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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生变 ...

  •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千树万树梨花开放,石寒年倚着一颗梨花树的树干,簌簌梨花从他身侧滚落。石寒年紧扣着霜降,凝目看着眼前的女子。

      他从未这样认真的看过一个女子。

      柳眉杏眼,最端庄的行止,最温婉的语调,世家里娇养出的牡丹,矜贵逼人。

      她蒲柳之姿,却坚韧得非比寻常。一介柔弱女子,却敢于用自己的方式无声抗争,捍卫自己,捍卫爱情。

      那么他呢?

      他是个懦夫,连承认这份喜欢都不敢。

      他就像个毛头小子,偷偷地爱恋着一个人,不敢言说,不敢肖想。又像一个小偷,藏起心爱的宝石,既害怕被失主发现,又害怕自己将它遗失。

      他畏于流言蜚语,畏于亵渎神灵,也畏于终这一生他都碰不到它,无法站在同一片阳光之下。

      他们的距离微妙的很,既是咫尺又是天涯。

      少年幽微的心事其实很明显,石夫人,严小姐,心思敏锐些的人一目了然,只有不通情爱的小天灵不知。

      见过这样一个女子之后,他似乎都明白了。这爱恋不是愚妄,即便它不合于世俗,却也干净柔软。

      他的上仙不曾见过人间,待他了却俗事,便带它去看山海江河,天南地北,风物不同。人间繁华,倾尽他这一世都看不尽了。

      蓦然想起师傅说,用剑者,切忌杂念。莫让凡尘之事惑了眼,生出心魔。

      石寒年想,他终是入了红尘,迷了眼,惑了心神,生了情。可这怎么会是心魔呢?

      他不过是对小天灵作出承诺,想要用一生来践诺罢了。

      如此简单,如此纯粹。如何会有违大道呢?

      石寒年参加了在举行天府台的武林大会。

      风和日丽,鼓声整天。战台上旌旗飘飘,带大刀的小卒将天府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各家各派,但凡有点名头的都派了新一代翘楚到了现场。武林中的盛事,自有与之相当的排场。

      严盟主致辞道:“江山代有人才出,我武林而今又逢盛事。各家各派在这个擂台上不必藏拙,大可一展平生所学。希望同辈之间相互切磋,共同进步。擂台之上,生死不论。擂台下各派和和气气。”

      石寒年穿了下山来时穿的青衣云靴,这一身装扮使得他代表的不是石家堡的少堡主,而是无名山中使着春寒十八式的弟子。瞩目得很。

      小天灵想,这就是他答应胡桃道人的扬名了。可一想到扬名之后,一个个女剑客对着根木头暗送秋波,就觉得浪费得很。

      与此同时,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明眸善睐的姑娘。小天灵看得晃神。

      石寒年:上仙喜欢这样的?

      小天灵:嗯。

      它喜欢明亮的事物,自然也包括富有活力的美人。

      石寒年凑近上上下下打量那小姑娘好几眼,把人看得红了脸方才说了声抱歉,抽身离开。

      小天灵:……

      它都替石寒年丢脸。

      “别像没见过世面一样,美人这东西,适合远观,不可近玩。送上门的,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都廉价得很。你懂不懂?”

      石寒年轻笑:“谨遵上仙指示。”

      难得的是在这个聚齐了五湖四海的大场子里,居然还碰到了熟人。小天灵在石寒年的识海里大喊:讨债鬼!石寒年,是讨债鬼!

      石寒年顿时冷了眉目,追上去细看,看清之后,问:你确定没看错?

      眼前小沙弥一脸慈悲相,大拇指轻轻拈了一下佛珠。转过身来,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石寒年行了个佛家礼:“施主方才一直盯着贫僧看,可是有什么事吗?”

      这是一个掉在秃驴堆里就找不见的普普通通的小沙弥。

      “没。”石寒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是看大师有几分眼熟。”

      小沙弥面色平静,隐隐严肃,对他的冒犯不满,却还是平和地答:“众生一相。”说罢便要走。

      石寒年截住了他的去路,问:“还未请教大师的法号。”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慧空。”

      石寒年:你认错了吧?

      小天灵:怎么可能?我又没瞎!

      石寒年也是奇怪,最后还是派了大猛跟着小沙弥。

      小天灵反应过来了,说:我们看到的东西不一样,是吧?

      石寒年苦笑。

      似乎是呢。

      登上擂台的时候,石寒年没头没脑地问:“上仙,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小天灵:很亮。

      那是气运的光泽,亮到它都看不清石寒年的本相。

      整整十三天下来,角逐到最后石寒年夺得魁首,果然都没有碰到那个小沙弥。大猛回来禀报,也是跟丢了。不过帮他脱身的似乎是魔教中人。

      小天灵:这讨债鬼,还真是神通广大。

      石寒年并不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原本担心这个人会对石家堡不利,但现在看来,他也算是名门正道,并无同伙,应该只是拿人钱财为人办事。

      就算石寒年因为他伙同魔道要论罪,也得有明确的证据,或者是当上武林盟主之后下令彻查。但现在,这天府台还是严家的地盘。
      这是东道主的疏忽。

      至于指使他来石家堡的人图谋什么,逮住这个帮他脱困的线头,就足够查下去了。魔教行事都有极强的目的性,断不可能这样草草结束。

      赌馆下套,请人要账,堂前对赌。接下来该是什么呢?

