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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孟春之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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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绾莺有些不好意思,慌忙转身,问小贩:“这个面具怎么卖?”
小贩笑着答:“小娘子,这个十文钱。”
李绾莺立马从荷包里随手摸了块碎银给小贩,“喏,这面具我要了。”
小贩乐开了花,“娘子您眼光真好。”说着还促狭地看了眼她身后长身玉立的段程。
李绾莺瞪了他一眼,但她的脸颊通红却是没什么威慑力。
李绾莺又羞又恼地戴上面具,转身欲走,段程却不知什么时候向前进了一步,她险些撞人家怀里,面具之下的脸更红了。匆匆行了个礼,绕过他们小步跑了。
段程愣在原地,闻着空气中残留的淡淡清香。
有种说不上来的好闻。
“喂,你看你,板着个脸。将人家小娘子都吓跑了。”凌隐依然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
段程回神,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抿了抿薄唇,“是你推我。”
否则他也不会往前一步,险些让那娘子撞他身上。
凌隐哼笑一声,没答话。
离他们不远的面具摊小贩笑眯眯的,“郎君这一闹,可把那位娘子羞坏了。那两颊啊,比邀月楼挂的顶好的灯笼还红呐哈哈哈......”
段程板着脸,凌隐倒是跟着小贩笑了起来。
他转身欲走,刚转过身,就看见方才那位小娘子提着裙摆正往回跑。
李绾莺一抬头,正好和他对上视线。
“哟,说曹操,曹操姑娘这不就回来了吗?”凌隐抱着双臂打趣道。
段程闭了闭眼,忍着没当街踹他。
小贩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人家女儿家脸皮薄,不好当面调侃。可怜小贩憋笑憋得委实辛苦。
李绾莺咬咬牙,强忍着尴尬和羞意上前。
“小女子唐突,敢问、敢问郎君名讳。”
段程有些无措,垂眸看着她面具上的鹰。
见他不答话,还一脸犹犹豫豫的样子,凌隐看着都着急,抬起胳膊怼了怼他,小声道:“说话啊。”
他这才开口,“段程。”
李绾莺朱唇微翘,轻轻点了点头。
方才刚跑开不久,鬼使神差地想知道他的名字。想着出宫不易以后怕是再难相见了,这才硬着头皮又跑了回来,这会儿还是羞涩之意难褪,轻声道了句谢便又离开了。
段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这回真是头也不回,逃也似的了。
“这么怕羞啊。”凌隐走到段程身侧。
段程眉头微皱斜睨他一眼。
“怎么,段郎君也怕羞,说不得啊?”
段程终是没忍住,抬起长腿干脆利落地踹他一脚。
凌隐被他踹的踉跄了一步,站直后道:“开个玩笑嘛,怎么还动粗了?”
段程懒得理他,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却不自觉地偏向李绾莺跑走的方向。
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瞥了凌隐一眼,“逛够了吗?”
“不是吧,这才出来多久啊。”凌隐跟在他身后叫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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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绾莺随便进了街边的一个巷子,回头看去,已不见那道身影。她捂着胸口缓了缓有些乱的呼吸。
这种丢失节奏的心跳还是第一次。
流光溢彩的灯光照在她脸上,给那银色的面具镶了层金边,那双桃花眼似盛着漫天繁星般的不停闪着光亮。
车水马龙的街市,人声鼎沸。有个声音却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二娘子,二娘子。”
那声音熟悉得很,李绾莺扭头望去,碧妤正在主街的人群中张望着找她。
她解下绸带,摘下面具,抬起被风吹的冰凉的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
“我在这呢!”
碧妤顺着声音望过来,看见她人后立即小跑了过来,低声道:“公主,可算找到你了,吓坏碧妤了。碧妤还以为……”
李绾莺轻笑着问:“还以为什么,怕我出什么闪失?”
