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076 ...
-
禅悦将师父锁了起来。
他得偿所愿,食髓知味,便忍不住日日与师父欢好。
师父却总想要逃。
识海中的那道声音便道:“想逃?锁起来不就好了。”
他恍惚觉得哪里不对,欲望却压过理智,用掺了他心头血的细小金链锁住了师父的足踝,师父明明可以轻易挣脱,却因心软怕伤了他不敢出手而被囿。
师父总是那般慈悯。
他知晓自己所作所为罪孽深重,可是他停不下来。师父也从最初的激烈反抗,到如今日日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而人总是贪婪的想要得到更多。
他求师父开口,想师父真正的心甘情愿,甚至曾痴心妄想与师父结为道侣,最终却只等来了师父的离开。
那个初见之时便要将他轮回磋磨的青玄大帝,趁他不备带走了师父。
他被打成重伤,委顿在地,师父却一丝一毫都不曾回眼瞧他,遑论留恋。
识海那道声音便又啧啧作响,奚落于他。
“相比于你,看来你师父还是更喜欢青玄大帝啊!”
禅悦浑身一震,红了眼睛:“你说什么?!”
那道声音带着三分怜悯说道:“你可知你师父为何给你赐姓为颜?”
“你又是否可知,青玄大帝名讳为何?”
禅悦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却并不傻,识海声音稍一提示,他便将前后串联起来,眼神开始剧烈颤动。
他嗫嚅:“别、说了……”
识海声音却不理会,只语气嘲讽,嘲讽他的优柔寡断与不自量力:“青玄大帝名讳颜离,与诤音帝君自小一起长大,二人感情甚笃,诤音帝君为你赐姓为颜,焉知不是青玄大帝心有所属,你师父求而不得所致?”
禅悦捂耳高声:“我说你别说了!”
“为何不说!你师父不过拿你望梅止渴罢了。”
“你以为你是什么?”
“你不过是个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
不!不是这样的!
师父是我的!
师父不能和别人走,更不能喜欢别人,师父不能抛弃我!
我得把师父藏起来,藏起来……藏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可藏到哪里所有人才找不到呢?
在北荒时他都是将喜欢的藏到肚子里,这样肚子里的东西就是他的,任何人都看不见,自然不会有人觊觎,除非他死了!
对啊,他可以将师父藏到自己肚子里!
这样就没人能抢走师父了!
他就能永远的和师父在一起了!
禅悦眼眶流下血泪,站起身来。
四方黑气迅速汇集而来,如乌云压顶,天穹摧塌,识海声音却张狂的哈哈大笑起来:“这才对!这才对!若那人脱离掌控,便将那人夺回,多简单的道理!”
“你本就是魔煞浊息,装什么慈悲天人?堕魔才是你的归属!”
“堕魔吧!堕魔吧!堕魔吧!”
识海声音在禅悦耳边诱惑低语。
——“堕魔吧,我亲爱的孩子。”
--
乌南醒过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唯不远处有东西散着白色微光,乌南定睛一看,发现竟是自己的身体!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诤音帝君的躯体。
乌南作为诤音帝君生活在此已逾百年,时日过久,这才让他在刚听到南原裂境之时,一时未曾想起南原裂境之事,只下意识觉得熟悉。
如今被禅悦一口鲸吞入腹,倒教他一瞬记起黑袍尊主曾说禅悦鲸吞尊师之地,就是南原裂境。
不过……被四周浊煞吞噬的魂体乌南,哆哆嗦嗦的飘到诤音躯体跟前,被诤音躯体上微光照拂,稍微好受些了,便忍不住开始发愁:自己怎么把身体掉了?如何回去?四周漆黑浊煞甚重,若他不及时出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他魂体便会被彻底化掉,就算诤音躯体佛骨加身,他又想办法回到诤音躯体了,他也不敢冒这个险继续停留此地,还是需要尽快出去,可他又该如何从禅悦腹中出去呢?
