可怖的枯骨,散发着阵阵浓郁刺鼻的血腥气。
衡琅亲眼目睹这样的场景,那一瞬间只觉得姑姑再一次被叶朝杀死。
他目眦欲裂,胸腔中是难以平息的愤恨与悲伤。他的姑姑,本该能以最美好的模样入土为安,可却因为这个疯子始终不得安息,也正是因为这个疯子,姑姑才丢失了性命!
“叶朝!”
衡琅怒吼一声,想也未想便提剑上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了这个疯子!
可此时的叶朝已是九阶,即便已经疯傻,甚至只腾出一只手来与他过招,可实力差距仍然巨大。
衡琅杀气腾腾,疯得彻底的叶朝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凭着本能不断回击,招招致命。几个晃眼间,衡琅便落了下风,可此时的他早已不管不顾,一心要将这个害他失去至亲之人的疯子斩于剑下。
缠斗中,衡琅一剑刺空,正欲再次刺出,叶朝已是掌心蓄力,一拳向他攻来。衡琅躲避已是不及,只得硬生生扛下这一拳。拳头击中身体的刹那,衡琅全身震痛,体内聚起的灵气瞬间崩散,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胸腔中气血翻涌不息,张口便喷出大片的鲜血。
他狼狈地倒在地上,一时间全身竟痛得难以动弹。
一旁的程不离看得焦急万分,心惊胆颤,眼见叶朝还要再补上一拳,她急忙冲上前去,扬手朝叶朝射出三枚梅花银镖。
程不离自然明白这银镖伤不到叶朝,她只希望银镖能暂缓他的行动,让她有机会将衡琅带离这里。
可梅花银镖只略略阻拦了片刻,便被叶朝打出的拳风当场轰碎。
在这片刻的时间里,程不离已来到衡琅身边,顾不得说话,扶起他便要离开。
此时的叶朝早已神智尽失,双目赤红,盯着程不离与衡琅的目光,竟像是看着数十年的仇人一般。他怒喝一声,满是压迫的拳头直朝二人袭来,拳风呼呼,剧烈作响,震得人双耳生疼。
九阶强者的全力一击。
程不离一眼也不敢去看,只是拼尽全力地向前奔跑。而楚秋也奔上前来,试图拦住叶朝,替她争取出逃脱的时间。然而二人差距有如天堑,她还未近身,便已被拳风扫荡开来。
下一刻,程不离便觉脑后生风,那股劲荡的拳风已然逼近,强劲地裹挟着她和衡琅,将他们定在原地。
电光火石之间,她敏锐地察觉到叶朝这一拳的目标是衡琅。衡琅本就受伤,若是受了这一拳,恐怕当场毙命。念头一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即抱紧了衡琅,将自己挡在他身前,随后向着叶朝扔出四五件法宝。
形状各异的法宝虽缓冲了拳头的部分力量,但剩余的力量仍是落在了程不离的身上。
程不离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去。二人被打出去一丈多远,直撞到一片石墙才停了下来。
衡琅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全身又是猛然一震,转头便见奄奄一息、面色惨白的程不离,他瞳孔猛地一缩,悲痛欲绝地呼喊着。
“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