碧妤微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景恒也穿过人群,寻了过来。
“我能有什么闪失,好歹还是有防身之力的,不必担忧。”
碧妤仍是点头,却一直盯着她的脸颊看。
“公主,你脸怎么了,怎么这么红?”
景恒闻言也看向她的脸,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李绾莺羽睫轻颤,脑子里浮现的尽是段程的脸,竟鬼使神差地扯了个谎。
“风太凉了,吹的。”
她神色自然地举起方才买来的银色面具悬于眼前,面具遮挡住了她的上半张脸,也盖住了脸颊上散不去的红晕。
她看向碧妤,笑眼弯弯,“怎么样,好不好看?”
碧妤点头,“好看!公主,还是你会寻摸好玩儿的。”
她又将视线移至景恒的身上,晃了晃面具,“景恒,你觉得呢?好不好看啊?”
景恒轻轻点了点头,“好看。"
李绾莺满意地将面具收起来。
逛尽兴后,三人又悄悄回了宫。李绾莺刚推开殿门,便看见李睿辰背对着他们站在房中,碧妤连忙行礼。
“阿耶。”李绾莺也立马行了一礼,两人行完礼后并没有起身。
李绾莺依旧微低着头,双手交叠平举额前。
“不是说身子不适吗,怎么还能跑出宫去?”李睿辰转过身看着李绾莺。
“绾莺知错。”李绾莺恭顺回答道。
李睿辰也不意外,她向来态度端正,只是下次照犯不误罢了。
他叹了口气,终是不忍苛责,“唉,阿耶这么些个孩子里,就属你最不让阿耶省心。罢了,即日起就罚你禁足五日,抄写圣贤书吧。”
“是,绾莺领罚。”
李睿辰走向前伸手扶起她,将其带到圆桌前一同坐下,“你宴会时没怎么动筷,阿耶就命尚食局给你做了一些你爱吃的。”
李绾莺看了看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又抬头看向李睿辰,晶亮的眸子弯了弯,“绾莺就知道阿耶对我最好了。”
“好了,吃吧。”李睿辰屈指敲了敲桌面。
李绾莺点了点头,用起了膳。天色已晚,李睿辰略待了会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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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程和凌隐回到将军府,刚走到前堂就瞧见崔静蓉正在院中的石桌旁坐着,微微仰着头看着月色。
上元佳节,群星璀璨,圆月高悬。皎洁的光倾斜而下,普照万里山河。
段程走到崔静蓉身边,轻声唤道:“阿娘还未歇息吗?”
崔静蓉转过头,笑着起身拉他坐下,“现在还睡不着,想着出来看看月色。”
看见凌隐还立在一旁,她紧接着又说:“隐儿,你也坐。”
凌隐笑着点了点头。
“这仔细一瞧,隐儿也是变了不少,这五官相比之前是更加疏朗了。”
凌隐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后脖颈,笑着说:“夫人过奖了。”
几声爽朗的笑声忽然传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来人手中拿着件狐裘走到崔静蓉身后,给她轻轻披上。
崔静蓉笑着扭头看了他一眼。
“你们这俩小子,不枉我的多年栽培啊,这些年你们在边关辛苦了。”段轩摸着胡须坐下。
段程和凌隐立即站起来行了个军礼,段程起身后唤了声:“阿耶。”
段轩摆了两下手示意他们坐下。
“咱们一家子已经许久未像现在这般坐在一起赏月了。”崔静蓉仰头看着夜空。
几片浮云遮挡住了圆月一角,随风吹过,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夜空。
段程抬头看着星空,轻声道:“程儿也甚是怀念。”
自打段程能提的起刀枪时,他便跟随段轩去往边关军营,与营中的众多儿郎一同成长。待他能力足够时,便随父上阵杀敌。
五年前,西蕃率上万精锐骑兵攻打岷州,边境一时陷入水深火热。大唐援军虽久久未到,但好在段程善于排兵布阵,以妙计取胜,一骑绝尘。在此之后,他缕受擢升,得到李睿辰器重。
“那你们这次回来会待多久?之后又要去哪呢?”崔静蓉握住段程的手腕,微皱着眉头问道。
“程儿不知。如若这天下太平,程儿定会常伴于阿耶阿娘左右,怎奈如今战乱频频,时局动荡不安,程儿身上肩负重任,百姓的安危也托付于我,程儿的行程要紧听陛下的安排。”
乱世中,将自身交付于朝堂和百姓的人,生命也不再只属于自己。忠孝难两全,国自大于家。
崔静蓉听完欣然一笑并频频点头,“程儿心怀大义,阿娘很高兴。阿娘只是担心你们的安危,阿娘希望你们能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
段程点了点头,“程儿明白,程儿也希望阿耶阿娘能时刻保重身体。”
段轩摸着胡须说:“程儿不必担忧我们,只需竭力办好陛下交代的事便好。”
崔静蓉跟着点头,一阵凉风吹过,许是因为倒吸了口凉气她不禁轻咳了起来。
段程见状立即扶起她,“阿娘,您身体不舒服吗?”
