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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   几经思考,沈梵还是决定入职Rheinburg Bau的中国分公司,关子捷问过她很多遍为什么留下,沈梵没给回答,只说想留就留下了。

      没有仪式感,没有欢迎会,也没有工位贴花纸,更没有人带她熟悉公司的环境。翻译部的助理只是在她第一天上班时冷冷地说了句:“你的位置在窗边。”

      她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走到自己的工位上,调整座椅角度,打开文件夹,开始第一天的工作。

      进分公司已满三周,她与整层楼的同事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十句。除了对答需要,她从不主动寒暄;没有人了解她的背景,更没人知道她曾在德语口译圈里出过名——短暂且轰烈地。

      第四周的周一上午,翻译部总监林曼曼踩着10厘米的细高跟,从走廊尽头走来。

      办公室铺的是进口灰蓝色羊毛地毯,高跟鞋本不该在这上面留下声响,可林曼曼的步伐自带节奏,那“哒哒哒”一声接一声,像某种倒计时。

      她递过来一沓文件时,梵克雅宝手链在腕间叮当作响,沈梵注意到她无名指根有圈苍白的戒痕。
      “沈梵是吧,霁川集团的合作案由你主翻。”林曼曼的指甲敲在合作案扉页,新做的猫眼美甲泛着冷光。

      沈梵抬眼,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不带任何多余表情,“收到。”

      “提醒一句,霁川的CEO,不吃花哨那一套,‘德文好听’不是他要的结果,别给他做什么‘诗意翻译’,他要的是结构、成本和审计术语。搞错一次,就别说我没提前提醒你。”

      沈梵听完,只低头翻看文件,不置一词。油墨未干的纸张上,“历史建筑保护”的德文单词晕开一小片蓝影,像块淤青。

      林曼曼最烦她这副表情——既没有讨好也没有反驳,像个不参与你情绪的人肉翻译机。她转身走开,唇角冷冷一勾。

      “这两天你多加点班,尽快给我。”

      “好。”

      林曼曼是一个未婚女性,平常不苟言笑,办事雷厉风行,不喜欢有人反问或者提出质疑,更不喜欢像沈梵这种,从总部过来,但完全违反了总部自身定下的:任何人调动到任何公司,都需通过该公司的考核方可入职这一规则的人。

      她并不认为沈梵有什么实际的工作能力,尤其是看见沈梵的脸蛋和身材,还有为人处世的能力,她更认为沈梵是靠关系上位的。

      霁川的项目,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合作案此前已被客户打回四次,连附件的术语表都被裴灼红笔批得体无完肤。霁川的CEO尤其讨厌德文中那种含糊其辞、意象化表达方式,曾经当面对口译说:“这不是文学翻译,要感动滚回家感动。”

      项目底稿是一份全德文的城市更新计划,共计287页,术语密度高,夹杂大量法规编号与判例链接,且涉及部分柏林老城区的建筑保护制度,翻译不仅要精准,还需理解德国城市法中的“文化资产定价”逻辑。

      沈梵每天早上八点前到岗,晚上十一点才离开,连中午都几乎不出门吃饭,只让人送上一杯热燕麦。

      楼道里有人小声嘀咕:“她是机器人吗?我昨天半夜一点看监控,她的办公室灯还亮着。”

      “她会不会是卷疯了?”

      “不,是她根本不把我们当同类看。”

      “也对,她跟我们好像不一样。”

      她确实不一样。

      别人下班后会刷剧、打卡餐厅、去蹦迪,她则一页页校对术语库,从第一条“Denkmalschutz”(文物保护)开始,到第368条“Pflegeplan”(维养规划),全部设有交叉比对,德英中三语并列。

      她的笔记本已经翻得卷边,术语标记用的彩笔按色系分门别类,每一处标注都像她曾用手指一笔笔抠出来似的。

      关子捷约了她几次,都约不出来,打趣说:“沈梵,你现在就跟你高中那会儿两个样,以前也没觉得你多爱学习啊,怎么工作了就成了个工作狂了?”

      自出国后,大大小小的脾气在药物下开始变得能克制,她收起了所有伸向别人的利爪,转而伸向自己。在漫长的、无趣的时间里,除了想念,就是让自己忙起来,尽可能地用学习和工作填满生活,从而做到不想念。

      林曼曼的银灰色高跟鞋在沈梵工位旁停驻时,打印机正吐出第三版修改稿。墨粉未干的纸张上,“历史建筑修复”的德文术语晕开一小片蓝影,像块淤青。

      “后天下午三点,霁川的人来听方案陈述。”她的指甲敲在沈梵电脑边缘, “你亲自做口译。”

      沈梵轻声应道:“需要准备QA环节的备用术语库吗?”

