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第62章 ...
-
农历六月十六。
听说城西逢山是个赏月观星的好地方,楚绪舟便订了夜空露营的门票。
一大早,吴昉自然醒了,推开窗,太阳刚出来,风还没有变热。虽然只住在三楼,但老城区房子间隔大,视野开阔,可以看见远处连绵的青山。窗外的飞鸟悠闲自由,无拘无束地上下翩飞。
吴昉泡了壶水果茶,端着杯子站在窗边。不知道怎么的,他今天醒得很早,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还不等他细思,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天起这么早?”
啜了一口茶,感受到腰背上传来另一人肌肤的热度。吴昉用手指敲了敲楚绪舟不老实的左手,顺手拿起沙发边的衣服,蒙在他脸上:“把衣服穿上。”
楚绪舟见吴昉耳根微微泛红的样子,笑意爬上嘴角,促狭地说:“怎么今天就不好意思看了?”
吴昉正看着窗外远山,目光偏移,透过玻璃反射,看见男人一手拿着衣服,满脸笑容。他头也不回,笑着反击道:“看腻了。”
“我换好了,”楚绪舟伸了个懒腰,咳了两声,有意逗吴昉玩。
吴昉毫无防备地回过头,见男人依然光着上半身,映入眼帘的,是结实劲瘦的肌肉。他不由得大笑出声,“你什么问题啊,我窗帘都没拉上。”
“该遮的都遮住了,”楚绪舟把衣服挂在脖子间,朝他身边又挪了几步,“你紧张什么?”
吴昉连推带搡把人赶进卫生间,抱臂站在门口,头部倾斜倚着门框,看着镜子里正在洗脸的男人,忽然感叹道:“其实你那个胎记挺好看的。”
楚绪舟捧着水的双手微颤,温水立刻从手缝里流干。这一处痕迹,曾经是他的伤痛,如今却是甜蜜的印记。多少个夜里,吴昉用泛红的指尖轻轻划过,温柔抚摸。
想到这,他立刻套上衣服,冲镜子里倚在门边的人挑了眉,“不给你看。”
“幼稚,”吴昉笑了笑,帮着楚绪舟把露营需要的东西搬上车。
这天是周末,出了市区,一路顺畅。
吴昉坐在副驾驶位置,帮忙看导航。外面阳光热烈,他侧了侧身子,面向楚绪舟,“怎么忽然想起来去逢山?”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楚绪舟一字一句说的认真,“再说了,你不是喜欢看花好月圆吗?”
吴昉一怔,虽然这的确是他心底的想法,他却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了。再抬头,眼前的这个路口似曾相识,虽然在本市生活了七八年,但他应该没怎么来过这。
红灯亮起,汽车停在白线以内。他转过身,伸手去够摆在后座的保温杯,“早上去买了点绿豆汤,现在应该还冰着,尝尝吧?”
楚绪舟扫过后视镜,又看向正在打开保温杯的吴昉,点了点头,“你喂我喝。”
吴昉瞥了他一眼,正好瞧见男人一脸得逞的表情,于是面无表情地把杯盖放在他嘴边。手指一痛,被轻轻咬了一口,皮肤上留下了几不可见的凹陷痕迹。整个手臂都酥酥麻麻的,好像被什么藤蔓缠着。
吴昉假装严肃,“开着车呢,不许闹了。”
楚绪舟这才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样子,“都听阿昉的。”
太阳热烈,阳光如橘灯一般,把七月份的空气照得金灿灿的。没有人想到,变故会突然发生。
“嘣——”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恶心得让人想吐。金属剐蹭声和撕裂声紧随其后,接着是路人的尖叫声。
几秒钟前,一辆大卡车不受控制地朝他们冲过来,楚绪舟反应敏捷地打死方向盘,用身体护着身边人。
吴昉感受到猛烈的撞击,喉间一烫,腥甜的液体上涌。他只觉得全世界都在疯狂旋转,转得人发昏,简直要失去意识。他什么都不想,下意识看向一旁死死护着自己的男人。
楚绪舟一只手还紧握着方向盘,手臂血肉模糊,依稀能看见白骨。鲜血从他的嘴角留下,上半身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着,衣服已经被染红一片。
吴昉学医,知道流这么多血意味着什么。他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拨120,一边撕开衣服简单包扎,试图唤醒楚绪舟的意识,可是任凭他的声音再响,男人一向深邃有光的双眼像失了焦距一样,涣散无力。
楚绪舟眼前一片白,感觉浑身都被撕扯着,却无法切实感受到□□的疼痛。他狠狠咬了下嘴唇,唇角又渗出血来,强撑着意识。
男人嘴唇翕动,浑身鲜血仿佛开出了一朵妖冶的花。他断断续续地用气声说:“阿昉……没受伤吧……”
吴昉的声音撕心裂肺,简直喘不上气来,“阿照,你再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好……”楚绪舟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我……爱你……”
“阿照,你看着我,不要睡……”吴昉喉间一片疼痛,“睁开眼睛啊……”
楚绪舟努力想抬起手,可是力不从心。失焦的目光掠过副驾驶储物箱,又看向泪如雨下的吴昉,“不哭了……”
眼皮越来越重,苍白的世界闪过无数画面,然后堕入一片漆黑。
总听人说,车祸会让人失忆。那如果有来世,他会忘记吴昉吗?他不希望这样,可是人的记忆又怎么能被轻易控制呢?
