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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老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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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大嘴说了不一样的话:“3-λ靶点,检测出未知病毒,疑为α毒株变种,需手动检测。”
索依露气得想呼这个大机器一巴掌——倒也不是气这仪器什么,只是,任何复杂到需要手动检测的病毒或者细菌都十分复杂,能研究透彻都不一定,更别说研制解药了。
上一个需要手动检测的病毒,就是被查西亚偷去了的那种病毒,于吸血鬼没有影响,一旦感染人类则无可救药。
大嘴还在继续说话:“已开启手动通道,请确认是否进行手动操作。”
索依露疲惫道:“是。”
于是眼前的仪器又开始变形,一根宽而长的舌头从那张大嘴里伸了出来。舌头上没有唾液,只有类似键盘的器械。同时,两只眼睛慢慢融合在一起并放大,最终变成了一块屏幕。
索依露又被狠狠恶心了一把,趁着两只眼睛放大的功夫,她转过头问身后一个学生:“你们平时就用这玩意儿?”学生点点头。索依露一个白眼差点没翻上天,她和她舅舅合制的那些仪器可没这么恶趣味。现在她懂得舅舅所谓的“勉强能凑合用”是什么意思了。
恶心归恶心,索依露还是把手伸向了那块舌头进行操作,她点了几下键盘,一个图像在显示屏上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
看到图像上的东西后,索依露沉默了。
她把身后一个学生拉过来,问:“这是什么?”
那学生一愣一愣地,看着屏幕上的图像,然后说:“病毒?”
索依露无奈:“我也知道这是病毒,我又不是在考你们。我是药师,不懂这些,你们是医师,你们应该告诉我这是什么病毒啊。”
那学生摇摇头:“我没见过。”说罢,又猛地摇头:“不是,我成绩不好,不敢乱说,你问他!他成绩好!”
这学生指了指身后另一个学生,这些孩子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分辨出对方的。总之被指到的那个学生走了出来,盯着屏幕上的图像看了很久,若有所思的模样,最后还是说:“像α毒株,但应该不是,我没见过一模一样的。”
索依露问:“你有把握吗?”
身后一群孩子叽叽喳喳了起来:“他成绩最好了,还搞了好多科研呢!”
如此,这孩子说的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索依露定定神,给仪器下指令:“保存图像,传送至约书亚。”
仪器正要工作,实验室的大门忽然开了。
走进来一个穿着绿色长袍的吸血鬼,好像是因为匆忙,她一边戴面纱一边往里走。索依露怔了一下,这只吸血鬼她也很熟悉。
孩子们也怔住了,然后爆发出了欢乐的叫声:“啊啊啊!是大医师莫零!!!”
早就退隐江湖的前任大医师莫零回来了。
索依露喜形于色:“前辈,您回来了!”
“故国有难,怎可不回。让我看看。”莫零直奔主题,大步跨向仪器。盯着那张大嘴里伸出的舌头,莫零面色凝滞了一瞬,随即就转了目光,看屏幕上的图像。
“是α毒株的变种没错了,至于是哪个频段变种,我还要细细检测。”
频段,相当于人类所说的DNA片段。说着莫零就在大舌头上操作了起来,一边操作一边喃喃自语了一句:“这东西居然真的能留用到现在?”
索依露听见了,不禁好奇:“这是?”
莫零操作不停,随口应道:“这是柯尔克造的机器。”
索依露呆了一瞬。柯尔克是吸血鬼历史上非常有名的一个科学家和发明家。他的许多发明,时间远远早于人类的工业革命,据说当年英格兰有个工人无意中得到了一份柯尔克的图纸,虽然看不懂有关魔法的部分,却依葫芦画瓢造出来一台纺织机器——然后推动了全人类的工业革命。可后来吸血鬼历史学家们查证发现,那工人得到的那张图纸其实跟纺织毫无关系。柯尔克英年早逝,且死因成谜。留下诸多发明,很多已经深入了吸血鬼们的生活。
眼前这台颇有些恶趣味的仪器,居然也是柯尔克的发明么?
