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20、瘟疫

　　索依露在家休息了几天，几乎都呆在房间里，除非安叫她：“二小姐，吃饭了！”或者“二小姐，我做了杏仁蛋糕和咖啡，要给您送点进来吗？”

　　知道了安可能是王派来监视他们家的人，索依露再面对安总觉得心神不宁。她在锦湖当了一年卧底，王确实有理由怀疑她已经被查西亚策反了。但她心里清楚，王真正更加怀疑的应该是她那个表面装得天衣无缝的亲哥哥。

　　同时，王城外的那些人类也无时无刻不在牵扯着她的心。

　　她记得自己曾经对某个同学许下的承诺——“我会救你们的，信我。”

　　她已经做好了悄悄出界去寻找病毒下落的准备，并着手开始准备行李。

　　行李不需要太多，更何况家里还可能有安监视着，她不敢尺度太大。尽管如此，她偷偷摸摸准备那些东西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

　　决定走的前一天，她怎么都睡不着。

　　她觉得是窗帘没拉的缘故，于是起身把窗帘拉上，屋子里一下子暗淡下来。吸血鬼就寝时多是白天，故窗帘的遮光性非常好。重新上床之后，她闭着眼挨了二十分钟，又猝然睁开了眼。

　　还是睡不着。

　　人类，哥哥，父母，舅舅......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甚至可能回不来了。实在放心不下，她摸出手机，给哥哥发消息：

　　“少出结界，别被追踪。”

　　说也可笑，明明准备偷偷溜出去的是她自己，她却在劝哥哥少出结界。

　　哥哥回复她：“我离开的时候都会隐身，结界探测不出。城内我会留个替身，时间不长都无妨。”

　　她更想笑了——她此次溜出去，虽不曾准备替身，但也是准备隐身而让结界探测不到的。兄妹两个做的事情不一样，用的方法却如出一辙。

　　“总之小心。”

　　索依露刚将手机锁屏，翻了个身，被子一角碰掉了床边一个幼时的小玩具。

　　门外传来安的声音：“小姐还没睡吗？”

　　索依露心里一阵恶寒，她窝在被子中一动不动，也没有回应，希望安以为自己睡着了。

　　她感觉安在她门口徘徊了很久。最终也不知道是安先走的还是她先睡着了。

　　那天傍晚，索依露醒来就看到窗外挂着一轮满月，父母已经出门早朝了，哥哥也因为有王交代的工作不在家。家里只有安和索依露两个人。索依露在浴室洗漱完毕回到卧室，刚关上门，就听见安在门外问她：“小姐早餐想吃松饼配牛奶还是松饼配咖啡呢？”

　　虽然是傍晚十分，但吸血鬼依然习惯将一日三餐称为早餐午餐和晚餐。

　　索依露动作一顿，她方才上楼的时候，安可不在她的身后！她一稳吓了一跳的心绪，漫不经心地问：“有橙汁吗？今天想喝清甜一点的。”

　　“橙汁没有了，家里有柠檬和苹果，我做苹果柠檬汁可以吗？”

　　“可以。送到我房间来吧，我就不去餐厅了。”

　　其实索依露也不是很想吃松饼，但她最终还是决定不挑食了。五分钟后，安端着盘子重新来到索依露门前，索依露硬着头皮开了门。

　　“对了安，昨天中午的时候，我听到好像有人喊我，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

　　“哦，我正好起夜，听到小姐房间里有东西落地的声音，想着已经这么晚了，就过来问问。听小姐没回应我，我猜小姐是睡着了，就走了。”

　　这回答几乎和索依露的问题无缝衔接，一看就是等着索依露问的样子。这下索依露确定了父亲告诉她的话绝非空穴来风。但哥哥这几日不在家，她和父母又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王的事情，她倒也不怕这女管家。

　　只是被人暗中跟踪和监视的滋味实在不太舒服。

　　她接过安手中的盘子，一边道：“中午想喝玉米汤，麻烦你咯。”

　　——她本准备吃过早餐就离开王城，所以对午餐其实没有什么欲望，玉米汤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是......”安一边答应着，脸上的表情却突然狰狞了起来。

　　不是凶神恶煞的狰狞，而是痛苦至极的狰狞。安的手猛地捂住自己的腹部，脸上血色在几秒钟内褪得干干净净，她眼睛一翻，就倒了下去，撞在了索依露身上。

　　苹果柠檬汁立刻就被打翻了，苹果汁连着松饼和松饼上淋的枫糖浆一起盖到了索依露的身上，她却无暇管那些汁液——她将安死死扶住，仍无法缓解安倒下的势头，只是让她顺势跪了下去。

