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深锁》js泠音

21、第二十一回：璎珞凌舞红梅涧

　　马车车辘滚滚，扬起的尘埃正追赶着我们。车厢内，朝容正在收拾着东西，她头上的白珠花已经拿了下来，重新插上鲜艳夺目的金钗。我从小窗向外远眺，窗外已经没有了江东的青山绿水，而是换上了广袤无垠的平原。路面的不平难免让车子有些颠簸，很快，我就被车子抛了起来，撞至车厢一角。
　　“好痛！”我一只手捂住被撞了的脑袋，另一只手就不断地拍打着车厢的木板，“这是什么烂马车啊……”
　　“好啦，小妹，别在那里埋怨了。即使你拍它几百下，它也不会回应你的要求的，你这样只会把手拍肿。”
　　我停下了拍打，凝视着自己的手，真的有点红肿。“哼！”我晦气地向后一躺，从腰间拿出临行前公瑾送给我的玉坠。这个玉坠也是出自海棠之手，和那雕茉手镯是一套的。红绳下的玉坠在空中散发着茉莉的清香，可能是带在身上久了，连玉坠也染上了我身上的茉莉香。晶莹碧透的玉坠略带一点墨绿，有趣的是，这点墨绿，竟然是茉莉花的形状！
　　窗外，开阔的平原突然被一片嫣红遮蔽了。
　　“红梅！”朝容姐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凭窗而眺，“这里怎么会有红梅？”
　　“为什么会没有呢？姐姐，梅花不是在冬天中盛开的吗？”我有点疑惑了。
　　“红梅乃是报春之花，凭现在的天气和这里的地理环境，应该不可能有红梅的。”朝容姐虽然对眼前如此灿烂的红梅感到疑惑，但是仍是宽心地欣赏着。
　　红梅的凛香犹如那消不尽的云愁瘴雾，却暗暗地透着它那玉骨冰肌。倒挂的绿毛仿佛与它无缘，只留下寂寞的红花独自绽放着。素面没有粉涴，洗妆不褪唇红，不与梨花同梦。
　　“噔噔噔……”一阵琵琶声，不，还有横笛，还有……多种乐声交织在一起，竟然是如此地奇妙。我顺着乐声向前一看，凛冽的寒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换来的一阵舒心的温暖。
　　红梅林中隐隐约约地闪耀着白光，是……是一条小涧！涓涓的流水，滑过素石之上，激起了小小的水花。朵朵红梅从天而降，点缀在小涧之上，荡起了圈圈涟漪。
　　小涧的溯源之处，竟然筑起了一座石台。台上，一粉衣女子正翩翩起舞。千色的羽扇在她的双手中旋起了的彩虹，环绕在她的身上。羽扇边缘的小铃铛放出了清脆的铃声，和台下众女乐手所演奏的音乐交织在一起。
　　“停车！”车夫听了我的命令，马上就停下车来。我和朝容姐倚着车窗，把眼前这一美景一一尽受眼底。
　　“谁？”石台上的粉衣女子停下了舞步，面向着我们。台下的乐手都停止演奏，在粉衣女子的号令下悄然地退出，消失在红梅林中。粉衣女子把羽扇收起，收于身后，从石台的台阶上走了下来，涉足于小涧之中，向我们走来。
　　“偷看可不是君子淑女应有的行为。”粉衣女子冷淡的声线与她甜美的外貌并不相衬：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云髻上插着一枝新鲜的红梅枝，娇艳的红梅上带有点点的霜水。
　　朝容姐立刻把我拉下车来，恭敬地道歉道：“我们姐妹俩路经此地，无意看见小姐您美妙的舞姿，请小姐多多包涵。”然后她低下了头。
　　粉衣女子没有回应朝容姐的歉言，只是直眼相看数秒，然后说道：“也罢。”挥袖而去。那袖中似乎隐藏着一种香气，在挥袖的一瞬散发在空中，进入了我们的鼻子，是梅香！
　　“小姐！”朝容姐伸出纤手想把粉衣女子叫住。突然，红梅林里窜出几个黑影，刀光剑影在他们的背后毫不吝啬地露了出来。这些黑衣人把我们重重包围了。
　　粉衣女子并没有停住了脚步，无所畏惧地冲着两个黑衣人间的空隙走了过去。
　　“你是不是疯了！”我一跃而起，挡在粉衣女子的面前，抬起了我的黄金右腿往两个黑衣人的脸上横扫了过去。两个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我打倒在地上。
　　“你——”粉衣女子看着身手利落的我，惊叹了一声，然后轻笑了一声，把我推至身后。
　　“纳命来！”其他的黑衣人一拥而上。粉衣女子一跃而起，在空中翻腾了一圈，双手从身后抽出羽扇，张开羽扇，宛如旋风般地在空中飞旋起来，一种异香扑鼻而来。
