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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斗富 ...

  •   中大通元年,萧武帝在位的第36年。此时的南萧,国力强盛,边境稳定,长期滋扰西部疆域的土谷浑,也已兵败称臣。

      这是个平平常常的早上,谢哲坐着马车前往工部。巳时的阳光正好,洒到车内暖洋洋的。谢哲懒懒地倚在车中,脑中回荡着昨日在蝶梦园听的新曲子。

      曲子源自西凉,名为《破阵舞》,以擂大鼓为主,杂以龟兹之乐,演奏起来声韵铿锵,宏厚博大。

      谢家先祖在江北发迹,北境被鲜卑政权控制后,谢氏全族衣冠南渡,之后一直定居建康,谢哲自然也没离开过江南。

      故平日里接触的多为江南吴歌、荆楚西声之类的清商乐,曲风或婉约怡人、或清新活泼。偶然听到这粗犷豪放,而有力度的北方乐曲,谢哲觉着胸中隐隐升起一股血脉偾张之气,久久不能平静。

      马车行至工部衙门口停下,谢哲慢悠悠地钻出马车,朝大门走去。因准备待上整日,他便让接送的两个小厮先回去了。

      正要踏入大门,耳后就传来袁信的声音:“炯明,走走走,赶紧随我去西城一趟,有好玩的。”

      袁信一路小跑,几下就追上了谢哲,“有个近些年发家的豪绅,自诩京城首富,正与人当街斗富,咱们一起去瞧瞧。”

      “袁兄,商贾之人的炫富,无非是比拼些金银首饰,至多再有些古玩器物,有何稀奇的?”谢哲满脸不愿意。

      “你可知那豪绅的比拼对象是谁?”袁信斜着眼睛笑道。

      “能有谁?这等有失身份的事情,服冕之家、流品之人断不会参与的,何必去凑这个热闹。”谢哲毫不在意。

      “如今东宫是越发清闲了,袁兄都关心起市井之事了。”谢哲调侃道。

      “不跟你贫了,是驸马爷,永灿公主府的驸马爷。”袁信道。

      “陛下宽厚,影响得皇亲们也越发亲民了,如此趋时媚俗之事也要参合一下。”谢哲撇嘴叹道,眼里却不经意地流过一丝落寞。

      “可不是么,听说今天附马爷要展示的竞品,还是陛下御赐之物。”袁信续道。

      “附马爷出身武将世家,难免好勇斗狠。可我与他素无往来,实在没兴趣,袁兄你自己去吧。”谢哲说着就准备进衙门。

      “你别急着走呀。柯亭笛你可有兴趣?”袁信叫道。

      谢哲停住了脚步,转身问道:“你说的可是东汉蔡邕传下来的柯亭笛?”

      “正是。听说那豪绅近日得了一批古玩,其中就有柯亭笛。炯明你最好笛子,怎可错失如此良机?”

      平日里,谢哲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唯有乐曲音律,能偶尔撩拨心弦。他思忖片刻,随后挑了挑眉毛,笑意盈盈地问袁信:“人生贵得适意尔?”

      袁信谄笑着附和道:“嘿嘿嘿,人生贵得适意尔!”

      “我就去看下那支传奇的笛子。且等我进去画卯,速速就回。”谢哲道。

      谢哲和袁信离开工部的时候,身后跟出来两人,其中一人名为贺叔则,另一人名为范毓,两人均是寒门子弟。

      贺叔则看着谢袁两人的背影,愤愤道:“同为主事郎,有人可以睡至日上三竿,前来画卯便可去逍遥。我等只能起早摸黑,跑工地盯工期,成日与泥腿工匠为伍。”

      范毓也叹了口气,淡淡道:“谢氏一族,望族地位绵延数百年,先祖中能人辈出。不想今日之子孙,净是些挂虚职不作为之人。若诸位谢公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难得听到范毓论人长短,贺书则忙凑近他,续道:“何止谢哲,跟他一起的那个袁二,也是在东宫挂了个虚职,成日游手好闲,厮混于烟花柳巷。”

      “贺兄慎言,袁大人最是家风严谨。不说了,我们赶紧去归善寺看看,以免误了陛下要求的工期。”范毓不愿跟贺书则絮叨,疾步赶路去了。

      贺书则冷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跟上去,嘴中仍不停道:“上车不落就可当著作郎,体中无货也可做秘书官,你说奇不奇。。。”

      原来自魏晋以来,世家豪族一直占据着国家政治中枢的位置,甚至威胁着皇权。萧武帝的皇位,便是依靠豪族支持,威逼前朝天子禅让所得。

      本就豪门出身的皇帝,深知世家势力,犹如双面利刃,用错方向,轻则自困牢笼,重则江山不保。于是,多年来有意扶持寒门地主、富裕商人、军事将领等势力,以平衡士庶力量,稳定朝纲。