　　索依露反应极快，挥手施法将安化为蝙蝠的原形，然后一把抄起这只抽搐的小蝙蝠冲出了屋子，往卫城最大的医院跑去。

　　刚冲出门，她就听到卫城里尖叫一片。抱着痛苦挣扎着的孩子的母亲，扶着浑身抽搐的父亲的儿子，拄着拐杖歪歪扭扭神智不清走到街上的老人......到处都是面色极度痛苦的吸血鬼。

　　索依露暗叫不妙，这场景她只在书上的瘟疫图画上见过。

　　人间炼狱。

　　&

　　医院人满为患，医师们穿上了纯黑的防护服，透过纯黑的面纱和防护用的眼镜，能看清他们的眼神中透露着严肃，还有掩藏不住的恐惧。

　　索依露在医院认识几个药师，有了他们帮忙，安很快被安置在急诊室里，不至于像很多吸血鬼那样躺在诊室的大厅里。

　　索依露下意识地询问：“大医师呢？大医师怎么没来。”

　　大医师不光是王宫的御用医师，更是整个王城医疗体系的最高理事。出现这种突然爆发的不明疾病，大医师应该立即赶往现场——

　　然后索依露想起来——哪有什么大医师啊，大医师已经死了，新一任的大医师还没有推选出来。

　　现下王城的一切医疗事务都由临时成立的一个医疗小组代管——医疗小组的成员，都是是来自王城各个医院的医师们。以卫城和阿克镇医院的医师们最多。

　　正问着，一群纯黑棉袍的人涌进了医院。人群中一下子分开一条道路，还有人嚷嚷着：“医疗组来了！”“我们有救了！”

　　索依露望过去，从一群黑袍人露出的眼睛中，她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她舅舅约书亚。

　　舅舅同时看到了她。

　　舅舅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露露，你怎么也......”

　　“不是我，是安。”索依露摇头，“她突然就发作了，我带她过来的。”

　　舅舅的眉舒展一瞬：“你没事就行。这样吧，你也穿上衣服，过来帮我。”说着，舅舅从身后一个医疗组成员手中接过一件同样的黑色棉袍，丢给索依露。

　　索依露一怔。她和舅舅都是药师，舅舅身为御用药师确实具备医学知识，但她不一样，她只熟悉各种药的成分，配置方法以及使用方法，医学知识并不充分，完全比不上学院里那些医学生。

　　索依露一边把黑袍往自己身上套，这才发现自己出门匆忙，身上还穿着家居的长衣，衣服上还沾满了枫糖浆和苹果汁，样子非常不堪。她溜到一边的更衣室里，然后随手从独立空间里拉了一身衣服出来。

　　独立空间相当于一个独立维度的储藏室，用法力维持。索依露不是那种什么东西都喜欢往独立空间里扔的吸血鬼，谢天谢地里面还有几件衣服。

　　不出一分钟她就重新从更衣室走出，一身黑袍，蒙着特质的面纱，戴着防护的眼镜。舅舅已经不在刚刚的门厅里，但墙上几只木雕乌鸦的嘴正一张一合地发出熟悉的声音：

　　“我是王宫御用药师约书亚，现在受王委托代理大医师职责！现在病人较多，该病具有传染性，请各位家属迅速离开至卫城外的隔离区！不要逗留在医院！我们的人会接管病人的抢救及治疗工作！再说一遍！请各位家属立刻离开，会有人带你们去卫城外的隔离区！该病病因不明且具有传染性！请大家一定要配合！”

　　乌鸦的广播停了，门厅里静默几秒，骚动猛然爆发。

　　有哭声，有尖叫声，更有吸血鬼惊恐地看着到处都是的病人们越退越远，不论那是自己的亲身母亲还是相约一生的爱人。

　　乌鸦猛然又尖叫起来：“索依露！你维持一下秩序！然后到急诊手术室来！”

　　舅舅居然直接通过乌鸦的嘴来找她了。这些乌鸦兼具监控和广播的功能，舅舅应该可以看到门厅发生的一切。索依露盯着乌鸦一脸指了指乱糟糟的门厅，意思是：“这怎么搞啊！”

　　乌鸦：“我不管你怎么搞！”

　　舅舅一向温文尔雅，难得生气。今天的舅舅却语无伦次甚至有些暴躁，看来事情是真的很严重很严重了。索依露略一思索，便跃上了门厅的导诊台，大吼了一声：“都给我安静！”

