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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刘沪生走后的半年时间里,彭如月每天都是忧心忡忡的,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说话明显减少了,脸上很少再绽放二十岁女孩子应有的纯真灿烂的笑容了。
      妈妈彭听雨一遍遍劝着:“月儿,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早就和你说过,你们是不可能的,你们的文化信仰、生活习惯都有着很大的差异。”
      “那是可以克服的,他走之前就和我说过,他尊重我们的生活习惯,尊重我们的文化信仰。”彭如月仍然倔强地反驳着妈妈。
      “尊重是尊重,但那并不代表认同,再说了,即使观念认同了,你们隔着这么远,怎么交往呢?”
      彭听雨虽然是家庭妇女,但彭家庄有一个很好的传统,就是不论男女,只要愿意学习,都可以去礼堂里学习文化,以前是学习维文,解放后,有了汉语老师,便可以学习汉文了。男孩子是维文、汉文都要学习的,女孩子学习时间短,可以只学维文或者只学汉文。一般女孩子学习二、三年,能够识点字,会算个加减法就回到家里,帮忙操持家务了。
      彭听雨从小受父亲的影响,是非常热爱汉文化的,一直读到初中毕业,不仅能够流利地阅读汉文书籍,就连比较难懂的唐诗宋词也能朗朗上口,在彭家庄是属于有知识的女性形象的。因此,对于彭如月与刘沪生交往的事,彭听雨不是简单的反对,而是把问题摆出来,让彭如月自己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以写信呀,现在邮寄这么方便,一个礼拜就能寄到。”彭如月可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虽然半年也没有收到刘沪生的一封信,对刘沪生给自己的承诺心里难免有些担忧,但嘴上还是不愿意承认的。
      彭听雨怜惜地望着彭如月,不再言语。
      在一个冰雪消融的中午,彭如愿从礼堂回到家里,家里只有妈妈、大姐、二姐在,三人很是吃惊。一般上学的孩子中午是不回家的,庄上免费给孩子们提供午餐。彭如愿今天中午回来,一定是有事发生了。
      “愿儿,你怎么回来了?”妈妈正在切菜,放下手中的菜刀高声地问道。
      “你们猜。”只有十一岁的彭如愿已经很懂大人的心事了,知道全家人都在为大姐与刘沪生的事担忧着,在礼堂里收到刘沪生寄给大姐的信后就急忙回来了。但出于男孩子的调皮,想看看大姐那吃惊的神情,便没有将信直接拿出来。
      “把课本落家了?”妈妈见彭如愿神态自如,知道也没有什么大事情,便轻松地问道。
      “课本拉家还猜什么,是重要的事情,是你们都关心的事情。”彭如愿毕竟是小孩子,故弄玄虚的能力还是有限的。大家都关心的事情不就是彭如月与刘沪生的事嘛。
      “刘沪生来信了!”从彭如愿进门就往这方面想,不对,是每天都往这方面想的彭如月,忽然眼睛闪着亮光、脸上冒着兴奋、声音里带着喜悦地叫到。
      “猜对了。”彭如愿看大姐这么高兴,便也痛快地将信拿了出来。
      彭如月拿到信后,就跑到别的屋子去看了,留下的三人互相对望着,眼神中难掩笑意。
      刘沪生的来信,就像一颗炸弹,在彭家庄这块封闭又古老的土地上炸响了。从古至今,这里人的嫁娶对象除了本庄的,就是相邻庄的,最远的也不超过县城的,并且都是在同族的男女之间进行着。像刘沪生这样的,不仅与彭如月相隔万水千山,而且又不属于同一个民族的情况还是十分罕见的。
      庄上那些平日里亲切地叫着彭如月“月儿”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们,可不像彭如月的家人那样,会为了彭如月的幸福考虑,他们只会一味地指责。
      “平日里看着挺文静的,原来这么不懂规矩。”一天放学后,彭如愿走在回家的路上,听到家辉大爷这样说着。
      “月儿真的与那个上海的开始交往了?”家辉大娘用疑问的口气问道。
      “可不是嘛,最近他们经常有书信往来,不是交往还能是啥?”。家辉大爷作为族长,确有掌握全庄人各种信息的便利条件。
      彭家辉周围围着一大圈人,看到彭如愿过来,大家都不吱声了。
