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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祭祀活动结束已经一年多了,人们仍然饶有兴趣地谈论着当时的热闹场面。
      彭如愿也在全家人的精心养护下长大了。浓密的眉毛又黑又长,稠而卷曲的睫毛笼罩着两只拥有黑蓝眼球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白皙的皮肤,全身上下无不透露着作为美男子的所有特质。
      等到胡杨树的树叶渐渐泛红、泛黄,变得红黄相间的时候,彭如愿不再吃妈妈的奶了,可以吃饭了,可以吃百家饭了。
      为了“灵人”能够健康快乐地长大,也为了表达对“灵人”使命的崇敬心情,这里流传着“灵人”吃百家饭的传统。
      按照亲疏远近,彭如愿每天由大姐彭如月领着到本族人家吃饭,一天吃一家,家家户户都尽自己所能给彭如愿做好吃的。吃完饭后,彭如月再把彭如愿领回家。
      彭家庄两千多人,四百多户人家,一天一户的轮,再除去风沙天气、严寒天气、酷暑天气、节庆天气、祭祀天气,一轮下来,两年过去了。
      彭如愿长大点以后,就可以自己去吃百家饭了。整个庄上的人家,不是爷爷家,就是伯伯、叔叔家,要么就是
      哥哥家,彭如愿小小的身影,每天活动在庄上的大街小巷,犹如从远古时代走来。
      在这看似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有一些新的因素正在渗入。
      自从两年前,有一对从上海来的小夫妻,拍了一些胡杨树的照片后,这里便隔三差五的有人来拍照。
      随着来这儿旅游、拍照人数的增多,庄上有人家办起了“农家乐”,专门接待这些从外地来的客人。
      彭如愿家院子很大,屋舍众多,又有三个姐姐可以帮忙操持家务,便也开辟出四、五间房屋,用于接待游客。
      拥有“灵人”光环的独特地位,彭如愿家成为了最受游客青睐的地方。
      从北京来的、从上海来的、从美国来的、从英国来的,这些游客开着汽车、拿着相机、带着笔墨,一住三、五天,有的甚至住上十天、半个月的,每天白天去胡杨林拍照、画画,晚上回来后还要写感想、写心得。
      有一个从上海来的大哥哥,叫刘沪生,在彭如愿家已经住了二十多天了,每天都让彭如愿给他带路,邻庄上下的胡杨林都去过好几趟了,彭如愿实在不知道那些长得粗杆大枝、东倒西歪的胡杨树有什么好看的,后来发现大姐彭如月每次见到刘沪生都是笑盈盈的,家里明明只有刘沪生一个客人了,大姐也要做好几个菜来招待。
      爸爸彭家良也发现了彭如月对待刘沪生的不同态度。
      一天晚上,彭家良叫住了正要出去的彭如月:“月儿,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呀?”
      彭如月作为家里长女,从小便懂事听话,又长得古朴典雅,就像从中世纪走出来的欧洲美女,爸爸与她说话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今天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生硬,心里便慌乱了起来。
      “我---我出去看看月亮”彭如月强装镇静地说道。
      “今天初一,哪来的月亮?”爸爸更是硬邦邦地说道,没有对彭如月客气。
      “那我去看看星星,没有月亮的晚上星星才好看呀。”彭如月还想搪塞。
      “刘沪生什么时候走呢?他好像不准备走了。”彭家良没有顺着彭如月的话往下说,而是直指问题的要害。
      彭如月知道今天是无法搪塞过去了,紧张的脸上一片通红,说话也有点战战兢兢,声音很小地说道:“人家的事儿,我怎么知道呢?”
      “你们俩每天晚上见面聊天,你会不知道他的事儿?你可不要告诉我说你们只是谈胡杨树。”彭家良见彭如月紧张的样子,稍微缓和了一点语气。
      彭如月见爸爸说话的语气变轻松了,便也大着胆子与爸爸交流了起来。
      “爸,我承认,我是与刘沪生见面聊天呢,但不聊不知道,一聊才知道,我们生活在怎样一个落后的地方,什么‘灵人’、‘灵树’、‘灵场’、‘灵台’,都是骗人的。”
      彭如月越说越兴奋,还想继续往下说,但看到全家人逐渐变色的脸、逐渐睁大的眼睛,便不敢往下说了。
      妈妈彭听雨首先反应过来:“月儿,你在胡说什么呢?”
