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来日可期(2) ...

  •   江大的正门有国家领导亲笔提的字,挥斥方遒,雄劲有力,抬眼望去正对着江大的教学楼,巍峨而不失精致,大气且不缺典雅,配得上这世间所有的褒义词。

      入门左侧是一片枫林,现在还是绿意森森的,等到深秋层林尽染的时候非常好看,每天排队拍照的人都排到教学楼了。

      右侧可以通往镜湖,镜湖边上有很多小长凳,垃圾桶是各种卡通人物状的,我以前很喜欢在这里练习口语背诵课文的。春夏秋冬,无数个清晨在这里度过。

      曾经和陆然一步一步丈量过这个校园,我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栋楼,每一个花坛,甚至每一棵花草树木,如同熟悉我的钱包每一个夹层。

      图书馆,食堂,寝室,镜湖,枫林,育人桥,赏心亭,每个角落,都留下过我们的足迹。

      还有这里的许多面孔,四季轮回,我都熟悉。春花夏树,秋叶冬雪,都是我心里的胶片,永不褪色。

      我也曾蹦蹦跳跳年轻过。那时候陆然说邱央你真是个每天都冒着热气的女生。

      冒着热气?像一碗热的蔬菜汤那样吗?我和他争执半天这是个褒义词还是贬义词无果后,我就权当他夸我。那时候我总是能厚着脸皮无所顾忌地开心着。

      到如今故地重游,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我已经不再冒着热气了,我现在更像美食广场展览区的食物样品,就是那种塑料密封的,装在碗里面,看起来还不错,有面有汤有配菜,只是没有浓郁的香味和热气腾腾,因为那是塑料模型。

      总体来说我看起来变得更好了,阅历和学识有所增长,相貌上更加懂得如何扬长避短展示自己,性格也随之更加宽容,世故懂一点,也保留了大部分真诚,相比从前,我更擅长应付生活和麻烦,不理智的情况越来越少。

      我进化了。很多人都说我脱胎换骨。
      而失去的,是我年轻的腾腾热气。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拿回它。

      夕阳将落未落,挂在远处一栋仿佛通往天际的浅灰色建筑上。橙色的云霞悬在天际。还是美得不像话。

      校园里,仿佛连空气中悬浮的微尘颗粒都是青春肆意的。

      绿油油的一片军训服,向食堂的方向涌动,热闹的,喧嚣的。是军训的新生解散吃晚饭了。

      新生诶。

      十八岁呢。

      十八岁离我已经好遥远了。

      十八岁的我在干嘛呢?

      因为高三住校,拥有了第一个手机,是我妈充话费送的,纯黑色的老人机,特别抗摔,经常从我口袋跐溜出来砸地上,但从来没摔碎,陈要总是嘲笑手机随主人,都是皮糙肉厚的,当然乱说话的结果免不了要挨顿打的。虽然我打不过他,但多少能占点性别优势。

      十八岁,我仍是那个文科班里成绩中不溜秋的平凡少女,严重偏科,语文和外语成绩偶尔领先,但数学成绩差得令人发指,每次发数学卷子我的脸都烫得发烧,我恨不得从数学课代表那里夺过我的试卷,以免它在陈要接近满分的卷子前显得太过势单力薄,底气不足。还好陈要这个人,平日刻薄,但从不会抓着我的七寸开玩笑。

      虽然我整个26年里的七寸只有数学和陆然了。

      十八岁的时候,我喜欢陆然接近三年了。三年前,还没有分科,每次考试都有全校排名榜,我由于数理化太差,无论语文和英语怎么突出总体成绩都在很后面。不过说来也好笑,我们学校前十名都是轮岗制,每一次月考他们都会重新洗牌,重新排名,没有永远的第一,也没有永远的第十,但是有永远的第三,就是陆然。学校的前十名是可以上学校的光荣榜的,光荣榜是有得主的照片。