　　“小心！”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黑衣人大声警示着他的同伙，可是其他的黑衣人已经放下刀剑倒下了。
　　难道这香有毒？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和鼻子。
　　粉衣女子从空中慢慢落下，重新收起了羽扇，笑着向我走来：“你干嘛捂鼻子啊？”
　　领头的黑衣人把手中的剑伫在地上，倚着剑，辛苦地呼吸着，“你——”他直盯着粉衣女子，愤怒的目光在闪缩，好像愤怒不下去，微微带有敬畏之意。不出三秒，便顺着剑倒在地上。
　　“这些人真是碍事。”粉衣女子不屑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好啦，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任务？”我不解地问。
　　“两位是乔朝容和乔夕颜小姐吧。”粉衣女子的脸上的冷艳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与寻常的小女子无异。
　　“……”我和朝容姐都在疑惑为什么她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难道我弄错啦？”粉衣女子搔着脑袋，“义父明明交代了在这里的呀？”她没有顾及我和朝容姐，只是一人在那里自言自语。
　　“小姐，你认识我们姐妹俩吗？”朝容姐笑容可掬地看着粉衣女子。
　　粉衣女子鼓着红腮，怒气冲冲地说道：“是就早说嘛，干嘛在那里支支吾吾的，害得人家担心半天！”
　　我和朝容姐面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女子，只能无奈地一笑。
　　“你们笑什么呀？”
　　“没……没什么，你真逗。”我情不自禁地直笑。
　　“谁！”粉衣女子从腰间拔出一支银锥，“咻”地一声射中了十步外的一棵红梅树上。
　　只见那红梅树上，一个身穿墨绿色夜行服的女子伫立在枝头，周身散发着一股灵异的气，那双会杀人的朱砂眼眸正锐利地看着树下的三人。
　　银锥稳固地插在红梅树上，墨衣女子的那双血红色的眼眸斜看了银锥一眼，脸上的黑纱振动了一下，仿佛黑纱下隐藏着她那不屑的轻笑，却没有听见笑声。她慢慢地把目光转移到树下三人的身上，一言不发，仿佛此刻的话语会给她那杀戮的兴致浇灭，因为在她的眼里，眼前的三人即将成为她又一次任务的战利品。
　　略带金黄的大刀凛然地从她的身后露出个头来，薄冰般的刀锋使它给人的感觉不像关云长的青龙郾月刀那般威武沉重，而是像日本刀一样的轻盈，不协调的长手柄给它带来了异样的风格。
　　只见墨衣女子把刀一横，倒置在身后，刀锋在空中划过，割断了红枝。
　　“咻”的一声，墨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枝头上，只留下飘散的红梅。
　　“什么？”我猛地一抬头，那奇怪的大刀在墨衣女子的挥舞下断成了九节，宛如飞舞的金蛇向我们袭来。
　　擅长迷香和暗器的粉衣女子面对这一近身攻击立即就变得不堪一击，习惯赤手空拳的我更比不上她的速度！眼见九节刀片快要在我们三人的肉身上绽开血花，此时，一个熟悉的魁梧的身影挡在我们三人的头上。
　　“琰大哥！”我和姐同时叫了起来。
　　琰大哥手执双刀，一挥，弹开了墨衣女子的九节长刀。可是，琰大哥只是挡下了其中的七节刀片，无暇顾及其后跟上的最后两节刀片。那两节刀节毫不吝啬地用刀锋吮吸着琰大哥右肩上的鲜血。
　　墨衣女子轻盈地落在地上，九节长刀重新恢复了直立的刀形，立在她的面前。琰大哥殷红的鲜血在刀尖缓缓流下。墨衣女子凝视着刀上的鲜血，血色的眼眸浑浊了起来。
　　琰大哥捂着受伤的右肩，回头看着我们：“你们没事吧？”
　　“没……没事。”首先回应琰大哥的话的人居然不是我们两姐妹，而是那粉衣女子。
　　琰大哥看了粉衣女子一眼，很快就把目光转移在我们姐妹俩的身上，“这个家伙不容易对付，你们快上马车！”
　　从刚才危险的感觉来看，这墨衣女子绝非等闲之辈，加上琰大哥的话，“走为上策”的念头从心头冒出。
