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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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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绡跪在地上,她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久到漫漫长夜转为青天白昼,龙渊殿里的哀乐终于停了下来。
她双手撑着地,脑中忽而想起云殊当时说的那句话:“戍边从军,杀敌卫国。”
她等着云殊回来娶自己,可是云殊死了,死在了大漠荒野,他的尸骨被埋在了风沙之中,永远不能重见天日。当年进宫时,齐王曾说有一日会告诉她云殊死去的真相,可是如今齐王也死了。林玉绡苦笑一声,抬起手捂住脸,终于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跪在林玉绡身后的婢女未料到她竟在这时哭了起来,只好随着她一起低声啜泣起来。
她哭得厉害,一旁的秦澜也是一夜未阖眼,双眉微皱,顿觉心烦意乱,索性站起身出了殿门。
哪想这一出门,却刚巧遇见了齐衍。齐衍昨夜率领群臣在殿外跪了一宿,今日晨时才回宫里重新梳洗一番,又马不停蹄地回了龙渊殿。
齐衍见到秦澜,明显神色一怔,却立马反应了过来,停住了匆忙脚步。
秦澜朝着他堪堪拱手,道:“殿下来了。”
齐衍面露苦笑,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过几日便是登基大典,有你忙的。”
秦澜道:“为殿下效劳,是臣之幸。”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齐衍看在眼里,心里却恨得牙痒,可如今他还不能和秦澜撕破脸,所以只能暂时与其假意交好。
“眼下倒是有一事,本宫想问问予之的意思。”予之是秦澜的字。
秦澜回道:“殿下请讲。”
“这林贵妃……你说该作何处置?”齐衍抬眼看着他,缓缓道。他面露难色,看上去似乎真是为难极了。
秦澜负手而立,看了眼殿内,对齐衍道:“殿下将为国主,对先主妻妾,若能待其善之,既能彰显殿下容人宽宥,又能拉拢人心,何乐而不为?”
齐衍听了他的话,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多亏你,否则……本宫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跨过这个槛了。”
秦澜知晓他与齐王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心中难免介怀,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恨人容易容人难,如今齐王已死,所有恩怨也该到此为止了。”
齐衍身子一僵,双拳紧握,面露凶色。当年齐王杀了父王母后,光是他的一条贱命怎么够呢?
秦澜看不见他的表情,说完这句话后,他便越过齐衍,离开了龙渊殿。登基大典在即,他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宫里的丧事和登基大典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到了第三日,林玉琅终于坐不住了,准备和林瓒一同进宫去看望林玉绡。
她向来喜爱颜色艳丽的衣裳,可如今正是国丧,因此便换了一身素雅的白裙,整个人看上去倒是清丽素淡了不少,可眉宇间的那股傲气,依然凌人。
马车不疾不徐地朝着王宫驶去,一路上林玉琅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林瓒知道她是担心林玉绡,于是劝道:“绡姐如今安全着呢,倒是你,这几日清瘦了不少,可别自己先倒下了。”
林玉琅身子歪了歪,看向林瓒,道:“我哪能不急呢?如今新王即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不是不知道,新王的身份。
林瓒当然知道她话间的意思,齐衍的真实身份其实朝中大臣都知晓,只不过明面上装作不知罢了。毕竟当年齐王弑兄夺位,也不是什么光彩事,若是这事儿再传出去,对齐国没什么好处。
林瓒打断她的话,轻声喝道:“此事莫要再提,你今日就进宫陪绡姐说说话,其他人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可好?”