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所以,他只能不断地默念那个名字,吴昉。
前生今世的一切,如同放电影般在眼前闪过。这一辈子,已经足够幸福和甜蜜,但他还是不满足。他有好多遗憾,遗憾没有吃到吴昉亲手做的长寿面,遗憾没能一起去逢山赏花观月,遗憾没有等到下个月陪吴昉过生日……
遗憾,没有说出那句话。
他已经准备了很久,刚刚昏迷前的十几秒,也是有机会说出来的,但是他不想。他不想自己的一句话,成为吴昉余生里的枷锁。所以,他选择了不说。
不过还好,这一次,他没有害死他。
在一片呼救声中,吴昉的意识越来越重。他浑身都脱了力,只是不断地咆哮和哭喊,“阿照,醒醒,你不能睡。阿照,看着我……”
眼前光线越来越暗,救护车的声音响起。
再睁开眼,已经是在医院病房了。吴昉忍着头痛和眩晕的感觉,什么都不顾地爬起身,猛地拔掉手背上输液的针头,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
过道里的人们像看怪物一般盯着他,他强打着精神,扶着栏杆往护士站走,最终体力不支地趴在木台上。
“和我……和我一起……因为车祸来的……那个人呢……”吴昉问得十分艰难。他脸色惨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却因为干裂而渗出血来。喉咙间有撕扯的疼痛感,咽口水时都像刀割一样,声音沙哑而难听。
小护士面露难色,只是劝他,“这位患者,您先回病房,你手上还在流血。”
“我不在乎,”吴昉两眼猩红,死死撑着木台,不让自己倒下去,“告诉我,他在哪个病房?”
一位身穿警察制服的女人走到他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吴昉的肩膀。她的声音虽然镇定沉稳,却充满不忍,“你让护士帮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我带你去见他。”
小护士有些迟疑,手指指着电脑屏幕,用眼神暗示警察魏百。吴昉过往病史上,写着中度抑郁,有轻微自杀倾向。这种情况下,不应该再刺激他了。
魏百重新看向吴昉,却见刚刚还歇斯底里的男人,已经镇定下来。眼底仍然泛着红,眼神坚定,嘴角紧紧抿着。依然在喘着粗气,胸口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一起一伏。
吴昉知道小护士是什么意思,可纵然他再怎么自欺欺人,凭借医学常识,还有眼前两人的反应,他已经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沙哑的声音又在安静中响起,“我很冷静,带我去见他。”
魏百秀眉微蹙,点了点头,“好。”
医院负层。
温度很低,吴昉却感觉不到。他的心越来越沉,压得五脏六腑十分难受。头重脚轻,就连脚步都有些虚浮,好在魏百善解人意,伸出手臂轻轻扶着他。
这种地方,他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来。为了锻炼胆量,夜深人静一个人来,也是常有的事。但此时此刻,莫名的恐惧和害怕像冰冷的海水,从头到脚灌入他的身体,寒入骨髓。
深灰色的横板上,一方白布,彻骨的寒冷。
“你……”魏百站在吴昉身边,有些迟疑。
“没关系,”他扶着边沿缓缓靠近,捏着白布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的爱人,永远地睡着了。
“他是在救护车上走的,医生说,他走的时候嘴边还带着笑。”魏百神情哀戚,哽咽地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昉,时刻关注他的情绪。
流了那么多的血,内脏受损情况严重,多处骨折,怎么还会带着笑呢,阿照?
眼泪一滴滴坠落,打在冰冷的深灰色台面上,像冰雹一般,啪嗒啪嗒地响。视线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一道雨幕,像极了初识那天的傍晚。
只是,那个人不会再笑着跑来给他送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