“无事,许是受了风寒。”
“现在外面有些起风,阿娘快回房歇息吧。”段程说道。
“你们也去歇息吧。”段轩看着段程和凌隐说道。
看着段轩将崔静蓉扶回房后,段程和凌隐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段程点燃屋内的烛台,脱去外衣静坐于木桌前。灼灼燃烧的火苗勾勒着他的容颜,俊秀的脸庞明暗交错,眼睫低垂,给眼底添了圈暗影。
片刻后,他拿起桌上的刻刀,又找出一块上好的紫檀木,一只骨节分明、青筋凸起的修长的手捏握着刀柄,在紫檀木上来回游走。
他虽平日里总是习武弄枪,但在雕刻的技术上也并不粗糙。每一刀都落下的很谨慎且恰到好处,手法也是干净利落。
谁人能想到一个堂堂的少将军竟然还会木工活,而且做的还很精细。
段程低头轻轻吹散了木雕上残留的木沫,伸手拿起桌边的一块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一个木雕便就这般完工了。
他拿着木雕在手中转了一圈,目光一直追随着它。
他这次雕刻的是一匹烈马,一匹奔驰的烈马。手法精湛到连马眼中的坚毅都能活灵活现的展现出来。
其实他就好比那匹烈马,征战于沙场,奔波于天涯。
段程用大拇指轻轻地摩擦着木雕,低声说道:“不问身处何方,只慨心中志望。”
他将其轻轻摆放在他众多的成品之中,又把桌上的工具和紫檀木摆放整齐后起身熄灭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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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段程早早便将凌隐从榻上拽了出来,随手丢给他一把剑。
凌隐手忙脚乱地接过剑,有些不明所以,“阿程,你这是作甚?我还没睡够呢。”
“单脚站立,右手举剑于头顶之上,左手伸平悬于半空,一炷香的时间后停下,期间不许乱动。”段程双手互握于背后,目光落在正在燃烧的那炷香上。
凌隐按照他说的话一步一步的照做,眉头却变得扭曲,“阿程,这是什么怪姿势啊,为何非要大清早把我拉出来让我做啊?”
段程不语,只是顺手拿起石桌上的两只茶杯。倒满茶水后,他将一只放于凌隐的头顶,另一只放于他的左手背上,随后向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着此时的凌隐不禁笑出了声。
凌隐满脸哀怨,却不敢有大幅度动作,怕稍不慎就成了一只清晨的落汤鸡,“搞什么啊?”
