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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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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了一天,已在地面上铺上了薄薄的一层雪,整个世界笼罩在白茫茫的一片中。
方穗迭裹着施敢的衣服,安静的走在漫天飞舞的大雪里。
施敢就走在她的身侧,不言,不语。
她低着头,慢慢的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解释今天的事,她不知道,自己解释了,施敢是否会相信?
若她是施敢,只怕,也是,不信的吧。
可是,就算他不信,她还是得解释清楚啊,她得跟他说,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在跟赵元任撇清关系。
她张了张嘴,冷风往嘴里灌,迟疑了好几秒,终还是闭上了。
雪地里望眼处是冰冷的雪花漫天飞舞。
她的脚一步一步的踩在雪白的地上,一个脚印一个肮脏的印记。
满天的雪花凌乱的飞舞着,几朵雪花飘落在她的身上、睫毛上,让她看着这个世界的视线愈发的模糊。
她喜欢这样的模糊,这样就看不清楚任何东西了,任何的人和事!
她害怕,害怕见到赵元任,害怕见到施敢,见到他们,她就会想起过去,想起她好不容易快要遗忘的记忆。
到这一刻,她才敢承认,她是想……忘记莫莫的!
那个让她在永城站稳了脚跟,那个让她在永城活得肆意明亮的莫莫,她是想忘记她的!
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她都得承认,她是真的想要忘记莫莫,忘记过去的一切,一切从头开始。
可她忘不了,忘不了莫莫,忘不了过去的一切,莫莫已经化成了空气,生活在她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里,在她的每一次呼吸里,只要还活着,莫莫就如跗骨之髓,怎么割舍都割舍不掉。
她无能为力!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还是,只有那可能徒劳无功的解释。
可她,究竟该怎么说,该怎么说,才能让他相信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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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过街角,一个人推着装满破旧家居的手推车慢慢的行走,车轱辘在雪地里打滑,手推车直冲方穗迭而来。
方穗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浑然未觉。
一旁的施敢,似乎,也浑然未觉。
等他发现的时候,手推车已经快到跟前,躲闪已是来不及!
施敢大手一拉,将方穗迭揽入怀中,一个转身,手推车扎扎实实的撞到了他的身上。
他皱眉、咬牙忍过了那一瞬间的疼痛。
方穗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天旋地转之后,就在施敢的怀里了,冰冷的身躯,一下子被拢入那宽厚温暖的怀中,寒热相冲,针扎的疼,就像那个绝望的晚上。
那个夜晚……
那个温暖……
那再也控制不住的心中的那头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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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穗迭站稳了脚,不露痕迹的挣脱了施敢的怀抱。
太甜的蜜糖有时候也是一种毒,一种让人不知不觉就侵入五脏六腑的毒,所以就算她多想贪婪的吸取他身上的热量,都不可以!
从施敢的怀中挣脱,方穗迭方才看到歪倒在一旁的手推车,猛然醒悟出来发生了什么事,这一醒悟吓得三魂六魄魂不附体,忙拉着施敢的手,上上下下的查看。
施敢将受伤的肘子悄然的放置身后,道:“没事!”
推着手推车的人离开了。
她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她怕他有事!
他明明还在误解自己,却还这样以身相救救自己!
莫莫说得对,施敢,其实是天下间第一字号的大傻瓜!
大傻瓜!
她这样的罪人,他救她干嘛啊!
干嘛啊!
就让她撞死在这雪地里,多好啊!干干净净、一了百了!多好!
她在无数次张嘴之后,在打了无数腹稿之后,一直没有勇气说的话,现在才终于鼓足勇气勉勉强强的发出了如蚊吟一般的声音。
“……今、今天,我、我没跟他约好。”
“我知道。”
“……他自己突然出现的。”
“我知道。”
“……我已经在相亲了,真的,我很快就可以彻底的摆脱他,真的。”
手,被紧紧的捏住,方穗迭抬头,撞入了施敢那满是怒气的双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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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就是赌着气的。
今日,有个男人打电话给他,说赵元任和方穗迭都在一个茶馆里,说完那茶馆的地址之后就挂了。
他没有去那个茶馆,他去了茶馆对面的旅馆,他就坐在那旅馆里,隔着雪花,静静的一个人,坐在窗户四闭一片黑暗的房间里,透过那唯一一扇打开的窗户缝隙,就着那一束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里,看着茶楼里的一切。
在知晓是穗穗相亲的那一瞬间开始,他的气就闷在胸口,在看着穗穗相了一个又一个,那口闷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酸酸涩涩的,酸楚得要命。
他知道,她没跟赵元任约好见面。
他知道,赵元任是来搅合她的相亲的。
他也知道,赵元任对她,果然是不一样的。
而她不知道的是,他是放任赵元任的搅合的。
因为,他也想,搅合她的相亲,他不想,她相上任何一个人。
他就在黑暗里隔着雪花,隔着窗棂,看着穗穗和不同的男人坐在一起,看着穗穗勉强的微笑……
看着,看着,心早已痛到不能言语。
他花了多少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把那一室砸成破碎的冲动,才控制住自己不冲上茶楼一把拽住穗穗,带她离开的冲动。
永城三人不能惹,一莫一赵一少,真是笑话!
他竟是连自己心尖尖上的人,都不能护住,施个屁的少!