      彭如愿把大家的议论告诉了家里人,彭家良也觉得是该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了。以前觉得只是彭如月对刘沪生有点好感,还不至于发展到爱恋的程度。后来,刘沪生回了上海,半年的时间里杳无音信,彭家良便觉得这事就这么结束啦。虽然看到彭如月那逐渐消沉的情绪时有点替彭如月惋惜,但作为父亲,理性地看待这件事情,又觉得就这么结束是最好的情况。现在,看到刘沪生与彭如月逐渐频繁的书信往来,彭如月一天比一天更加高昂的情绪,就知道俩人已经正式交往了,这个问题不能再回避了。
      一天晚上,当着全家人的面,彭家良用略带责备的口气问道:“月儿,你和刘沪生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彭如月对爸爸突如其来的问话有点猝不及防。
      “就是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只是普通朋友之间联系联系,还是像处对象那样正式交往啦?”彭家良对女儿的反应有点不满意,就加重了说话的语气。
      “我们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样联系联系,只是互相介绍各自的生活习惯和文化信仰之类的,并没有说别的。”彭如月被爸爸问得有点心虚,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是不能随便与别的民族的男性联系的,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彭家良见彭如月有点胆怯的神情,便也缓和了说话的语气。
      “爸爸、妈妈,刘沪生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有知识,又特别尊重我,我们之间的友谊是纯洁的,为了这份友谊,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也请你们相信我,我并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子,我会慎重地考虑我与刘沪生之间的关系的。”彭如月表现出了很冷静与理智的一面,用自信的眼神望着全家人。
      “爸爸、妈妈,你们不知道,我们这里有多么落后。刘沪生来信说,上海人做饭是用煤气的,就是那种从管道里直接把煤气送到每家每户,一打开开关就能做饭,根本不用生火。人与人之间联系也不用写信,每人一部手机,一拨手机号码就能说话了。出门的时候就坐地铁,不用走多少路。还有很多很多先进的东西,我一下也给你们说不完。刘沪生还说,上海并不是最先进的地方,世界上最先进的地方是美国。”彭如月不再是那个胆怯的小姑娘了,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刘沪生给她描绘的外面的世界。
      自从彭家良与彭如月在那天晚上正式谈过后,彭家良对彭如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觉得彭如月已经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一个能够把握自己、懂得分寸的人。况且以自己对刘沪生的了解,觉得刘沪生是一个有知识、有见解的人,还不至于让彭如月误入歧途。
      彭听雨对彭如月与刘沪生的事,更是喜闻乐见。以前提醒也只是怕彭如月剃头挑子一头热,到头来白白伤心一场。现在看彭如月如此理智,也就不再为彭如月操心了。
      彭如花、彭如男还没有过大姐这样的感情经历,再加上她们对外面的新鲜事物也不是很感兴趣的。因此对大姐与刘沪生交往的事不是很关注,她们只知道大姐最近笑容灿烂、心情很好,便觉得这一定是一件好事。
      彭如愿作为刘沪生与彭如月信件的传递者,看到大姐的脸上每天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每天都在笑容里给自己讲述外面的新鲜事物,给自己打开了一扇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
      彭如愿对外面的世界是很感兴趣的,每天都盼着能收到刘沪生的来信,在这来来回回的信件传递中,时间飞快地过着。

      彭如愿从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小孩子,长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初中毕业的他,便踏上了背井离乡的道路,去了县城读高中了。