　　“姐！还有……”我拉着姐的手，又牵着粉衣女子的手，疾步奔向了不远处的马车。可是，朝容姐和粉衣女子都纹丝不动。
　　朝容姐的嘴里好像在喃喃着什么，而粉衣女子却用倾羡的目光直盯着琰大哥。
　　“快跟我走！”墨衣女子的灵异的气弥散在空中，逐步扩大我心中的危机感。
　　琰大哥一点也不感松懈，摆出了随时战斗的架势。“还不走！”
　　此时，墨衣女子把长刀收与身后，浑浊的眼眸重新澄清起来，由鲜红转为紫红。她用冷冰冰的目光直视了我们片刻，然后纵身跃进红梅林中。
　　墨衣女子的退阵，出乎我们的意料，不禁让我们有些诧异。我不禁放下心来，舒了一口气，放开了朝容姐和粉衣女子的手。而琰大哥依然摆着架势，一刻也没有放松，小心地警惕着，冷不防墨衣女子会从其它方向向他们发出第二次的攻击。
　　片刻，红梅依旧，小涧淙淙。琰大哥那双高度集中精力的眼睛开始有点疲倦之色。他再次环视四周，侧听着任何的风吹草动，在确定墨衣女子的气息已经消失后，慢慢地放下了双刀，收于腰间的刀鞘内。
　　“竟然雇来如此危险的杀手……”粉衣女子沉吟着。
　　“你说什么？”我把耳朵靠近粉衣女子的嘴唇边。
　　“你——”粉衣女子一看见我的靠近，立即别开了脸，“既然现在已经安全了，我也该好好地把义父交给我的任务完成。”
　　正当粉衣女子把脸再次转回来的时候，琰大哥的匕首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你究竟是谁，为何在此？”
　　冰冷的话语让粉衣女子眉头一蹙，她看了看身后这个将要取她性命的俊朗的男子，平静地说：“抱歉，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璎珞，是骑都尉曹操大人的义女。这次前来，是为了迎接朝容、夕颜两位小姐。”
　　“曹操派来的？”琰大哥顿了顿，放下了架在璎珞脖子上的匕首。
　　曹操的义女？我打量着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俏美人，看她如此利落地使用迷香和暗器，根本就不像是什么大家闺秀。可是，她刚才如此曼妙的舞姿，的确带有让人迷醉的魅力。
　　“朝容……小姐，夕颜……小姐。”璎珞呼唤我们的名字时显得异常地别扭。“那个……我可不可直接叫你们的名字？因为……这真的很拗口。”
　　“当然可以。”我抓住了璎珞的双手，微笑地看着她，说道：“我和你一样，也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
　　璎珞凝视着我，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我，似乎不相信她义父所邀请的“贵宾”竟然是如此爽朗的人。她会心地笑了一笑，仿佛看见自己的知己似的。
　　“我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回到马车上去吧。”琰大哥走在了前头，头也不回。
　　“那个……”璎珞拿着羽扇，指着琰大哥，好像想要把他给叫住。可是，琰大哥依旧头也不回。“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呢？”璎珞羞着脸，自言自语。
　　从刚才我就看出了璎珞的心思。的确，琰大哥的相貌是足够让女子迷醉的，那俊朗中含带着粗犷和不羁，却又不失沉稳，璎珞倾心于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事。
　　“他叫公孙琰馥，是我和姐的好大哥。”
　　“夕颜……”璎珞一听自己的心事好像被我识破，吃了一惊。可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喃喃着：“原来他叫公孙琰馥……”
　　我、朝容姐和璎珞登上马车，围坐在车厢里。琰大哥代替了刚才一见危情就逃窜的马夫，扬起了马鞭，驱使着马车前进。
　　红梅林被我们抛在了脑后，但是那如画的风景却在心头挥之不去，真的希望能够再次回到那里去，像璎珞一样。
　　我掀起前方的帘帐：“琰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婚宴结束就随爹回洛阳了吗？”