      到了谢哲这一代,侨姓子弟所任,几乎已全是“清显”职位。

      谢袁两人来到西城宣书街,斗富已进行到尾声,季府设置的展示台前围满了人,个个华冠丽服,其中不乏权贵子弟。

      季府的小厮以展示台为中心围成一个圈,以防闲杂人等混入。这样一来就阻塞了街道,往来百姓都只能绕远路而行。

      小厮们见谢袁二人锦衣玉带,相貌不凡,自不会阻拦。

      两人信步行至展示台前,正逢附马爷搬出陛下御赐的珊瑚树,此乃外邦进贡的稀世珍宝,二尺多高,通体火红,色泽喜人,质地莹润。红珊瑚因生长在海域,受地理限制,所以极为珍贵,超过二尺的更为少见。

      此局比试附马爷志在必得,已然以一副得胜的姿态在悠闲品茶。

      季伦看后便叮嘱了家丁一番,然后抄起桌角的铁如意,几下就将驸马的珊瑚树砸烂了。

      正在众人惊呆之际,家丁们鱼贯而出,搬出十株珊瑚树,其中高三四尺者就有五六株,其余的也都二尺多高,株株光彩夺目,枝干虬展,脱尘超俗。

      驸马被这一连续的动作唬住了,他呆望着眼前的一片火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时得意,一时恼怒,又想到自己惨败,更是满心沮丧。

      片刻间,内心起伏波动过大,不禁心力交瘁,摊在了座位上。

      “不知是哪里的外邦,欺我南萧无宝,进贡这等次品。敝人实在看不入眼,一时鲁莽,附马爷莫怪。这十株珊瑚树当作赔罪礼,还请爷笑纳。”季伦躬身赔笑道。

      “十株。。。。。。好,好。”驸马又是一惊,已然不知所措,只会连声答应了。

      谢哲瞥了一眼斗富的人群,便去找笛子了。

      他扫视着眼花缭乱的展台,片刻后,终于在一堆首饰边看到了露出半截的笛子。成堆的首饰在正午的阳光下绚烂夺目,更显那半截笛子朴实平常。

      袁信顺着谢哲的眼神也看见了笛子,有点失望地说:“这笛子看不出有何特别呀。”

      “这笛的材料本是柯亭上的一根椽子,光看表面很难辩出其特质,需听吹奏才能知奇声独绝。”谢哲说完,又遗憾地叹道,“这灵秀之物竟埋没于凡尘俗物之中,可惜啊,可惜啊。”

      “既如此,何不将其买下。”袁信道,“你看那富商,为与驸马结交,不惜以十株珊瑚作礼。我们跟他买支笛子,想来不会被拒。”

      谢哲看了一眼驸马,只见他正高兴地忘乎所以,不禁冷笑道:“粗鄙武夫,我等岂能与他相提并论。柯亭笛看过便罢,走了。”

      此时,斗富胜出的季伦正在招徕权贵子弟入府小聚,转头看见谢袁两人,惊喜不已。走近时,听到两人正在讨论自己收藏的柯亭笛,更觉得倍有脸面。

      这季伦早年在扬州一带发了家,今年刚搬至建康城。因他长期经营漕运,走南闯北,于是顺手做起古董贸易,经年累月,积累的宝贝便成堆了。

      季伦一心想让子孙入仕,以提升家族门第,于是进京后就竭力创造机会与权贵建立联系,此番斗富也是这目的。

      “两位可是谢府和袁府的郎君?”季伦上前见礼道。

      谢哲抬眼看了他一下,却不言语。

      袁信答道:“正是。”

      “今日在下做东,有幸请到众贵公子小聚,两位何不一同入府,谈玄论理,岂不愉快?”季伦邀请道。

      谢哲抬了抬眼眸,心想,净是些吴姓子弟,聚在一起闹渣渣,甚是无聊。于是转头对袁信道:“我们回去吧。”

      袁信便向季伦辞道:“不必了,我等还有公务在身。”

      季伦有些难堪,心想:“侨姓高门自视甚高,鲜少与江南世家、庶人寒士往来,尤其谢家这样的顶级望族,连皇室都要礼让三分,自然更要拿架子。得想个法子留住他们,不然错过此次机会,私下怕是更难结交。”

      “两位稍等,”季伦计上心来,忙转身取来柯亭笛。

      “方才听两位说起这笛子,便知是识货之人。然好笛需有好乐师,方能显露精妙。今日,府上请了蝶梦园最好的乐师,两位可有兴趣去听下这笛子的妙音?”

      这话倒说到了谢哲的心坎上,他本就极想听笛声,但碍于脸面,只能遗憾作罢。谁知这季伦连番坚持,于是赏音的意愿又开始强烈地支配着他。

      袁信见谢哲沉默,便已明了,他凑上去小声道:“这传奇的笛子再现世间,如无知音去赏,岂不可惜。你只当自己是去赏音,不必与常人交接。”

      袁信不似谢哲,他本性风流跳脱,从来都是玩乐大于身份矜持,平日苦于家教甚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亦想玩得尽兴。于是,又对着谢哲苦苦劝导了一番。

      终于,在袁信的推波助澜下,谢哲微微点了头,随季伦等人进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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