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撒娇 ...
-
贺骁一开始只以为樊澈是因为在网上被骂而觉得苦恼，并未想到他竟然陷入了这样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
他坐直身子，藤椅停止了摇晃，望着樊澈正色道，“谁跟你这样说？”
樊澈依旧安逸地躺在藤椅上一摇一晃的，像个快乐的孩子，只稍稍侧过头朝颇为严肃的贺骁笑了笑，“网上说的呀，你没看见么？”
他回忆着之前那些他拍过的偶像剧，那些剧拍起来格外顺利，导演每天例行指导，夸的也狠，大家其乐融融的，如果不是剧拍出来被人骂难看，樊澈还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差。
后来他就习惯了，别人再夸他也不会当真，越演到后来越是不知道什么叫好。他疑心自己从不会演戏。
这也是他见到贺骁后无地自容的一大原因，不仅仅是告白失败觉得没脸见人。如果他现在是影帝，重逢后见到贺骁绝不会是当初那样的光景。他原来在吹逼说自己要当影帝，就是这么当的。
一个科班出身的演员把自己混成了流量花瓶，还梦想着拍电影，还爱上了一个导演。横竖怎么看，他都像个笑话。大傻瓜。
眼前人不自信的神情让贺骁心里猛地一疼，那些年在他的镜头里，他给他肯定，给他自信，是他夸奖了几年的小孩，那些短片就连元老级的贺城都认为樊澈是个灵气的好苗子，凭什么现在要妄自菲薄？
他的声音很坚定，“我是不是最初拍你的时候就跟你说，你很好，你特别好。”
“可是贺骁，这两年里拍我的人也那么说，结果呢。”
“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罢了。也许是我演的越来越烂了。”声音中有些藏起来却又想被人发现的委屈。
“你对那些你拍过的被人诟病的烂剧耿耿于怀么？”
他终于也坐起来，缓缓地点了点头。
贺骁的声音坚定而又充满力量，“不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樊澈像是没听懂，“别人的错误？”
“那些东西就算让影帝来演也会尬得要死，是他们在践踏你的认真和努力。你的公司没有去好好帮助你，是他们辜负你，你为什么跟着否定自己。”
贺骁见他不吭声，又继续说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在安慰你是不是，除了一点点暂时的舒心你还是不相信自己，是不是？”
樊澈安静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嗯。不管什么原因，这两年我拍的东西确实不好吧？”他看向贺骁，“不用安慰我，你说实话就好，我就是想跟你聊聊。”
“确实不好。”贺骁公正地说。
虽然他知道是这样的答案，但此刻听起来还是那么让人沮丧，他勉强扯起嘴角朝贺骁笑了笑，“是吧。”
“但没关系，我们重头再来。”
这一刻樊澈几乎被贺骁温柔的眼神击溃了，他忽然好想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撒撒娇说他好难过，说他不开心，说他太委屈。但他不能。
“你不会嫌弃我吧。”
“不会。”贺骁回答地那样坚定，没有半分的犹豫，“相信自己，也相信我。”
贺骁对于樊澈来说就是有这样不讲任何道理的力量，只要他说，他就一定相信。
……
“辛苦了小樊哥！拜拜！”樊澈结束了备采，花絮组的人正和他挥手告别。
贺骁的回忆在此终止，目光从监视器上移开，落到片场的樊澈身上，此刻他正低着头回复手机消息，身边剧组人员来往穿梭，人声嘈杂，他偶尔抬头和人打招呼。
他宽肩长腿地站在那里，最后的温暖霞光在他身上寸寸褪去，忽然他抬眸朝太阳坠落的方向静静望去一眼，光影变幻间那张脸的轮廓更加清晰深刻，不可方物。
这一切就像是个浑然天然的电影镜头，充满着孤独的迷失感。
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得的一张脸。那是多少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动人灵魂。
他要让所有人明白，他们曾经错过了什么。
这时樊澈忽然朝贺骁望过来，视线相接的瞬间让贺骁一个措手不及，但还好樊澈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朝他晃了晃手机。
他低头看去，上面发来的消息很简洁：我先回去了。
再抬头的时候樊澈已经走了。贺骁看着樊澈沉默的背影陷入深思，他最近是真的不开心，对放饭都不积极了。
小海追在樊澈身后喊他，“哥？晚饭我给你打回去？”
樊澈回过头摆摆手，“不用了，我吃不下。我想回去睡了。如果晚上没什么大事，就别找我了哈。”那些反反复复喷溅的道具血浆让他有点反胃。
“好。”小海点点头。
小海叹了口气，最近几天他哥是眼见的就憔悴了。
樊澈躺到床上，这一天的戏拍下来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疲惫，下了戏也觉得自己陷在“林樊”的痛苦里，身体和精神都沉重，格外的颓丧。不过他最近表现还可以吧？贺骁今天还特意夸他了，一定是真的还不错，不枉费他夜夜点灯熬油的努力。
再接再厉啊樊澈。他对自己说。
不久，他翻身睡了过去。
梦里画面恍惚，老旧的黄色电灯一直闪个不停，偶尔会陷入短暂的黑暗，再亮起来的时候他总是看到自己满手的血。
他在“杀人”。
在胸口的钝痛中忽然惊醒。
他急喘了几口气，才缓缓清醒过来，原来是在做梦。梦里的自己还在重复着那场“杀人”的戏，甚至比片场更真切，至少拍戏的时候周围全都是人和摄像机，可梦里却只有握着刀满是血的自己。
背上的衣料一片湿凉，被冷汗浸透，他抹了一把脸，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半。伸手去拿床头的水杯，喝光了之后还是觉得燥热焦渴。放弃似的“扑通”一声躺回床上，睁着眼睛瞪着虚空中的天花板，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
……
终于还是烦躁地翻身下床。