若是赵元任没有举动,他是怎么着都不会出现的,可是赵元任出手了,他坐在黑暗里看着穗穗的眼眸通红,眼神却是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绝望。
他从前,到现在,都想让她活得开心,可他一次一次见她,她的眼神却一次比一次的灰暗。
最后,他终究还是没控制住自己。
他知道,他不该起身,不该插手,可看着那个眼神,他什么都不想,下了楼,顶着风雪,逼着成和,走到了穗穗的身边,跟赵元任杠上。
她不知道,他从不怕跟赵元任杠上,他从不怕跟赵元任一拍两散,他只怕她,活得那样的不开心,只怕她作贱自己,只怕她……
可她偏偏就活得不开心,偏偏就要作贱自己,偏偏就要一次一次的将自己置于险地!
可是那股怒气,在看到这个抬头看着自己,眼睛里雾蒙蒙的,满是不安和委屈的人后,心,又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道:“穗穗,我只要,你不跟他在一起即可。无需拿你一生的幸福来作为赌注,你可明白?”
“可是——”方穗迭眼睛微红,“我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他突然说他喜欢我。我以为,我不喜欢他,他喜不喜欢我跟我没什么大关系。可是我说我跟他没关系,你又不信!你说,我能怎么办,除了这个办法,我还能拿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慢慢抬起冻僵了的脸,仰头望着施敢,鼻尖酸楚:“要不,你告诉我,我怎样,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你告诉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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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在他们二人之间飞扬。
冷风刮着方穗迭的脸颊、鼻尖通红通红,双眼汪汪的仰头看着。
施敢俯视着方穗迭,方才,漫天大雪里,他一直在看着这个纤细孱弱的身影,看着她嘴巴偷偷的怯懦的蠕动,可半天都不敢说一句话。
她那样的胆怯!那样的小心翼翼!
上楼时,穗穗的那哭诉在他的脑海中不停的徘徊回荡——“我呢?你们硬生生的将我扯到这里面来,对我公平吗?”
是啊,原本这里面最可怜、最无辜的人是她!
这一切,原本都与她无关!
她本可安安稳稳的过着自己平静的小日子,她是那么知足的一个人,若没有他们的存在,她的日子本可以是安宁顺心的,不是现在这般,带着一身的负罪,过得跟行尸走肉一样的日子。
他知道,若要她平安喜乐,必须将她送出永城。
他该死的知道,可是该死的出不了口。
他想看着,哪怕只是跟那夜那样,远远的,隔着重重人群看一眼,也好过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岁月时光,再也看不见她的笑脸,听不到她的一丝讯息,没办法将她护在羽翼下的好。
他是多么的自私,将她留在了这么凶险的地方。
他是多么的自私,将她再次推入这两难的境地。
是啊,她那么胆小无助的一个人,能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可他,明明知道这一切,还是开不了那张口,还是说不出那句话:“穗穗,你离开永城吧。”
他真的说不出,他总觉着,只要穗穗在永城,只要他在永城,只要穗穗不曾嫁人,那么,终有一日,哪怕头发花白,哪怕老眼昏花,也终有一日,他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可他如何不知道,这终有一日是多么的渺茫,他如何不知道,这渺茫的终有一日拿的是穗穗的这条命来赌的?
他,何尝不也是自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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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狭窄的胡同里,洁白的雪在这个小巷子里被碾压成了薄薄的一层脏乱的透明体。
施敢仰头看着胡同拐弯处露出一个残旧不堪的楼角。
他知道,那里,就是穗穗的家。
离拐角越来越近,那个在风雪中显得更加残破不堪的楼角,残破不堪的木梯一点点的出现在眼前。
他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瞒着所有的人到过这里,可是,却从未曾如此的走近过,走在了木梯下面。
狗屁的永城施少!
他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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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穗迭回过了身,仰头看着他。
她是该说,请他上去坐一坐吗?
可上面那般……简陋……
可……那么难得的见面……
这次一分别……
下次见面是猴年马月?
下次见面是和风细雨……还是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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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指指楼上,勉力的笑了笑:“我到了。”
他恩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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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有人在喊孩子:“瓜娃子,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有人回答:“我刚看见你家强子跑出去玩雪仗去了。”
有人在家里烧菜,铲子触碰到锅子的声音那样的明显,饭香飘出房门,笼罩着整幢楼。
这里是永城的贫民区,有来自各地的穷人,有来自各地的口音和饮食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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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努力的勾了勾僵硬的唇角,半晌,开口轻声问,声音遥远而轻微:“要……上去坐坐吗?”
她的手,扣着自己的衣袖,一下。
又一下。
他的视线越过她,顺着木梯往上看,那个紧闭的门前,有一根在风雪中飘扬的绳子,飘飘荡荡,若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那里晒着的是穗穗的被子。
他嘴角不自觉的缓缓勾了起来:“好啊。”
顺着木梯而上,木梯上的雪因为没有太多人走过,倒是厚厚的一层,白白的晶莹。
他长腿一迈,走在了木梯,本就残破的木梯在他的脚下发出了吱呀声,微微皱了皱眉,伸出脚用马靴将木梯上的雪往两旁扫了扫,留出一个略略干净的空间,方才抬步往上走,到了上一个台阶再重复这一动作。
方穗迭咬着牙看着施敢的这一个动作,默默无语,只是紧紧的咬着牙根。
他头没回,可是他知道,她就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