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有灵》三日尹

1、缘尽法灭

　　谢瑶默默地准备马车，默默地收拾行囊，默默地安顿她的爱人，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她要还他一个清静。

　　自始至终，谢瑶没给她亲哥一个眼神。

　　谢哲呆坐半晌，突然想起些什么，起身冲了出去。

　　晚秋的天，整日都灰蒙蒙的，分不清时辰。建康城，这座经历过数朝浮沉的古都，又一次，像被下了降头一般，笼罩在无边的灰暗中。

　　宣阳门与朱雀门之间的御街，往日最是繁华，如今满目萧然。

　　街上空无一人，两侧的铺子楼台，大多已成破瓦颓垣。冷飕飕的秋风吹过，卷起一片焦土，也卷地这尘世更显朦胧。唯有几簇燃烧殆尽的火苗，泛着微弱的光，像似残存的人间生气。

　　渐渐响起的马蹄声，打破了死寂。谢哲策马疾驰，他神情严肃，苍白的脸上粘着斑驳血迹，血红的双眼逼视前方。

　　“驾……驾……“他左手勒着缰绳，右手垂在身侧，拳头紧紧握住，手指缝里溢满鲜血，随着马的奔跑，时不时洒落几滴。

　　谢哲木然地往前方骑着，他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只剩脑袋里不断循环着：“一定能找到你的。。。。。。“ 精神陷入了如嗔如痴、似疯似癫的状态。

　　临阵倒戈的皇室，趋炎附势的世家，城外观望的诸王，刚刚经历的一幕幕，似乎都在提醒谢哲，南萧大势已去。

　　但此时的他，不愿去回想这一切，只愿追随心里隐约的声音，用剩余的力量，去寻找那最后的希望。

　　马拐入乌衣巷口，迎面而来的是明晃晃的火光。骤地由暗处转至明处，谢哲觉得双眼刺痛，也慢慢恍过神来。

　　着火的正是谢府。

　　府内连排的房屋，竹篱木壁的构造，让火苗接二连三，牵四挂五，将整个谢府烧得如“火焰山“一般。虽有几个家丁在救，但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

　　这座府宅，承载着谢氏二百余年的鼎盛与威望，今夜，就要化成一片灰烬。

　　谢哲跃下马，想往府里去，但他的双脚不听使唤，一步也挪不了，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扶着马背定了定神，疲惫的脸庞更显惨白，眼眸随着火光闪烁，眼睑却忍不住缓缓下垂，心里的东西似乎也在一点点溜走。

　　待双脚恢复知觉，谢哲便踉跄着往府里走，直至藏书楼前，方才停下。此时的藏书楼已葬身火海，火花随风狂舞，似在嘲笑谢哲的无能为力。

　　谢哲抬起右手，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露出一把白色碎片，这是一根象牙书签的碎片。其中一些刺进了手掌，但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碎片。

　　少顷，谢哲咧开嘴，痴痴笑起来，笑声沙哑悠长，让人听了心里发麻。

　　良久，他缓缓道：“一个人杰，一个精灵，全都走了，反倒留我这个蠢物在人间。。。。。。人间？也不知这是不是人间。。。。。。哈哈哈哈。”

　　“郎君，你怎么回来了？“一个家丁路过问道，”快跑吧，这火救不了了。“家丁说完赶紧跑走了。

　　谢哲像是没有听见，呆立在藏书楼前。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怔怔看着即将倾倒的藏书楼，面如死灰，只剩那倒映着火光的瞳孔透着一点生气。

　　他痴望着愈加猖狂的火花，迎接着滚滚而来的热浪，任那最后的希望被一点点融化，甚至，将他自己一并融化。

　　“郎君，危险！“管家余荣突然出现，将谢哲从逼近的火焰前拽了过来。

　　余荣看着谢哲长大，从未见过他如此魔怔的样子。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再艰难也有抗过去的时候，现在，多少人指望着你呀。”

　　谢哲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定定地站着。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余荣只好拽着他往府外走，谢哲任由余荣拉着，如木偶一般。

　　直至踏出大门，他突然间心口发颤，一口鲜血喷吐出来，随即晕了过去。

　　“他遇上大麻烦了，而且，开始意志消沉了。“六牙着急地叫道，”圣人为何偏在他最难的时刻召回弟子？“

　　圣人俯视着地面的谢哲，温言道：“谢氏祖上所积福德已尽，你与他的缘法已了。“

　　六牙一脸担忧，嘟囔道：“如果我在他身边，至少能启发他几句。”

　　“自然是你已帮不到他。“圣人微笑道。

　　“六牙，你自己又是如何获得无上灵性自觉的？”

　　六牙这才想起自己的悟道之路，那是一条注定孤独的路。他用自己的方式探寻，在自己独有的人生路上，用自己的努力，经过学习、思考、领会、觉悟，最后达到有灵的境地。

　　“没有人能在别人的帮助下觉悟。”圣人平静地看着六牙。

　　“也许你能告诉他许多东西，如何行己有耻，如何修身养德，如何避恶向善。但有一样东西，不在这些明白有用的言语中。那是独属于你自己经历的秘密，不是用言语能够传递给他人的。“圣人补充道。

　　“弟子糊涂。”六牙幡然醒悟，躬身向圣人行礼。

　　然后，他看着远方的谢哲，淡淡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这些不如意，都能助你震撼心思、坚忍性格，增益你所不能。“

　　圣人转身，准备离开：“走吧。因缘和合而生，散尽而灭，缘起缘落终有时。“

　　六牙明了，最后看了谢哲一眼，叹道：“希望你早日放下执念，免遭尘世烦恼之苦。”

　　圣人又笑道：“烦恼生智慧，慧根深厚之人，自有灵力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