      我就因为陆然总考第三关注到了他,又因为他光荣榜上的照片很好看,就是很有少年气,却不轻浮。我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你说哪个少女不怀春,理科成绩好,连我们学校照妖镜一样的相机照出来的证件照都那么好看,你说我心里的春光能不蔓延吗

      再后来,我发现我们回家是同一个方向,只是我家在烈士陵园附近的一个小区,而他家需要再往前走,在市中心的一个繁华街道后面。就是我现在住的这条街道。

      他很少坐公交车上学,每天早上步行30分钟去学校,踩着上课铃声上早自习,晚上一下课就回家了,还是步行,也不会在学校自习。摸清了他的路线和规律后,我有时候就会跟在他后面一块回去。

      时间长了,我越来越佩服陆然,他每天的时间太规律了,日复一日,始终如一,不早不晚。而我,心性非常不定,起床时间全由早上第一次如厕的时间决定。

      这样就开始了我三年如一日的观察陆然,并在日复一日中累积爱意,终于由量变产生质变,由欣赏一个优秀的少年变成暗恋。每次做广播体操会提前去操场站着,这样可以看到准点的陆然从主席台上缓缓走下来,每次在食堂吃饭就细嚼慢咽,这样可以守株待兔陆然,每次去看排名榜,必然先找陆然的名字。

      遗憾的是,我只能偷偷喜欢他,很怕别人知道了。怕被嘲笑,我只把他当做一个梦,想要努力去靠近他一点点,仅此而已。

      十八岁,陆然终于认得我了,我们一起在晨会上领过英语竞赛的奖杯。为了这一刻,我苦苦练习听力,心无旁骛几乎与世隔绝,所幸。

      一等奖就三个人,我和他,还有个理科班的女生,我们有了第一张合影,我站在中间,个子小小的,别人说我像全家福的女儿。纯属扯淡。我以后可是全家福的女主人。

      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我喜欢陆然,是我一个人的秘密,它在我心里发酵,也许有一天会酿成酒,会香气扑鼻,但高考之前我只能把它捂得死死的。

      十八岁,我一改之前的散漫,非常想更加优秀一点,我想让自己在人群中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我想让自己的成绩在排行榜里靠前一点,为此我和同桌成立了“互相扶持小组”,主要是他扶持我,给我讲解数学题,逼迫我在题海里翱翔,并渐渐突破及格线。

      十八岁,我高考了。江城逢高考必雨。考完天就晴。好多年的惯例了。那时候我们的阅读题第一题考环境描写的作用,我们文科班的学生在学校组织的车上去实验高中考试,大家纷纷讨论下雨这种环境写的作用。

      陈要胡说八道回答是渲染了一种悲伤的氛围,烘托他复杂情感,预示可能不太明朗的结果,象征了他三年的努力可能会流进水里。气得老陈差点把他扔下车。

      大家当时都替他“呸呸”表示童言无忌,最后他是我们班第一名。气人不?

      高考完那天,我把各种课本装麻袋里卖了,留下一些带有回忆的书扛回家。收破烂的大叔坐地还价,我也没心情要价,最后两毛钱一斤成交,卖了15块,吃了顿兰州拉面,还剩4块钱,买了两只好看的笔塞进了口袋。

      那个傍晚,我拖着剩下的行李,和室友轻轻说再见。那时候以为后会有期,结果很多人并无来日。

      我在学校门口看到了陆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像一个人工GPS,敏捷地定位到了他青松般的背影,他就背了个双肩包,看起来也不是个不会行侠仗义之人,然后我拖着我的行李袋加速走到了他身边。

      那是一个有橘色云霞的黄昏,傍晚的天空是灰蓝色的。很热闹的校门口,挤满了人和车,有一堆来接孩子的家长,一堆就靠今天发笔横财的出租车司机,还有同样指望今天致富的各路收废品的门派。连卖鸡蛋饼的摊位都挪到了马路对面。我擦着汗的瞬间,就看到了陆然,我都以为是老天爷听见了我内心的呼唤。