他带着一身溢出去的困倦朝楼下走去，却发现一楼的灯还亮着，楼梯的一侧是墙体，只有走下去转个弯才能看到客厅的全貌，所以他只听到隐隐约约有贺骁小声说话和翻书的声音。贺骁在给谁打电话，怎么还没睡？
“贺骁……”不太清醒的困意和压抑的梦境让他的声音带着种仿佛哭过的鼻音，听起来像是撒娇，又或者说，他就是在故意撒娇，“你为什么还——”话没说完他已经走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朝客厅望去。
迎接他的不是贺骁，或者说，不止是贺骁，而是一群人呆滞又惊讶的目光。怎么回事，他们听错了么，这个小糊咖是睡了一半出来撒娇的么？？？
“……”樊澈觉得自己好像没睡醒，他努力睁大了眼睛再次辨认，这确实是一群人。贺骁正指着剪辑的电脑，动作都没来得及收回来。他不是在做梦。
这太离谱了！！！凌晨2点半为什么他们还坐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
在无数人令人窒息的面面相觑中，他再次社死了。他想说，听我解释啊，不是这样的！
贺骁最先反应过来，他起身朝樊澈走过来，“怎么醒了？” 他的声音有些熬夜的喑哑，还该死的温柔，仿佛对这撒娇习以为常，欣然接受。
身边的工作人员们呆滞的目光又恍惚了一分，在做梦的好像是他们吧。这是什么情况啊？这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日久生情了？？？剧组夫夫？？？
樊澈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我……”他能说什么，我做噩梦了，想过来跟你嘤嘤嘤么？
不等他解释什么，贺骁回头朝那些人说道，“今天先到这吧。”
众人呆滞的目光瞬间焕发了新生，不管他俩是什么关系望向樊澈的眼神仿佛就是救世主啊！苍天呐终于能回去休息了！
所有人夹着电脑和资料，以最快最安静的速度撤离了贺骁的房子。
樊澈站在冰箱前大口大口地喝水，贺骁靠在桌边默默看着，视线落在他仰头时修长的脖颈、滚动的喉结，以及露在宽松T恤外的锁骨。因为角色要求他瘦了很多，比起回国后第一次和资方见面的那时瘦回了些青涩的少年气，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他两年前还是个学生的样子。
“睡不着？”贺骁问。
樊澈整整喝了一瓶矿泉水，抬手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嗯。做了个噩梦，睡得很累。”
“喝酒么，好入睡。”贺骁抬手指了指冰箱，里面有冰镇的凉啤酒。
“好啊。”
山区的夜晚很凉爽，又安静，两个人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默默地喝酒，再一次互相沉默着。
还是贺骁先开了口，“看你最近不是很开心，因为拍戏？”
樊澈似乎很惊讶，“那么明显？”
“没有，就你，我还能看不出来。”
樊澈没对这话持什么意见，当然他也是认同的，他一百种不高兴的、生气的样子贺骁都见过。
他轻轻摇着手里的扇子，伸长了腿，“诶呀，可能是吧，但总觉得不是我的情绪，我没什么不高兴的事。只是忽然觉得人生很苦。”
“众生皆苦啊。”贺骁说。他仰头望着星空，寻找着大熊座。
樊澈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跟着仰头数星星，“现实里的林樊和苏程，他们会怎么样。”
贺骁转过头来认真望着他，“这只是电影，樊澈。”
“我知道这是电影。可现实里有无数个他们，不是么。”
“你操心的太多了。”
“那你呢，你拍这个不是操心的太多？”
贺骁笑了，“说的也是呢。”
“你为什么要拍这个电影。”
“不为什么，想讲这个故事，就讲了。你想听什么，采访的时候那种像高考语文阅读理解一样的标准答案？”
樊澈也许并不是想知道这个答案，他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兀自说道，“这个村子里还有很多人觉得女孩子不应该读书，是学校教坏了她们，让她们的心野了，不再留在家乡。昨天我在水风车那遇到一个小女孩，她一直在问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
说到这他顿了顿，“这样的女孩子们有好多好多，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帮她们。想让她们看看世界有多大，有多精彩，而不是十六岁就结婚生小孩。”
“村子里的人都挺善良的，至少对我都很友善，很淳朴……但，有些古旧的想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干涉。”
贺骁望着他有些忧伤的侧脸，“觉得无力？”
樊澈又开了一罐啤酒灌下一口，“是啊。”
“我们谁也不是救世主，我们已经在做应该做的事情了。”
贺骁朝他笑了笑，“开心点，嗯？”
樊澈回望，夜色落在贺骁身上，他眼里涌动着黑沉沉的细碎的悲伤，像月光下破碎的玻璃。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连勾起的眼尾都是温柔的弧度。自己的悲伤都没来得及拾起，心里最后一捧温热还要拿去安慰别人。
这一刻他忘记了克制，所有藏起来的压抑着的感情一不小心都从眼睛里跑了出来，露骨地望进贺骁眼底，目光仿佛有实质般将人越缠越紧，直到勒进血脉。
搭在啤酒罐上的手指渐渐失了控，罐子“咔哒”一声被捏弯了腰，裹着泡沫的啤酒飞溅出来，冰凉的液体浇到他发烫的手上。
“你担心我么。”
贺骁仓皇偏过头，切断俩人间愈发纠缠的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接收到的样子，直白地回答道，“当然。”
后来两个人再没有说话。在某个瞬间他们也许共情了什么，那没完没了的牵扯和没完没了的纠缠，明知不可为的试探，藏进去又跑出来的喜欢，都在那一个视线相触的瞬间暴露无遗，但彼此仍然选择对一切都视而不见。绝口不提。
人类总是那么天真，总以为有些秘密可以被带进坟墓。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撒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