　　琰大哥一边挥使着马鞭，一边说道：“我……正好要到邺城去办点事，途经此地，忽然闻到珈箩迷香的味道，就感觉到不妙。”
　　“珈箩迷香？”
　　“你竟然知道珈箩迷香？”原来静坐着的璎珞突然站起身来，伏在我的身后，向车厢外探出，对琰大哥认识珈箩迷香感到迷惑。
　　“珈箩迷香是西域传来的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香雾，只要吸入少许，就会立即浑身无力，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倒弊。”
　　我的身体不禁颤抖了起来，回想刚才也有吸入那些珈箩迷香，慌慌张张地拉着琰大哥的衣角：“刚才我也吸了珈箩迷香，我岂不是……”
　　“夕颜，你无须惊慌。我刚才不是问了你‘干嘛捂鼻子’吗？其实你们一早就已经服下了解药。”璎珞从长袖中取出了一株外表并不显眼的小草，“这是蓉笼草，是珈箩迷香的解药。自从我一上岸，我就已经发觉有人在监视我们，所以我才故意在你们面前挥袖。”
　　璎珞好像觉悟到什么，向琰大哥连忙问道：“你不是说你也闻到了珈箩迷香吗？为什么你……”
　　琰大哥轻笑了一声，指着沿途的草丛：“那里不是也有蓉笼草吗？”
　　璎珞顺着琰大哥指着地方看过去，盯睛一阵后，笑了一笑：“竟然让你找到，你真是幸运。”
　　在车厢里继续着刚才还没有收拾完的活儿的朝容姐突然发起话来：“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还有那个墨衣女子，他们为什么要刺杀我们？”
　　朝容姐的一言惊醒了我心中那个从出事到现在一直存在着的疑问。
　　璎珞重新坐好，叹了一口气，神情突然凝重起来：“其实详情我也并不清楚，我只是听从义父的吩咐在红梅涧等候两位。为了让两位途经红梅涧，我特意奏乐跳舞来吸引两位。两位的身份比较特殊，义父恐怕两位会在路上遭遇不测，所以就派我来迎接。”
　　“不测？”从璎珞的口中蹦出的这个词让我的心七上八下的。
　　坐在前方的琰大哥头一沉，“曹操拉拢江东，无非是想能够更好的巩固自己的势力。江东势力一天天地壮大，迟早会成为威胁。曹操本来是想把孙仲谋留在京都，好让他控制，就像当今圣上一样。”
　　璎珞一听琰大哥对她的义父的羞辱之辞，不禁大怒：“我义父是真心真意想辅佐皇上治理天下的，并不是你口中说的想控制皇上。”
　　“你心里最清楚。”琰大哥再次挥鞭，平静地说道。
　　璎珞顿时呆滞住了，仿佛被道中心思似的。
　　“现在，夕颜和朝容作为使者来到邺城，应该会有不满意曹操这一决定的人吧。”琰大哥回头看了璎珞一眼。
　　璎珞从刚才的呆滞中醒过来，点了点头：“义父就想到这一点，才让我来迎接你们的。”
　　琰大哥的分析和璎珞的解释，是我压根都没有想过的事情。我这次来邺城，只是想帮姐的忙而已。而姐，就是为了保护小谋，保护江东而来的。暗杀这种事情，是我们姐妹俩从来没有预料过的。
　　“可是有一点很奇怪。”琰大哥的神情突然凝重起来，“曹操向外宣布的江东的使者是两名男子，应该没有人会知道你们的真正身份的，为什么那些黑衣人能找上你们？”
　　“……”
　　琰大哥继续说道：“我想，有两种可能性。第一，他们针对的不是你们两人作为使者的身份，而是为了另外的事情前来袭击你们的；第二，就是……泄露情报！”
　　“不可能！义父向来做事谨慎，根本不会出现情报泄露的情况的。”
　　“那么，可能是你们内部的人搞的鬼吧。”琰大哥轻笑了一声，带着一点讽刺的意味。
　　“那个……”我一直没有机会插上话来，可是，那名墨衣女子，总给我一种不安的感觉，“那名墨衣女子……”
　　“我看她的做事手法，跟那群黑衣人并不一样。由此看来，他们并不是一伙的。那名女子不容易对付，这样好了，我暂时留在你们身边，保护你们。”
　　琰大哥突然的决定有点让我措手不及，“这怎么可以呢！你不在，爹岂不是少了一个好帮手？”
　　“夕颜，你放心。生意上，义父应付起来游刃有余，根本不需要我来帮忙，我只是当当跑腿而已。我先送你们进邺城，待我把事情处理好后，再去找你们。”
　　此时，邺城巍峨的城楼已经矗立在我们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