莫零没有接她的话,道:“β频段两个基因子变异。来个人,去找你们院长,先封锁王宫,保护王与王后。多开点独立空间作病房。这个病毒传染性很强,我估计还会有很多感染者。索依露,你应该知道对抗α毒株的药物吧,在那基础上研究。另外,这一份样本保护好,先培育一些毒株出来实验用。”
莫零说的就是一般实验的流程,却莫名使人安心。她说罢就往实验室的门口走,想必医院里更需要她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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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索依露连家都不曾回过。
王宫封锁,父母都暂居于宫内。哥哥在外,安躺在病床上,总之索依露家中无人,她也不想回去。
她整日整夜地呆在实验室里,用各种药剂进行实验。忙得不分晦朔春秋。
至于回人间找病毒的事宜也都耽搁下来。
争权纷争不过萧墙内事,瘴病瘟疫事关万千苍生。这点道理索依露还是明白的。
眼下的瘟疫,疑点颇多。
一是发病。此病发作迅速,病人先觉腹痛难忍,痛至汗如雨下;继而浑身抽搐,神智不清,痛苦之状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再然后便是发热,直至惊厥过去;从此病人体征便忽好忽坏极不稳定,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偶有几个,哪一天突然睁开眼,立刻生龙活虎宛如没生过这场病。
也有一些,睡着睡着,呼吸就缓慢停止了,饶医师怎样抢救也救不回来。
绝大多数,都是一昏不醒。检查了病人们的大脑,却查不出任何问题。医师们都知道病人感染了病毒,却压根不知道病毒怎样进攻病人的身体。
卫城封得及时,却没能阻止病毒蔓延——三个小镇相继出现了感染病例,以人口最密集的弗兰奇镇最多。独立空间越来越多,王城祭祀时存储的法力似乎有些不够用了。不少医师自掏腰包,将自己的法力贡献出来供维持独立空间用。也有吸血鬼另谋他路,想在安尔镇外的农田里搭建病房。
这建议刚提出来就被驳回了。
“你疯了!目前安尔镇是感染病例最少的,你把病人放到安尔镇去,让安尔镇的镇民怎么办?”
“就是,放在独立空间里,病人们至少不会感染外面的!”
提建议的吸血鬼自知说错了话,狠狠心献了一大把法力,权当说错话后的悔改措施。
索依露难得离开实验室,偶尔去城墙处取一些外面递送进来的物资,都觉得街上的居民越来越少了。本该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夜里,有些街道却漆黑一片,连一盏灯都没有。她顺着窗户往里看看,好多东西都落了灰——这一看就是一家人全感染上病毒,现在正躺在不知哪个独立空间里沉睡,生死未卜。
一个午后,索依露刚睡下不久,便觉得不太对劲。
她睁开眼睛,实验室漆黑一片。漆黑中,有人影攒动。她却分不清谁是谁。
她呼唤着已经熟络了的学生们的名字:“伯恩斯坦!安娜!斯皮里特!”
没有人回应她。索依露更觉得不对劲,她站起身,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碰倒了实验室的什么东西,玻璃器皿哗啦哗啦碎了满地。
“你们在哪里?有没有出事?”
她慌张地询问。黑暗中却渐渐传来轻声的呼吸声。她顺着声音摸了过去,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扣住。
她回过头一看,黑暗中,她却看到一张惨白的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她还没回过神,那张脸便开始扭曲变形——一会是她自己,一会是查西亚,一会是莫零,一会是安,甚至还变成了赵真雅。那张脸变成王的时候突然就不变了,开始咧开嘴狂笑:“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哈哈哈,嘿嘿嘿嘿嘿嘿嘿嘻嘻嘻嘻......”