林玉琅轻哼一声,对林瓒道:“我又不是小孩儿,哥哥你能不能正视这个事实啊?”她总觉得在林瓒眼里,自己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林瓒被她这话逗笑了,道:“行行行,你倒是贯会拿乔。”
刚入宫门,便见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裙的宫女恭恭敬敬地站在宫道一旁,似乎在等什么人。此人正是流芳殿的掌事宫女尘珠,奉林玉绡之命在此接林玉琅兄妹二人进宫。
尘珠抬眼,见一辆青蓬马车朝着自己的方向驶来,又见马车蓬顶的一角挂着一只铜牌,上面赫然刻着一个“林”字,便知车上之人,就是自己所等之人了。
她朝前行了一步,对着马车拱手行礼,道:“奴婢是流芳殿掌事宫女尘珠,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迎接林公子、林小姐。”
马车徐徐停了下来,林瓒掀开车帘走下马车,对尘珠道:“有劳姑姑了。”
林玉琅跟在他身后出来,春燕刚想扶她下马车,哪想林瓒却伸出手,语气满是宠溺:“还不快下来?”春燕见状,只好缩回了手,心中不由想道:少爷与小姐的感情,真是一如既往地好。
林玉琅将手搭在林瓒的手上,轻轻一跃,便落在了地上。宫里头有个规矩,凡是入了宫门,除天子轿撵,任何人都需步行,也就是说,他们必须走去流芳殿了。
尘珠在前面带路,林家两兄妹跟在后头,偶尔林瓒会问尘珠一两句话,无非是关于林玉绡的一些事。
林玉琅看着宫中景致,与几年前似乎相差不大,只是当时热闹繁华,三十二殿夜夜笙歌,如今却随处可见白绸高挂,过往的宫女太监皆是面露哀色,连吹过的风都带着几分凄凉意味。如今正值深秋,北风卷黄叶,宫门锁离愁,多少女子被深红高墙困住了一辈子,从青春豆蔻到鬓生华发。她想起林玉绡,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绕过最大的重明殿,再穿过三条宫道,便可到流芳殿。正在这时,一个身穿深青色长袍的太监突然走了过来。他约莫三十几岁,面白圆润,手执一柄拂尘,走起路时凸起的肚子一颠一颠,看上去富态十足,一双狭长的眼看上去满是傲气。
林玉琅不认得这人,却通过他的衣着看出此人在宫中应颇有地位。林瓒与尘珠自然认得这人,尘珠见了他,双眉微蹙,却马上舒展,对着这个太监堪堪福了福身子,道:“刘公公。”
尘珠转身对林玉琅和林瓒介绍:“这位是东宫总管,刘福公公。”
林瓒没说话,脸色却冷了些,他向来对那位横空出世的太子没什么好感,因此对这个太监也连带着不喜起来。林玉琅听了,却晓得为何这刘公公看上去如此目中无人了,原来竟是太子身边侍奉的大太监,将来太子继位后,那他的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了。
刘公公虚虚行了一礼,道:“奴才见过林大人,林小姐。”
林瓒道:“公公有何事?”这刘福明摆着就是冲他们二人来的。
刘福笑了笑,道:“林大人,奴才是奉殿下之命,邀您前往东宫商量要事。”
还能是哪位殿下,既是齐衍的命令,林瓒自然不能拒绝。五日后齐衍便会登基为王,他们便是君臣了,他没理由得罪齐衍。
林瓒转头看向林玉琅,道:“那我与刘公公先去东宫,届时再去流芳殿找你们。”
林玉琅点点头,道:“嗯。”
刘福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玉琅,纵然宫中美女如云,这般绝色的却是难得一见,果然是流芳殿那位的亲妹妹,倒是生得都一样美丽动人。
眼见着林瓒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林玉琅才开口问尘珠:“绡姐如今可还好?”
尘珠点点头,道:“娘娘这两日好了些,只是总把自己关在房里,还请小姐多纾解纾解。”
林玉琅掩在袖下的拳紧握,她到现在都忘不了绡姐入宫的那一日。当时她哭着求林玉绡不要入宫,可林玉绡最后还是甩开了她的手,踏进了鸳鸯轿,被送入了流芳殿。
“阿姐,你不是说要等云殊回来吗?为什么你现在食言了?”那年,十三岁的林玉琅伏在林玉绡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玉绡身着一袭大红喜服,坐在妆台前轻抹口脂,脸色无悲无喜,也不在乎林玉琅的眼泪是否弄脏了自己身上这套华贵美的衣裳。她的妆容向来清雅,今日却难得浓艳几分,倒是染上了几分媚色,眉间一点赤红花钿,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华贵艳美。
据说这件喜服是由宫中绣金坊四十六名织娘,足足花了两月的时间才织成,裙间缀的明珠共六百七十八颗,每一颗都是精挑细选的南海明珠,衣料用的天山雪蚕丝,十年才得两匹。由此可见,齐王有多么宠爱这位新妃。
林玉琅抬头看着她,第一次觉得从小陪在身边的姐姐,竟有一瞬间陌生了起来。她知道林玉绡与云殊有婚约在身,可如今云殊在战场杀敌,林玉绡却要违背约定,另嫁他人了。一个是亲密无间的长姐,一个是亦师亦友的云殊,她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后来的事情,林玉琅已经记不太清了,却永远记得林玉绡在入宫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阿琅,我爱云殊,可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十三岁的林玉琅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十九岁的林玉琅却恍然大悟。
云殊死了,所以林玉绡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了。
宋辞死了,所以她再也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