“让你以后还管不住自己的嘴。”段程在凌隐的面前坐下,并倒了一杯茶开始慢慢饮了起来。
“啊?就因为昨晚那个小娘子啊。唉,阿程。你可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话落凌隐便开始站立不住,另一只脚总是频频落地。
“你要是再多说就多加一炷香。还有,站稳了,别想偷懒。”段程放下茶杯,拿起石桌上的那本段家流传的兵书开始翻阅了起来。
院中一缕白烟随风飘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两人各忙各的,凌隐无奈地瞥了段程一眼,见他正在认真地温习兵书,于是灵光一动,嘴角扬起,悄然放下脚想偷个懒儿。
谁知脚刚放下,一颗棋子就横飞过来,猛地击打在他的膝盖上。他吃痛弯了下膝盖,手背上的茶杯险些掉了下来。
“站好。”
凌隐哀怨地闭了闭眼,长叹了口气。
一炷香后,凌隐揉着手臂瘫坐在段程旁边,手颤抖着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一饮而下,又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唇角的残留的茶水滴。
“你以后要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便就换另一只脚,另一只手继续这么罚站。”段程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兵书上,并未看向凌隐。
凌隐抬起一只手悬于半空,示意他打住,“行行行,我知道了。唉,阿程,你好狠的心啊,你怎么可以这般待我?”他微皱着眉,薄唇紧抿,眼巴巴地看着他。
段程看向凌隐,举起手中的兵书朝他的头上一拍:“少来。”
凌隐撇了撇嘴,倒了一杯茶水慢慢饮下。
正当段程认真钻研兵书时,段轩悄然走到其身后,声音低沉沙哑地问道:“又在温习兵书?”
段程和凌隐闻声立即起身向段轩行了一军礼,段程直起身答道:“温故而知新,每次翻阅此书时,程儿都会有新的收获。”
段轩点了点头又抬起手拍了拍段程的肩,“做得很好。”
他扭头看向凌隐,“你呀,也需多向程儿学习,不要将娱乐之事常挂于心。”
“是,凌隐明白。”
“另外,陛下命你进宫。”段轩看着段程说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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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李睿辰只召见了段程和李皓衍。
李皓衍挺拔地站于殿堂之上,他的长相和李睿辰是如出一辙的慈眉善目,只不过是李皓衍的眉眼间多了分倔强。
李睿辰站在翡翠屏风前看着他们,“你们二人年轻有为,沉稳细致。你们做事朕向来都很放心,只是这时局动荡,朕希望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这泱泱大国。”
李皓衍行礼答道:“阿耶宽心,我不会让这国土缺失一分。”
“陛下放心,守护大唐的安稳是末将的使命。”段程行着军礼答道。
李睿辰点了点头,“不过一切还未浮出水面,你们还需多加留意。”
话落李睿辰落座紫檀宝座,一只手捋着胡须笑着看段程。
“在你这么好的年纪让你戍守边关这么些年,也是委屈你了。”
段程低头行礼,“陛下言重了,职责在身。自年幼提起刀枪、穿上盔甲之时末将便知,守护大唐是我终其一生的宿命。”
李睿辰满意地点头,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人笑了起来,“你们二人还真是有些像,都是这么谦虚要强,有拼劲儿。”
李皓衍扭头看向段程,两人视线碰撞之时都扬了扬唇角。
李睿辰看着段程,指尖轻敲着宝座扶手, “昨日你班师回朝,正巧赶上上元佳节宫宴的尾声,朕未能给你接风洗尘。不然这样,今晚朕给你补办接风宴,你意下如何?”
段程抬头对上李睿辰的视线,抱拳回答:“能得陛下赏识是末将的荣幸,不过如今失地尚未收复,边境未能彻底安宁,朝堂之事亦日益冗重,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李睿辰愣了一瞬,转念一想也能够理解他。
段程戍守边境多年,也屡次击退西蕃。只不过,三年前,西蕃势力壮大,军队士气高涨,再度攻打岷州,一路攻到秦州。
后来唐军虽是将西蕃大军从陇西的边境击退,但岷州却被西蕃占领,至今未能收复。
李睿辰心知岷州成了他多年的心结,也知道他生性要强。想来在收复失地前,他心中是不愿接受这为他接风洗尘的宴会的。
李睿辰只好点了点头,“好,念你有功,朕便遵从你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