      “管好你的口红颜色就行。”总监转身时带起一阵迪奥香水的气浪,走廊里传来她吩咐助理的冷笑,“给沈梵买支淡色点的口红,裴总最讨厌艳色。”

      打印机第17次嗡鸣时,她终于发现方案里的一处陷阱:德文“Erhaltungspflicht”(维护义务)在附件中被偷换成“Ersatzpflicht”(赔偿义务)。

      若这个错误被送出,霁川集团很可能将被迫承担“旧建筑拆除”的高额赔偿责任。沈梵知道,这不是低级失误,这是蓄意破坏。

      她没叫人,也没生气,只是将错误页面抽出,叠好,钉在左侧红色文件夹内——她为“异常变动”专门准备的一个分类夹。

      周五下午,距离方案陈述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更衣室全身镜裂了道缝,正好割裂沈梵的腰线。她将林曼曼助理准备的藏青套裙和一只口红扔进垃圾桶,换上自己熨烫的烟灰西装,补了个妆,涂上贴合妆容的口红,烫过的棕色头发被她随意扎在脑后,露出洁白的脖颈。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先去会议室做陈述准备。
      门开的瞬间,雪松香水味混着林曼的迪奥真我席卷而来。沈梵毕恭毕敬地问了好。

      陈奇烨作为Rheinburg Bau的中国分区负责人,听多了总部领导对沈梵的赞赏,对她倒是非常赏识和期待,笑着问她:“来这里工作比不上总部,还习惯吗?”

      沈梵淡淡回答:“习惯的。”

      陈奇烨拍了一下沈梵的肩膀,“好好努力。”

      林曼曼看见她没有穿自己叫助理给她准备的那身衣服,走到她身边质问她。

      沈梵没想在明面上跟她闹得不愉快,搪塞了一句:“衣服尺码大了,我穿着显臃肿,对公司形象不好。”

      林曼曼气不打一处来,“那口红呢?”

      “我对那个牌子口红的材料过敏。” 这也是谎话。

      林曼曼只好忍气吞声。

      时间到了两点五十分,会议室一行人都在等待霁川集团的到来。

      两点五十七分,沈梵等得有些许不耐烦,握紧了激光笔。

      霁川集团的人掐着时间准点到。

      当门被推开的刹那,沈梵正弯腰再次调整投影仪焦距。直到第三双皮鞋踏入会议室,她看见倒映在幕布上的剪影——有人解开西装扣子的动作像是慢镜头,右手习惯性捻了下袖口,如同摩挲旧钢笔的笔夹。

      “抱歉,路上堵车。”

      那道声音像砂纸擦过松木,沈梵脊背一僵,她怎么会听不出来这声音是属于谁的。

      陈奇烨起身问好:“你好,裴先生。”

      裴灼与他握了下手,“你好。”

      陈奇烨又热情地向他介绍:“这位是今天会上的主讲人,沈梵,从德国总部回来的,很优秀一个女生。”

      接着,又向沈梵介绍起裴灼:“这位是霁川集团总经理,裴灼。”

      裴灼面容冷淡,像对待陌生人一样,“你好。”

      沈梵低了视线,没看他,想到俩人已经不是从前的那种关系,而且他现在已经有别的人在身边,心里泛起酸涩,可面上扯了一个笑容, “你好。”

      没想过两人会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次相遇,沈梵的手指在激光笔上微微收紧。

      霁川集团的代表陆续落座,裴灼正低头翻阅文件,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那日没细看,今天才发现,他后颈处短发修剪得比六年前短了些,穿着打扮也与以前不同,谈吐更是,这些都交织成一个沈梵陌生到了极点的样子。

      沈梵站在投影前,面容清冷,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后,便开始了陈述。她的德语讲解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她不是在交流,更像是在运算,每一处术语与语法结构都如精密嵌套的齿轮,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然而,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从会议桌的另一端投来。裴灼的金丝眼镜镜片在投影光线下泛着冷光,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但他并未完全专注于手中的文件。他的视线,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冷静,落在她的脸上。

      她站得极稳,像一架高度程序化的翻译装置,将中德双方的话语原样拆解、重组、对接,不带丝毫私人情绪。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冰封般的平静下,是怎样被那道目光刺穿的惊涛骇浪。

      “关于容积率补偿条款的德文注解……”她的声音在读到某个专业术语时顿住半秒。男人恰好在此刻摘下眼镜擦拭镜片,镜腿折痕处反光刺进她瞳孔

      沈梵咽了下口水,继续移动激光笔的红点,刚想继续,就听见男人打断她:“你对《柏林宪章》第7条的理解很特别。”他的钢笔尖悬在方案某处,德文发音里藏着柏林郊区特有的卷舌音,“将‘情感维续’写入法律注释,是个人见解还是贵司立场?”