乌南努力抵抗着浊煞的吞噬,却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诤音躯体突然动了。
乌南一惊,立刻后飘数步,警惕的盯过去。
乌南就眼睁睁的看着诤音躯体眼皮颤了颤,睁开来。
乌南:“!”
被漆黑浊煞包围着的二人无上下左右方位之分,诤音躯体本就面对着乌南而立,此时正低垂着眉目,有些不适应的揉了揉额头。
诤音帝君体内有佛骨加持,向来妖邪不侵,更何况是被人侵占躯体,而乌南可以使用诤音躯体也只是占了神魂与诤音同源的便利罢了,如今诤音躯体怎轻易被不明之物侵占了?!
这事透着危险的古怪。
乌南深吸一口气,更警惕的盯过去,全身蓄势待发,谨慎之下,亦未开口。
诤音躯体倒先开口了:“我徒儿发狂失控了?”
“……?”
乌南霎时心念急转。
徒儿……他说的是禅悦?
若他所说徒儿是禅悦之事为真的话,那眼前之人……岂不是真正的诤音帝君?!
乌南被自己想法震傻了,愣在原地。
没人回答,诤音帝君终于放下揉捏额角的手指,抬目望了过来。
那双眼带着真正的神爱世人的大慈悲,无波无澜,其内却又蕴着世间万物都被他安稳爱着的无私柔悯。佛悯众生,自然让人见之可亲,见之可爱,见之可敬。
神性与佛性在眼前之人身上自然柔和的散发出来,若天地之灵。
那一瞬间,乌南的怀疑消失无踪,他心下已能清楚肯定,这就是那个真正的参世间禅修众生道的无上佛神——诤音帝君。
乌南心神巨震,久久无法回神。
诤音帝君看向乌南,了然解释:“你猜想不错,我便是诤音。我徒几时堕魔的?”
乌南震惊:“堕魔?什么堕魔?禅悦堕魔了?!”
“禅悦……”诤音帝君低喃,“原来我徒名叫禅悦。”
乌南焦急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禅悦又为何会堕魔?!”
“你不知?”诤音帝君略有惊讶,不过也只一瞬,他又恢复至无悲无喜之态,客观评价,“你虽为我神魂之后,看起来却有些迟钝,悟性不佳……谶言说你二人相爱,我本以为你我神魂同源,我徒要你着相定要费些功夫,我徒辛苦。如今看来,倒不是如此。”
乌南:“……”
有必要这般拐弯抹角的说我蠢笨、我执深重吗?
还有,谶言是怎么回事?
诤音帝君一霎就看清乌南心中所想,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谶言伴我降生,预言我身之事,众人劝我规避,我得道自然,于天地参禅,寿数无尽,若事事规避,恐负神佛负众生,我自要顺应感召,依谶言而行。”
“你依谶言而来,我先你一步,以谶言自封于身躯识海角落,是以你未曾发觉。如今我既苏醒,看来到时候了……”
也就是说,在乌南踏入这个幻境之前,诤音帝君就已受天地感召,自封了神魂于身躯识海?
诤音帝君似能看透乌南心中所想,纠正道:“非是幻境,尔是通过我梵心簪上心经法阵,回溯万年时光,穿梭而来。”
乌南:“……什么?”
诤音帝君不吝为众生之一的乌南重复解惑:“非是幻境,此为真实,尔借我梵心簪回溯而来。”
乌南突然想起自己来此之前被黑袍尊主打伤,梵心簪坠落染上他血,之后梵心簪光芒大盛,他一睁眼便到了这个地方。
原来自己一时片刻也未曾入得幻境,他所经历一切皆为真!
这般说来,自己穿梭万年时空而来——陪伴小禅悦成长的师父是他,万年后与禅悦有感情纠葛的亦是他,也就是……从来都不曾有替身一说!
禅悦心悦之人从始至终都是自己?!
