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录》沈清游

5、第五折 忍看风华和梦杳

　　果然是一座小轩。夏晓月绕着它转了几转，努力要挑出些瑕疵，最终却只是绝望的叹了口气：“牧轻尘啊，你……你……你的手艺……还真不是盖的呢。”

　　小轩临水而建，依着水势往前伸出一条长长的桥廊，只是这桥廊却极矮，教人无法通行。“你看错了，那是梁桥而已，或者说……你可以把它叫成梁桥。”牧轻尘叹了口气，“走上面啦。笨。”

　　的确是别出心裁的。夏晓月把岛上的建筑依次想了一圈，还是没有想到哪里有重复。怎么会呢……明明是一样的材料、相同的装饰，而他，甚至只有三天。似乎是、真的有希望能赢颜姐姐呢……夏晓月摸摸精致的斗拱，回头又撞上了挑出来的攒尖。——明明只是那么小的一座建筑啊，为什么、会让人觉得曲径通幽、磅礴有致呢？

　　“好啦，陪我去看你的颜姐姐咯。”牧轻尘轻敲她的脑袋，目光迎上一名来请他的弟子。

　　一同到了西岛，夏晓月又是一番唏嘘。为什么都是同样的人，他们却那样地无法超越呢？正疑惑间，大长老缓缓道：“我们的规则是：你们分别去评定对方的建筑，若有什么缺陷尽管指出来，缺陷多的一方，便是输了。”

　　——分明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嘛。夏晓月在心里暗暗嘀咕，他们的建筑都那么完美了，去哪里找缺陷。这样想着，她抬眼看牧轻尘，却见他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已经开始眯起眼睛注视风舞颜的建筑；侧头求助似的看向风舞颜，却发现她的背影也已经去得远了。她随着牧轻尘的视线仔细看过去：这、分明是一座……空中楼阁！没有台基，没有立柱，只有在云间若隐若现的重檐和歇山顶，一派大气嫣然。这是……飞天阁？自己只在沧浪堂里见过模型呢……就知道，就知道颜姐姐一定到了这种境界，牧轻尘啊，你似乎要输了呢……

　　“隐藏的真好呢。”牧轻尘在那座建筑下转来转去，似乎终于找到了什么痕迹，舒了一口气：“在这里了。”他伸出手去在空气中虚无地拂拭，然而夏晓月却随着他的动作睁大了眼睛：他每拭一下，就有一抹淡淡的影子出现，带着无法形容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等到他停下来，那楼阁下、也赫然出现了一根极细的柱子，尚不及孩童的拳头粗。这空中楼阁，就建在这样一根柱子上！

　　“在这里！”牧轻尘在空中写写画画半天，忽的一声大吼，一手朝柱子上的一个位置猛地按了下去！

　　“丫头，快走！”牧轻尘从楼阁底下跑出来，一把拉上夏晓月：“快走！”

　　“为……”还没来得及问出为什么，被牧轻尘拖出好几步之后，夏晓月惊讶的看着、看着满天的重檐山顶栏杆都朝着自己倒了下来！

　　“轰隆隆……”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过后，牧轻尘起身，放开了被自己压在身下护着的夏晓月。

　　夏晓月眨眨眼，一脸迷惘，忽然看到面前的一片废墟，猛地回过神来，猛摇牧轻尘的身子：“倒了？倒了？怎么就这么倒了？你……你做什么了，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倒了？”

　　“赢得侥幸啊。”牧轻尘擦擦额上的汗水，“幸亏家师曾经记载过这飞天阁唯一的漏洞——就是、就是它柱子上的那根木钉啊。”

　　在牧轻尘身边监督的弟子赶紧找了大长老和风舞颜来。看着这片废墟，风舞颜微微动容，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你输了。”大长老的威严不容置疑，而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瞬间一闪而过的遗憾。毕竟是最出色的弟子，尽了全力还是赢不了一个外人，只能是……命数而已。

　　风舞颜一言不发，只是用力的握住天工，手指关节都开始微微泛白。这是不能放下也放不下的，她心里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已经输了，还是输给他——自己灵魂满覆冰雪下的唯一一丝火种，曾经是他点燃的，而今他要取走了么？果然是由不得自己的，果然别人是不能依赖的啊。她忽然释怀，用了那么大力气埋葬的过往一点一滴漫过来，她却不再受它们的侵蚀，仿佛记忆只剩了如今的风华绝代——她走上前，右手朝前一递：“我输了。它是你的了。”

　　牧轻尘险险接住跌下来的天工，一时竟怔的说不出话来。她那么专注，也因此而单纯，以为见惯了聚散无常，再不会悲悲喜喜，其实还是身陷其中，所有的心事都写在眼里。他看到她眼里的光华一瞬熄灭，又看到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微微跳动，恍然觉出她的伤心。——难道……自己原来错了么？一手毁掉她十年来的坚持，……只是想给她自由而已啊……自己一直一直，那么向往的自由。

　　“那这位客人有什么要求？”大长老的声音响起，牧轻尘定定神，指向风舞颜，一字一句道：“我要带她走。我要她自由。”

　　舞颜。我要带你走。我要你自由。

　　大长老一惊，然而还是迅速冷静下来：“只有这些么？就这么简单？”

　　牧轻尘只是点点头，眼光蕴含温暖，望向风舞颜。笑着伸出手去，她却突然冷冷道：“我不会跟你走。我曾立誓，要毕生守护霜河宫。请你……再提别的要求罢，我一定会帮你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