      彭家庄地势偏僻,观念落后,这个大家都知道,也都承认,但说“灵人”、“灵树”、“灵场”、“灵台”都是骗人的,这个大家可就不能接受了。
      爸爸彭家良更是火冒三丈,一边站起来就往外走,一边嘴里还骂着:“刘沪生什么东西,敢来这里胡说八道。”
      彭如月见势不妙,生怕爸爸与刘沪生起冲突,赶紧跟着跑了出去。
      彭听雨也怕双方闹僵不好收场,也跑了出去。
      如花、如男、如愿也各自怀着满足好奇心的愿望相继往刘沪生住的屋子跑。
      刘沪生正在门口走来走去,焦急地等着彭如月出来,谁知却等来了气势汹汹的彭家良。
      彭家良虽然很生气,但作为有知识的“灵人”,最起码的素养还是有的,见了衣着整齐、相貌英俊又不失文雅的刘沪生,刚才想动手的怒气变成了犀利的语言。
      “刘沪生,你来旅游、照相,我们欢迎你,但你要是敢来胡说八道,可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刘沪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彭家良所言何事,一边疑惑地望向彭如月,一边安慰彭家良道:“叔叔,您慢慢说,不知哪里惹您生气了?”?
      彭家良见刘沪生礼貌有加,刚才的怒气已消一半,说话的语气也由责备变成了探讨:“刘沪生,你和月儿说,我们这里的‘灵人’、‘灵树’、‘灵场’、‘灵台’都是骗人的,你说这话可有依据?”
      刘沪生一听彭家良的问话,心里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还以为是自己与彭如月交往的事被彭家良误会,认为是自己在欺骗彭如月,现在一听不是针对这件事,便放轻松地说道:“叔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说那些是骗人的,我只是说那些是不存在的,唉,也不是不存在的,是存在于人的主观意念中的,不是存在于客观世界中的。”
      彭如月用爱慕与赞赏的眼神望着刘沪生,刘沪生则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彭家良的反应。
      彭家良倒是没有立即做出反应,彭听雨的反应比彭家良来得还快:“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主观客观,我们这里的人与祖先就是一个整体,‘灵人’、‘灵树’、‘灵场’、‘灵台’就是我们与祖先沟通的工具。”
      刘沪生把头转向彭听雨,声音也更加柔和地说道:“阿姨,您先别激动,您信奉祖先是可以的,但那只是一种信仰,不可以把它当做生活中的必需品。”
      彭听雨还在思考信仰与必需品的关系,彭家良似有所悟:“不对,你说的不对,我们这里遇到大灾大难,祖先的灵魂就会与我们一起战胜困难,你怎么能说那是不存在的,只是一种信仰呢?”
      刘沪生见彭家良说到了问题的关键,便顺着彭家良的思绪问道:“叔叔,您说遇到大灾大难的时候,祖先的灵魂就会与你们一起战斗,那您可曾见过祖先的灵魂?”
      彭家良作为“灵人”,庄上遇到大的事情,自己都要在香雾缭绕中与祖先的灵魂进行沟通,然后再把祖先的意志告诉人们,现在听到刘沪生说灵魂是不存在的,那只是一种信仰,想想自己也确实没有见过祖先的灵魂,所谓祖先的意志也是自己的父亲把遇到各种困难时的应对策略作为祖先传授的方法而告诉自己的,与自己交流的祖先只有自己的父亲,难道父亲给自己传授的方法也是他的父亲传授给他的,就这样一辈一辈的传?不对,父亲说过,祖先的灵魂确实显现过,想到这里,彭家良不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是没见过祖先的灵魂,但那是因为我没有遇到过关系族群生存的大事,祖先的灵魂只有在遇到大事的时候才会显现。”
      彭家良话音刚落,在场的人无不面面相觑,一直以来存在于内心最深处的不容置疑的信仰被晾晒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进行拷问,这不仅是对彭家良、彭家庄、也是对整个族群文化几千年历史的拷问。
      “叔叔,那什么是大事呢?历史上可有什么大事让您的祖先显现出灵魂呢?”刘沪生就像一个已经掌握战场主动权的将军,轻松地吹响最后的号角。
      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更为了整个族群的荣誉,彭家良决定把那些“灵人”之间一代代传承的传说,或者说是故事讲给刘沪生与孩子们听。以前不给孩子们讲是因为觉得根本没那个必要,祖先的灵魂时刻与大家在一起,就像人饿了就要吃饭、困了就要睡觉一样,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现在,这个信仰受到了挑战,在孩子们心中产生了怀疑,特别是自己的儿子彭如愿,作为正宗的“灵人”,更不应该对这样的信仰有丝毫的怀疑。