乌南想通其中关节,薄汗透发,神魂颤动不已。
诤音帝君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再次回应:“自是如此。”
“不过,目前需先解决眼下困境。”诤音帝君道,“想来你也知晓,南原裂境的由来。”
乌南点点头:“是四方空镜之南镜一角坍塌而成。”
“不错,”诤音帝君说,“不过你恐怕不知,南镜本就为神物遗迹,蕴含大量天地灵气,历经万年,早已聚灵成泊,开了灵智。”
乌南惊讶:“我与青玄大帝一路而来,倒未曾见到,亦未曾受到阻拦。”
诤音帝君:“镜泊本体无形无状,专擅蛊惑,激人心之幽暗,诱人堕魔。此子顽劣,心无善恶,性喜玩乐,素来随心所欲,捉弄他人为乐。人道南镜境民想来应也受其所扰,故天道才派人下来处理罢。”
见乌南点头,诤音帝君继续说道:“你之前所受心魇便是他之杰作,只不过看起来他对我徒兴趣正浓,对你之心魇便显得拙劣不堪,就算没有清心玲相助,想必你也可以很快勘破,跳脱出来。“
乌南皱眉:“他对禅悦兴趣浓厚?您之前说禅悦堕魔又是怎么回事?”
“我徒本体为四方浊煞,却受你教导修习正道佛法,听禅守心,这与其本能勃然相悖。此矛盾之处自然引得此子浓厚兴趣,此子便为其量身打造了一个心魇牢笼,此心魇牢笼诱其心摇神荡,将其神魂困锁,无法超脱而出,从而致使其混淆了本欲,将爱欲与食欲混为一谈。
在其心魇堕魔的危急当口,此子又恶劣的撤下其心魇牢笼,让其亲眼于现实中见你与青玄二人并肩而立,刺激其神志,激他发狂,那一瞬他加深混淆了虚幻与现实,错把爱欲当食欲,依照本能将你一口鲸吞,彻底堕魔。”
诤音帝君抬目望过来:“我自封之前便已对自己下过禁制,若谶言情况真正发生,我便会自动破禁而出。如今,我已苏醒。”
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乌南听的心惊肉跳,就听诤音帝君仍声无波澜的继续道:“堕魔会蚕食禅悦心智,待禅悦心智消磨殆尽,他便会成为一个纯然力量的傀儡,镜泊或对其如臂指使,残害众生,或融其纯然力量,为祸一方——不能不除。”
乌南悚然一惊:“不可!”
诤音帝君忧然众生的那张脸望过来,乌南突然莫名有些心虚,但禅悦不能有事,他咬牙撑道:“禅悦不能有事,一定有办法唤回禅悦的心智的!”
诤音帝君定定的看了乌南片刻,在乌南羞愧低头之际,突然点头道:“确实还有一法。”
乌南眼神倏忽一亮,看过来。
诤音帝君道:“ 我天生佛骨,若剔骨镇于禅悦本体,或可相救,唤回其神志。”
乌南断然拒绝:“不可!”
剔骨之痛不亚千刀万剐之刑,这且不说,若抽出佛骨,诤音帝君便失了天授神格,神魂重创之下必然泯灭,无可挽回。
这岂不是要拿诤音帝君的性命,与禅悦一命换一命?
他就算想要救回禅悦,也不能卑劣如斯,慷他人性命之慨!
乌南郑重道:“此法不通,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诤音帝君却了然的笑道:“你虽愚钝,那颗慈悲之心却未丢却,我心甚慰。”
“我本就生于天地,再归于天地无甚不可。”诤音帝君忽从怀中掏出那支完整的梵心簪,插入乌南发髻,对乌南道,“顺天而为,不必悲忧。”
乌南还来不及说什么,诤音帝君就将他一推,霍然祭出宏大的天道法相,反手抽向自身背脊。
那是绝美至极的梵音深远相,层层金轮悬光灼人双目,诤音帝君于这辉煌中反手,一节一节的将自身佛骨剥脱抽出。
他面不改色,唯浅唇逐渐苍白。
突有光纱从诤音帝君锁骨中心迸发,层层叠叠,飞速钻入乌南神魂之中。恍惚之时,乌南似听得诤音帝君一句轻似尘烟的喟叹,抚他心神。
“去罢,他还在来日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