　　她用了最大的劲儿，又灌注了一些法力，将声音放大了几倍传出去，一瞬间整个大厅都回荡着她破了音的声音：“留下就会被感染！出去还有存活的可能！把病人交给我们！其他人一律出去！这是王的指令！服从命令！”

　　喊完这一句，索依露只觉得自己嗓子已经哑了，连眼角都溢出了一点泪水。她猛烈的咳了几声，发现自己法力没收，刚刚咳嗽的声音应该也被放大了。

　　门厅里混乱的动静终于安稳下来，立刻就有医疗组的成员开始引导疏散。不一会儿，门厅里就只剩下痛苦的病人们。医师护士们纷纷上前，将病人们抬上担架。

　　索依露已经离开了门厅，按舅舅说的前往了急诊手术室。她自己也很迷茫，一来她刚刚完全是就着舅舅的话在喊，自己压根不清楚这病为什么是传染性的，也不清楚这是不是王的指令。她越想越乱，如果是传染病，那她自己岂不是也应该被送去隔离区吗？

　　“舅舅！”

　　刚进手术室的门，她就看到了舅舅。

　　手术室的床上正绑着一个不停挣扎的年轻吸血鬼，医师们想尽了办法要给他注射一些镇静剂。舅舅一边对医师们指导着，一边向索依露走来，将她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舅舅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里面是一些猩红色的黏稠液体，道：“这是病人的血液，你到我那里去好好检验一下成分，争取找出病因。这边检验室的工作人员几乎全部感染了，我待会叫几个学生过去帮你。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立刻联系我。”

　　舅舅在森林里的小木屋远不止居住的职能，看起来空间不大，其实内部有一个独立的法力空间，里面是舅舅和她一起打造的实验室，放满了各种药剂和实验器具。

　　索依露应下就往医院外跑，到了卫城城门，她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么严重了：城门边站满了城防军的士兵，各个全副武装，死死地守着紧闭的城门。

　　在王城内，交流不需要借助人类那些高科技产品——索依露当即传音给舅舅：“舅舅，城门封了，出不去。”

　　现下给舅舅传音的人应该有不少，舅舅隔了一会才回应她：“那就回医院的实验室吧！东西没我那里的好，勉强能凑合用！”

　　于是索依露又快马加鞭地赶回医院，黑色的棉袍十分厚实，加之时值七月初，天气不可避免地炎热起来，这一来一回她已经出了满身的汗。

　　回到医院，几个医学院的学生也赶到，各个都是满头大汗。却一刻也不敢歇，就冲进了实验室忙忙碌碌。

　　虽是实验室，和人类的却大有不同。因为有法力和各种奇奇怪怪的药剂存在，这里更像是十七世纪炼金术师的小屋与顶尖人类实验室的结合体，有奇形怪状的试管烧杯，也有大型的检查仪器。

　　这些检查仪器多半是用法力控制，索依露刚把血液的样本放入检查口，那仪器正对索依露的地方就睁开了一双巨大的眼睛。

　　红色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然后闭上了。随即眼睛的下方张开了一张嘴，嘴巴一开一合，大叫道：“血液检测无异常！血液检测无异常！”

　　索依露命令：“深化检测，增加检测靶点。”

　　大嘴：“法力不够！法力不够！”

　　深化检测很费法力，不论是巫师还是妖类，法力就是体力，索依露想都不想就又给这台机器又充了一波法力。

　　红色的眼珠重新睁开转动，然后大嘴继续大叫：“血液检测无异常！血液检测无异常！”

　　这下，索依露的脸彻底沉了下去。

　　她今天体力已经有些不支，要是再往仪器里灌一波法力，不知道得修养几天。甚至有可能仪器还没检测出结果她就先倒了下去。

　　想是这样想，索依露还是给仪器灌了一波法力。

　　以往，维持这些仪器运作的法力应该由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合力提供，工作人员的法力或来自于自身修为，或由王城统一发放。王城的法力来源于祭坛内的血蔷薇，祭司则需要通过献祭而获取血蔷薇灵的法力护佑——这是王城法力运转的基本模式。但今日，实验室陷入瘫痪，身后几个又都是年纪轻轻的学生们，索依露不可能让他们献出法力。

　　索依露在北辰月面前笑称自己是王城最小的一辈，是在王宫里，很少有孩子辈分比她还小——王和王后虽恩爱，至今却还没有子嗣；几位皇叔中，只有一两位是有了孙辈的。但放眼整个王城，比索依露小一辈甚至几辈的吸血鬼比比皆是，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无论如何，都不能拿这些孩子们的法力。

　　索依露头晕了些许，她强撑住，报出指令：“进行全靶点检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