      沈梵疑惑他为什么会念德语,但转念一想,他现在是霁川的CEO,又在和Rheinburg Bau谈着合作,会一点也是必要的,毕竟听林曼曼说起,两方都对这次的合作非常重视,不然霁川的CEO不会亲自来这里听她讲话。

      她的声音平稳:“这是2019年柏林地方法院对夏洛滕堡宫案的补充解释。”她将平板转向对面,展示给裴灼看。

      裴灼扫了一眼,不置可否,沈梵于是继续。

      “关于G17地块的文化传承……”陈奇烨刚开口,裴灼突然叩响桌面:“我想请沈小姐解释解释附件37条的翻译误差。”

      林曼曼的睫毛膏在眼下晕开黑影:“这是我们译员的……”

      “我问的是实际操作人。”裴灼的镜片转向沈梵,反光遮住眼底情绪,“沈小姐认为‘Ersatzpflicht’用在这里合适吗?”

      林曼曼脸色一白,猛地转头盯住沈梵。她却依旧沉稳如初,语气清冷:“根据《中德历史建筑保护备忘录》第13章,当‘Erhaltungspflicht’因不可抗力无法履行时,‘Ersatzpflicht’才可启用。”

      她调出昨夜标注的PDF,“但G17地块的危楼鉴定报告显示,所谓‘结构损伤’其实是十年前违规加装电梯导致的——这是可溯责的‘人祸’,不是‘天灾’。”

      当沈梵继续向裴灼指出合公司拟定方案第37条的术语陷阱时,裴灼忽然松了领带,点了根烟。后仰的姿势让锁骨从衬衫领口挣出,死寂中,沈梵看见他转动着无名指的钛钢素圈。

      直到他忽然轻笑: “沈小姐对老建筑倒是情深。”他将钢笔旋开又合上,金属碰撞声砸进她的心里,“可惜情感用事救不了危楼。”

      最后的最后,裴灼将烟按灭在禁烟标志上,灼痕恰巧覆盖“禁止”二字:“陈先生,我希望沈译员全程跟进项目文件的所有翻译。”裴灼把目光转移到陈奇烨身上,看似询问的一句话,其中又含着势在必得的傲气。

      陈奇烨以为是沈梵的翻译深得他心,答应道:“可以的,我们会让沈梵全程配合工作。”

      裴灼起身,“那今天就先这样了。”

      说罢,他就要离开,掠过沈梵时,他顿了脚步,在距离沈梵不到半米的位置,砸下一句话:
      “麻烦沈小姐明早九点来我办公室,有两条条款我想听你亲口解释。”他顿了顿,“记得换身衣服。你这现在的审美和几年前根本没法比。”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沈梵脸色变了变,却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拾文件,将那叠带钉的红色纸张抽出,轻轻地放入皮质文件袋中。

      有人问她:“沈梵,他是你以前……”

      她冷淡打断:“你听错了。”

      裴灼离开后,会议室里有人长叹了一口气,问:“老大,这算是过关了吗?”

      “看他们到时候发过来的邮件还有哪里要修改的地方,应该就可以了,是吧?”

      “很难说,霁川的CEO一时一个样,我几乎要把我的命都给他了。”

      “但是你们不觉得今天他有点太毒舌了吗?说那个新来的穿西服像块墓碑,可真是笑死我了。”有人笑出声

      “你小声点,别给她听见了。”

      “听见了又怎样,以为自己留学回来很了不起么?刚进来就把花花姐挤走了。”另一个声音低声抱怨。

      沈梵还在整理东西,把他们说的话都听了个整,但她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忙完了工作后,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放松下来,她觉得胃痛。

      下了班,她回到自己的屋子,脱了鞋躺在沙发上,累到不想动。关子捷早在她如之前就已经叫人来打扫干净,布置和摆设还和当年一样。她望着熟悉的天花板,闭上眼,想到以前在这间屋子里,是怎样和裴灼厮混的,又默默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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