然后,这张脸缓慢变形,最终变成了一个她熟悉无比的样子:
已经被命名为α毒株–Ⅰ的病毒。
病毒上的眼睛却仍然是王的眼睛,眉毛也仍然是王的眉毛。王就顶着这么个病毒脑袋,死死拉着她,然后将她扔进了一片更深的黑暗里。她连惊叫一声都来不及,就在黑暗中被甩了一圈,像是被吸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然后,她的身体猛地向下坠去。
索依露猛地从靠椅上惊醒,视线尚不清晰,只觉得颈后一片濡湿。
她坐在实验台前,那里有一大堆零散的实验器械,以及一个培养皿。
培养皿里是分离的病毒和索依露正在研制的一种药物。反应时间很长,需要显微镜时刻观察内部结构的动静。
两只金色的圆球眼珠浮在空中,对准了培养皿。这是两只飞眼显微镜,如果培养皿里的显微结构有了动静,它们会自动报警。两只眼球左右两侧各有一只翅膀,飞速地扇动着,两只显微镜也就一上一下地跳动,是整个实验室里唯一的“活物”。
学生们都离开了,他们的家分布王城各处,贵族学院也封校了。学生们现在统一居住在医院后的宿舍楼里,而她往往都是在实验室凑合着小憩。
实验室冷冷清清。
许是培养皿真的太久没有过动静了,许是索依露已经在实验室里呆了太久了,许是方才的梦境过于阴森吓人,索依露站起了身,离开了实验室。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阳光毒毒地挂在天上,毫不吝惜地焦灼着大地。空气里没有风,连尘土都是安静的。索依露在街上走了一圈,没见到一个人。这是午后,所有的吸血鬼都应该深入在睡眠中。
她忽地想起来,如果是在人间,在锦湖国际学校,这时候应该正上着下午第一节课。然后转念又想到,锦湖在东亚的中国,而她在北欧,用的根本不是同一个时间。
心里突然就觉得很空。
转过一个街角,她看到一个房子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脸上蒙着防疫用的面纱,正仰头看着一丝云朵都没有的天空。
此时是七月流火天气,天气将转凉而未完全凉下来,虽已入秋,空气中还带着些盛夏的燥热。
“要下雨了。”老太太轻声喃喃。
索依露苦笑,天上连一点云絮都没有,怎么也不像是要下雨了。
她走过去坐到老太太身边:“奶奶,这么晚了,您还没睡吗?”
老太太吃力地转过头,看清了来者身上的黑袍,知道了索依露是医务人员。她盯着索依露看了一会,突然笑道:“你眉毛那一把好像我孙女。”
索依露默然。
老太太自顾自说下去:“我孙女跟你差不多大。你们都说吸血鬼的年纪看不出来,我就是看得出,你呀,至少得有一百□□了吧。”
索依露笑笑,老太太猜得挺准。
“唉,老了。尽想些以前的事儿,也睡不着。”
“奶奶,您孙女呢?”
“医院里躺着呢......她也是学医的,头几天还传几声音给我,后来就没声儿了。我晓得了,肯定是染上了......”
“奶奶,这大中午的,太阳辣,您还是......”索依露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劝老人家回屋里去。
“我不回去,我等。”
“您,等什么?”
“我等我孙女,我等我老伴......”
她老伴怎样,索依露不敢再问了。
她哑声道:“那,我也陪您一起等等吧。”
老太太却摇了摇头:“要下雨了,我也在等。”
“不会下雨的。”索依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反驳老太太这一句。
“会的。”老太太却一副固执的样子,“等下雨了,就会好的。我感觉得到,就要下雨了......”
她苍老龟裂的手向前伸出,在空气中虚握着向前探,像是在抓什么若有若无的东西。
索依露鼻头一酸。
然而空气中忽地起了凉风,阳光也倏然黯淡,地上鲜明的影子都消失不见。索依露猛地抬头,见天边黑云翻滚。
她惊地站了起来。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黑云已经压了下来,空气一下子变得浑浊而晦暗。再接着,雪亮的霹雳突然在天上亮起一瞬,照亮了黑云下的世界。
雷声炸起,索依露不由得一个战栗。随着雷声降临到人间的,是瓢泼的暴雨,索依露和老太太都怔在雨中——老太太脸上雨泪纵横,哑声连连说着:“雨来了,雨来了!”,索依露则是震撼于眼前的景象,直至说不出话来。
雷雨的噼啪声响彻在卫城的每一个角落,这声音中忽然混杂了别的什么,由远及近直向索依露而来。
声音很近很近的时候,索依露听清了,也看见了。
漫天雨水中,两只金色的眼球顶着浇灌下来的水,扑扇着翅膀向她飞过来,还一边大叫着:“检测到培养物反应!检测到培养物反应!”
索依露睁大了眼,不顾雨水的侵入。
只愣了一秒,她就在雨水中狂奔起来,将水花溅得老高。她满眼满脸都是水,有雨水,有泪水。
身后两只眼珠犹在大叫:“检测到培养物反应!检测到培养物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