      想到这里,彭家良就像一位历史的老者,脸上呈现出凝重与沧桑,声音里也参杂了萧瑟与悲凉。
      “我们的族群是多灾多难的。”彭家良用眼神平静地扫了一圈,示意大家坐下来。
      “不仅要与各种不同的政治势力进行斗争,还要与恶劣的自然环境进行斗争。我们的祖先彭祖,大家都知道他老人家活了八百多岁,其实人怎么能活八百多岁呢?是他老人家为了躲避商纣王的迫害,带领着本族的一百多人,长途跋涉来到了这片无人之地,周边都是沙漠与戈壁,只因在沙漠中有一条河流穿过,便决定留在这里生息。当时,河流周边只有低矮的沙棘树与稀疏的胡杨树,彭祖就教大家采集沙棘以供食用,还让大家在沙棘树的空隙处种植谷物。后来发现,这里的沙尘暴太过频繁与猛烈,如果不对沙尘暴进行阻击,谷物根本就没办法长大。于是,彭祖就想到了让胡杨树阻击沙尘暴,为了让胡杨树长得高大一些、粗壮一些,彭祖让大家用动物的血浇灌胡杨树,并且嘱咐大家,他死后要把他的尸体埋在胡杨树下,以滋养胡杨树。彭祖死后,他的子孙们按照他生前的愿望,将他的尸体埋在了一棵比较粗大的胡杨树下,就是咱们‘灵场’中间的那棵。”
      彭家良歇了一口气,看着孩子们热切的眼神,继续说道:“彭祖死的时候,这里的自然环境还是非常恶劣的,每当有沙尘暴来袭时,人们就可以看到彭祖模糊的身影飘浮在胡杨树的周边,帮助胡杨树抵抗着风沙,直到八百多年后,彭祖的子子孙孙也都有了自己的‘灵树’,这里的胡杨树长成了足够强大的一片,可以护佑这里的后代子孙过上比较安定的生活了,人们便没有再见过彭祖那模糊的身影。于是就有了彭祖活了八百多岁的传说。其实,不是彭祖活了八百多岁,而是他的灵魂活跃了八百多年。”
      彭家良的话刚告一段落,反应敏捷的刘沪生立刻发问:“叔叔,这也不对呀,彭祖既然是有灵魂的,就不应该只出现八百多年,而应该是永恒的,还有,也不应该只有彭祖有灵魂而别人没有吧。”
      彭家良见刘沪生的思想已有了转变,便用肯定的语气继续说道:“你说的没有错,彭祖的灵魂护佑这里八百多年后,这里进入了一个风调雨顺的黄金时期,并且这里远离朝局,没有官府的势力,人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就像陶渊明描绘的那样,这里成了一片世外桃源。彭祖的灵魂便有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传出了彭祖活了八百多岁的传说。”
      “那彭祖的灵魂在后来可曾又出现过?”刘沪生立即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是的,又出现过。那是在汉武帝开通西域都护府后,这个独立于朝局之外的地方,在经历了一千多年的自给自足的生活后,被纳入了汉朝的版图,每年被迫缴纳很重的赋税。习惯了自给自足的生活,并且这里的农业基础很是薄弱,根本没有办法承受过度的开发,这也就意味着完不成汉朝统治者分摊的税赋。官府为了扩大土地供应,要求人们砍伐胡杨树,胡杨树对于我们来说,那是比生命还要珍贵的,可以说没有胡杨树就没有我们,我们的祖先誓死也不砍伐一棵胡杨树。官府的人没办法了,就下令放火烧了胡杨林。当时,全庄人口只有四百多人,提水扬沙不足以扑灭胡杨林大火,眼见正北方向的胡杨林被烧掉了一大片,有人也被大火烧伤了,情急之下,当时的第四十五代‘灵人’彭跃升在大火现场割腕放血,祈求祖先护佑,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人们看到了一大群模糊的身影,裹着风沙呼啸而来,在其中一位高大身影的带领下,向着大火挥洒着沙石,在一波波沙石的攻击下,大火被渐渐扑灭了。激动的人们对着模糊的身影叩头跪拜,模糊的身影在人们的头顶温柔盘旋。片刻后,风停沙驻,身影随之消失。”
      彭家良讲述着祖先人灵共同抗击暴政的事迹,是那样的生动与详实,就如发生在昨天。
      在场的人,包括刘沪生在内,都沉浸在悲愤与激动的情绪之中,久久没有言语。
      “后来,这里祖先的灵魂扬沙扑火的事迹沸沸扬扬的传开了。”彭家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讲到:“官府的人迫于对灵魂的恐惧,再加上这里也实在压榨不出多少油水,便放弃了这里的高额赋税,对这里放任不管了。”
      讲到这里,彭家良与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时间已经很晚了,彭家良领着全家人离开了刘沪生的住所。
      这晚之后,刘沪生在彭如月家又住了两、三天便回上海去了。彭如月心中刚刚燃起的爱情的小火苗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加入了阻燃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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