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第63章 ...
-
医院负层温度很低,吴昉却觉得自己置身火海。周围都烧起来了,热浪毫不留情地朝他扑过来。
他一手死死按住台板的边缘,一边控制不住地向下滑,最终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上半身几乎要匍匐在地。艰涩地喘着气,像在火海求生时,只能贴着地面寻求氧气。
这一切实在是太突然了,叫人来不及反应。吴昉脸色惨白,恨不得以头抢地。可是任何疼痛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这不是一个噩梦,他的爱人真的走了。
他紧咬住干燥发白的嘴唇,嘴角边挂了一道鲜红的血线。魏百也不禁眼眶泛红,担忧地看着一言不发的男人,她想劝他哭出来会好一点,因为吴昉闷声不吭的样子实在是令见者剐心。
“是他,”吴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爱人,住进了一方小小的盒子。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漫漫余生,究竟要怎么坚持下去。
整个人硬生生被剖成了两半,一半痛彻心扉,哀莫大于心死;一半僵硬麻木,对着器官捐赠协议、保险单、公安局口供、病例单,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吴昉受伤程度不算太重,几天之后,处理好手续,便打算出院。
然而,这个世界就像和他开玩笑似的。出院前的体检,脑部CT,他被查出患有脑瘤。
医院的主任医师是他上学时的带教老师,建议他早点做手术,但是他却迟疑了,只是说了一句,“等家里事情都解决后,我再来办转诊手续。”
回到小区,楼下的老奶奶见到他,笑着打招呼道:“小吴回来啦,有阵子没见到你和小林了。”
吴昉拎着袋子的手微颤,努力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而不自然的假笑,“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老奶奶并没有理解他的言外之意,“现在交通发达,没几天就能回来啦。”
吴昉短促地点了下头,逃一般地上楼了。
他和阿照,难道还有相遇的可能吗?
打开家门,一切物品都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不管是他们看电影时躺着的粗麻布沙发,还是一切吃饭时坐着的原木餐桌。然而,地面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纸箱子里的橘子早就长出青霉,玻璃花瓶里的鲜花也锈了。
吴昉把随身背包里的东西收拾好,便开始扫地。地上的灰尘看着不多,扫帚一过,都纷纷扬起散落在空气里,呛得人想哭。
抬起头,灰尘弥漫,窗外的光线照射进来,透过尘埃,变成一道道可见的光线。
吴昉伸出手,想要触碰这一道道光线,却没有办法,只是手臂上有闪耀的光斑。就像全息投影一样,过往的一切都在眼前放映,有初见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画面,有围着餐桌一起包饺子吃火锅的画面,也有深夜里耳鬓厮磨你侬我侬的画面……
然而,尘埃落定,一切影像都成了空。
吴昉蹲在地上,抱着双臂,喘不过气来。
清扫完毕,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吴昉把花瓶里枯萎的花取出来,准备去附近的花鸟市场买些新的回来。他并不知道是什么支撑自己一直走到现在,但直觉告诉他,阿照希望他好好的。
花鸟市场里依然热闹非凡,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只不过,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吴昉想,或许他应该寻找一个新的寄托,来慢慢化解心头的沉山。
之前那位卖花的老伯并不在,他继续往前走,走到卖鹦鹉的摊位。鸟儿不知愁滋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吴昉绕了一圈,问那养鸟人:“上次来的时候,有一只浅蓝色的小鹦鹉,今天怎么没见着?”
小蓝是自己飞走的,但那养鸟人却道:“哦你说那只啊,那只已经卖出去了。”
吴昉黯然地垂下眸,抿了抿唇问:“之前那对牡丹鹦鹉呢,也都卖出去了吗?”