      彭如花于年初嫁给了本村的彭新宇。彭新宇按辈分排比彭如花小一辈,但他们之间早已出了二十服,只能算是同族的人,不存在什么婚嫁禁忌,便在全庄人的祝福声中顺利地完婚了。
      彭如花结婚,庄上人最关心的并不是彭如花,而是彭如月。因为在大家的心目中,彭如花的婚姻是合规合矩的,自然也是幸福的。彭如月不遵守规矩,活该得不到幸福,以至于已是一个二十六岁的老姑娘了,还没有嫁出去。
      彭如月也在妹妹结婚后,不怎么抛头露面了,倒不是与刘沪生之间有了隔阂,而是不愿意看到那些人的指指点点。
      等到胡杨树又一次变得五彩缤纷的时候,彭如月家门口出现了一辆黑色的奥迪小轿车,从车上走出来俩个年轻人,正是刘沪生与他的一个朋友。
      彭如月同以往一样,正在家里和妈妈一起打扫客房,忽见刘沪生出现在家门口,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啊?”刘沪生大大咧咧地说道。
      “不是,是你怎么突然来了,也没告诉我一声。”彭如月有些羞涩地说道。
      “我不是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嘛,这突然造访算不算惊喜。”刘沪生眼角含笑,边说边与朋友一起从轿车后备箱里往外搬东西。
      刘沪生这次是来与彭如月订婚的。他们俩人经过五年的飞鸽传情,终于从一开始的互生好感,到后来的理性认识,再到下定决心,冲破来自各自家庭的思想束缚,最后决定走在一起。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漫长到令人产生怀疑、漫长到令人精神几近崩溃的过程,但俩人都坚持下来了。
      彭如月家早已有了思想准备,也没有提什么要求,一切随刘沪生安排。只是按照规矩,嫁到外族的姑娘,父母是不能参加她的婚礼的。
      刘沪生与他的朋友在彭家庄只待了三天,就要领着彭如月到上海去结婚了,只有彭如愿跟着去了,算是娘家人的代表。

      彭如月、彭如愿尽管通过刘沪生的书信描述,对上海的繁华程度有一定的了解,但那只存在于想象中,并且只是那种基于他们认知范围内的想象。
      他们在县城见过四层高的楼房,想象中四十层高的楼房就是四层高楼房的十倍,但他们想象不到四十层高的楼房通体发光,映照在黄浦江中,实体与倒影相互交融的景象有多美;他们在县城见过大型商场,想象中上海的大型商场要更大一些,但他们想象不到商场能够大到这个程度,从日常用品,衣服鞋帽到儿童乐园,就餐娱乐无所不含,转一天也转不完,大就不说了,并且哪里都是那样的明亮整洁;他们也见过小汽车,想象中上海的小汽车会很多,但他们想象不到,夜晚的道路上小汽车的尾灯像一条红色的火龙在舞动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他们也见过花草,想象中上海的花草会更多一些,但他们想象不到花草会被修剪成各种图案,不仅美丽大方,而且随处可见。
      真是落后限制了人的想象力。彭如月、彭如愿初到上海,堪比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哪儿哪儿都是他们无法想象的,跟着刘沪生转了三天,犹如穿梭在梦幻世界中。
      婚礼倒是比彭家庄简单的多,只在晚上请了四、五桌饭就结束了。
      婚礼结束后,彭如愿一个人坐火车回去了。

      家乡与上海之间巨大的差距让彭如愿一下子就成长起来了,他不再是那个顶着“灵人”光环,被人奉为神明就沾沾自喜的少年了,他开始学会思考了。上海并没有“灵人”、“灵树”、“灵场”、“灵台”的,为什么可以发展的那么好?这里既然有祖先的护佑,为什么还经常有沙尘暴的侵袭?这里的人们为什么还过着这么落后的生活?看到父亲郑重其事地做“灵事”的时候,他的心中不再有以前那种神圣的感觉了,有时甚至会觉得父亲的行为有些可笑。
      见过世面的彭如愿,有了更强的了解外面世界的愿望。这个愿望使他学习的动力倍增。
      经过三年的努力,彭如愿考上了新疆大学,专门学习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他是彭家庄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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