      所以剩下的时间,石寒年不仅没有找讨债鬼的麻烦,反而下令彻查石家堡内部。

      而此时,石寒年正是天府台风头无两的青年才俊。最灼眼的风景。

      若说夜袭孤雁峰,此人将将为武林知悉。那么大会夺魁,便算是真正的名满天下了。几乎是内定的下一任武林盟主。

      这个结果多有人不服。其一是这个人实在是太年轻了。其二便是他是严盟主的孙女婿。有人对这次比武的公平性提出质疑。当然,武林大会各路英雄齐聚一堂,哪有那么容易暗箱操作。

      最后是德高望重的少林主持下场发话,用平生信誉担保这次武林大会的公平性,才堵住了那些声音。

      而私下这位少林主持对石寒年恭恭敬敬地执了个佛家礼,低声说了句:“师弟给您添麻烦了。”

      石寒年受了这一礼,不少人嚼舌根,说他目中无人。

      小天灵:看来,放过讨债鬼是件对的事。

      石寒年沉吟片刻:嗯。

      石寒年对这些质疑声没什么反应。就是大会结束之后,回到江临多了很多人要找石寒年单挑。却无一不被霜降挑下兵器。

      他和严小姐订婚之后两人反而相处得少了。严小姐更喜欢跟着姨母熟悉石家堡的上上下下,努力地从小姐往夫人的方向上蜕变。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至少在小天灵看来是这样的。就是石寒年作为备用武林盟主越来越忙了,一个石家堡管理起来就够累人了,更何况是一整个武林呢?

      而彻查石家堡内部的结果也出来了。石寒年小时候险些遇害的那次,就曾彻查过一次,拔掉过不止一个暗桩。可惜动静太大,便是雷霆手段,也没能清理干净。

      这次截住了接头人的密信。其实从讨债鬼递来第一封密信开始,那些没有拔除干净的暗桩就已经死灰复燃了。

      而那张夹带密信的欠条,凡是在石家堡数得上名号的人都查验过,族老,账房,甚至签下欠条的二叔,门口的守卫。

      经手的人太多,排查的速度赶不上他们抹去那些痕迹的速度。

      唯有在密信约定的地点守株待兔。

      一切都很顺利。

      可到了真正等到兔子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现任魔教教主和,石夫人。

      小天灵震惊了,夜色之中石寒年原本还没分辨出来,可从小天灵那边传来的信息让他也僵在了原地。大猛想要冲过去,被石寒年拦住了。

      大猛不解,脑补完后对石寒年佩服的五体投地,比口型说:少爷是想窥探敌情。

      石寒年心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没读懂,只将人随意打发了。矮身潜伏到隔间,细细听着那边的动静。

      一墙之隔。

      魔教教主亲昵地唤石夫人:“绯鄢。”

      已经消失多年的魔教左护法,绯鄢,竟然就是石夫人。这真是让人不敢置信。

      石夫人跪在地上,恭敬地回道:“教主。”

      男声响起:“怎么,九年前你说小孩子离不开熟悉的地方一直不肯回来。却又在数月之后将他送到无名山上。说什么,送走少堡主才能让你更好的接管石家堡。如今看来,本座的左护法原来早有异心,这事本座可以既往不咎。毕竟,本座喜欢你,能让你高兴的小事,本座不会拒绝。但现在本座瞧着,这个孩子已经成长到本座不能视而不见了。”

      “教主?”石夫人近乎哀求。

      “难道要让本座自己的孩子攻上魔教才说出真相吗?绯鄢,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石寒年咀嚼着这几句话,一句一句地拆分,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他想要否认。

      可一切又都如此合理,他的母亲是魔教左护法绯鄢,那么他的生父是魔教教主又有什么奇怪。

      可那是他恨之入骨的魔教呀。剿灭魔教报杀父之仇是他毕生信念。可这一刻,他十多年来的坚持都显得尤为可笑。

      后面的话他不想再听,只失魂落魄地吩咐此事不可外传,便逃似的仓皇离开。

      大猛他们的内心也受到了冲击。家主死后,石夫人一介女流,挑起大梁。石家堡上下都感念她,带着他们一起撑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在石家堡心目中,石夫人的威信远胜过离家九年的少堡主。

      石寒年运起轻功,脚下生风。一片花,一滴露,都成了踏板。仿佛踏着无边月色夜行,身法如电。凌空踏风,披星戴月,仿佛一只振翅的鹰。

      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便是红尘啊。

      小天灵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决定个人的很大一部分就是他的家庭背景,成长环境。

      石寒年的家庭背景,父母都出自魔教,毋庸置疑他应该从一个正道新贵,变成一个魔道新贵。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可石寒年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为正道争光,标榜为一代名士。

      这真是无解的事。

      如此矛盾,就像现在石寒年此刻的内心。

      “我不会成为魔教中人。”石寒年听到了小天灵的心声,如是说。他的声音有些喑哑。

      “这,不仅仅是两派之别。更重要的是,我心中有道。与魔教杀人如麻,不择手段不同的道。”

      小天灵恍惚有些明白这个人在说什么:对呀,这人是霁月的清风。

      它知道,石寒年也没有他说的那样坚定。但他毕竟还年轻,这样的年纪能找到自己的道就已经很厉害了。他只需要坚持,而它可以看着他坚持。

      两个人,一同走尽这长夜的话,就永远不会迷失了吧。

      小天灵会迷失吗?

      不会,它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融入这个世界,谈何迷失呢?

      或许,并不是石寒年没有将五感共享给它,只是有一些感官它本身就没有罢了。

      比如,令它向往的味觉。

      它嗅不见满园的梅香,尝不到盘子里的佳肴美馔,也体会不到这个世界的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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