养鸟人用遗憾的口吻道:“一对里死了一只,另一只成天拔自己羽毛自残,也卖不出去了,它不吃不喝的,后来也死了。”
吴昉头皮发麻,脚下灌了铅一样,想走却走不动,神情有些难看,“这样啊。”
他条件反射地缩回原来靠着鸟笼的手指,像碰了电烙铁一样,心脏一痛,绞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空着手走回家,一到家,就在沙发上坐着,一动不动。浑身的水分都被抽干了似的,干涸的双眼再也不能流出一滴眼泪。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尤其是视野的两边,变得昏暗漆黑。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吴昉也不知道自己静坐了多久。他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肚子咕噜噜叫唤,然而并不觉得饥饿。想要站起来,头有些发晕,似乎是脑部供血不足的症状。
吴昉重新在沙发躺下,侧头看窗外的月亮。弯弯的一钩月,像一把冰冷的镰刀。
睡了一觉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一夜时梦时醒,乱七八糟的,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虽然精神好了点,但还是头疼欲裂,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
吴昉知道自己体内的血糖含量在不断下降,扶着墙走到冰箱边。吃力地打开冰箱门,拿出一盒巧克力,剥开后塞到嘴里。
很快,桌上堆了十几张巧克力包装纸,盒子里空了。吴昉唇舌间都是黑巧的苦味,味蕾上残留着余甘,却有些腻。
他被突然摄入的糖分齁得难受,想喝水,家里却没有。他行尸走肉般走到水池边,看到台面边折得整整齐齐的粉色卡通围裙,嘴里的甜顿时变成苦味,涩得人发慌,引起一阵心悸。
吴昉发狠般打开水龙头,白色的水柱四溅,他侧过头张口去接,也不管自己曾在显微镜下见过自来水里有多少细菌和杂质。喉结上下滑动,他贪婪地吞下凉水,像个刚走出沙漠的人。
嘴里的苦味终于淡了,衣领也潮了一片,湿答答地黏在身上。吴昉换了件上衣,拿着手机钥匙准备出门,经过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下半张脸已经是胡子拉碴,看着很不习惯。
超市里基本是住在附近小区的老年人,吴昉拿好东西,结账时又遇见了上回碰见的老夫妻。
营业员是本地的老阿姨,动作麻利,瞥了一眼吴昉,“还有别的吗?”
吴昉看着台面上十斤装的面粉,摇了摇头。他想到什么,侧首看了一眼那对老夫妇,从柜台边又拿了一小盒巧克力,“再加个这个吧。”
他把巧克力交到那对夫妻手上的时候,两人先是一愣,然后连声道谢,又给他塞了几个苹果。吴昉抿着唇接下水果,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能好好活下去。
中午,胡乱扒了几口饭。把桌子擦干净后,跟着网上的视频,学着擀面。配方都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可能因为面粉吸水性不同,第一次尝试失败。整个面团湿乎乎的,一直黏在手上,叫人觉得心烦,恨不得连自己的皮肤都不要了。
吴昉走进厨房,正想把手洗干净,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家里,可他手上还黏着面粉。水龙头哗啦啦的,他瞥了一眼屏幕,准备等洗完手再回电话。然而,就在他洗手的短短几分钟,电话铃响了六次。他担心家里是出了什么急事,双手还没擦干,就接了电话。
“怎么才接电话,”吴爸劈头盖脸,语气很冲,“家里出了点事,你有没有钱?”
吴昉深呼吸,强压下胸腔里的一团乱,“家里出什么事情了,慢慢说。”
“你弟喝了点酒,不小心把人撞了,现在要赔钱。”吴爸理直气壮,“我和你妈是没钱,你反正也出来上班了,手头肯定有点积蓄吧。”
吴昉太阳穴突突地跳,青筋冒起,“酒后驾车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更何况撞了人,让他自己想办法凑钱,要不就蹲牢子去。\"
吴爸爆了句粗口,咆哮声震耳欲聋,“家里供你读书这么多年,翅膀硬了?就是个小事故,人又没被撞死,凭什么进局子?”
吴昉气血上涌,一拳重重砸在大理石台面上,指节渗血。电话那头是他生物学的亲人,但他们说出来的话,让他觉得恶心、崩溃、遍体生寒。最后一句话死死盘旋在他脑中,那日的车祸也不断地上演,碰撞、血肉、挤压、死亡……
吴昉紧咬着牙,努力维持镇定,挤出最后一句话,“我也没钱,要命一条。”
话音刚落,他狠狠把手机砸在地上。碎开的屏幕还亮着,嘟嘟嘟响个不停。
吴爸在电话另一端,只听见最后一声巨响,电话便被挂断了。他表现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受气的人,冲着屏幕大骂了一句,“死疯子。”
吴昉坐在地上,潮湿的双手抱着头,用力地拉扯头发。
他的人生,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阴暗无光的角落。
情绪还没平复,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吴昉拿起手机,号码都没看,冷冰冰地低吼:“就算我死,也不可能给你一分钱。”
另一头沉默了几秒,温和的女声才堪堪响起:“先生您好,这里是如意保险,我们已经从公安局将您损坏的车辆提出,进行估值赔偿……”
“不好意思。”吴昉胡乱地用手擦去眼泪,按着太阳穴道:“赔偿的话,你们这边看着办吧,我无所谓了。”
钱?他现在根本不需要。他想要的东西,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能给了。
“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在对车辆进行处理的时候发现,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有一对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