      那个穿着白色polo衫的少年,在我向他走出了99步后终于看见了我,帮我把行李提上了公交车,然后在路边坐上了他妈妈的车,扬长而去,留下公交车上的我苦苦思索如何打破阶层壁垒。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高三那会最大的阻力就是困,每天到十点就呵欠连天,做数学题困,做英语题困,做文综题困,你问我做语文题啊,其实我们觉得熬夜做语文题还不如去困觉,我们都是把语文课堂拿来做别的题,语文不好是先天残疾,做题也做不好的。真的。肖闵就是例子。

      那时候我以为我考完就会睡个三天三夜的,但其实真的考完了反倒很清醒,所以你看我并不是不能熬夜,我只是不能熬夜学习。

      那天太清醒,简直是亢奋,我觉得我高考考完了,发挥还不错的样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谈过恋爱了。也不怪我,重点高中的学习氛围太好了,大家都是默默喜欢别人,只有两情相悦的才会谈恋爱——所以其实关键还是没有人跟我两情相悦。

      我买了几罐啤酒,在我的房间地上铺了几张报纸,一个人使劲喝,天上钉着一枚月亮,我跟它干杯,喝着喝着我就掏出了手机,我就找出了陆然的电话号码,我就把“我喜欢你”发了出去。

      发完之后觉得不妥当,又补充了一条,“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真心话大冒险,我喜欢你,很久了,我知道没有结果,也不求结果,就是高考完了,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告诉你一声。”

      那时候我打算不管考成什么样都填北方的大学,我想离开江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所以这算破釜沉舟的表白,更多的是一厢情愿的告知。以后很有可能就只有老死不相往来了。

      第二天我睡到十点醒,手里紧攥着手机,倒是有几条消息,都是肖闵和陈要跟我炫耀出去玩的。

      肖闵要和父母去台湾毕业旅。陈要据说要和朋友去西藏净化心灵,我跟他说他的心灵得出家修行五十年才能干净,别去给西藏添堵了他非不听。

      我没回陈要,我大俗人一个,还想混在灯红酒绿里找口饭吃,于是我爬起来洗漱一番去街上找兼职。这几年,我妈养着我挺辛苦的,下了班还去人家里给人补课,按她的小公主性格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我看在眼里,早就想为生计出一份力气了。

      我很快找到了一家快餐店点餐员的兼职,因为要先办理健康证才能办理入职手续,所以我去医院办理了健康证,要一周后才能去取。

      我兼职的地方在江城的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旁边是各大商场,对面是银行,人流量很大,街道上有很多店家发传单的,环卫工轮流转,因此地面非常干净。我很喜欢。我喜欢一切热闹而生机勃勃的事物,除了陆然。

      在空下来的一周里,我常去江城一中旁边一家叫“未名书屋”的书店看书。我记得我爸以前买过《江湖三女侠》的连载,后来他突兀地离开,没有买到结局。

      有一次我逛这家书店看到了这本书的单行本,买了一本,可是直到它在我的书架堆满灰尘我也没有翻看过了,我不知道吕四娘的结局,我不知道唐晓澜的结局,可是我就是莫名相信,他们会有个好的收尾。

      但因此我和这家书店结缘了,高中还跟陈要说过我的人生终极梦想就是开一家书店,养一只肥猫。

      我没想到我会在这里看到陆然,他在帮老板的儿子补课,在我坐在角落一觉醒来站起来看到他时,我以为我还没有醒,可是头顶的空调冷风吹在我的脖子上让我知道我没有在梦里,因为我清楚记得我是被热醒的。

      我听见看着电视里某个文艺表演的老板问他小提琴弹得怎么样,他说过了十级,语气淡淡的,好像天气预报那个没有表情的播报员,不知道他是怎么样以那种没有情绪的语气说出江城38度的这个事实的,我只知道如果是我,可能会一脸黑线,这个江城,又是该死的38度,让不让人活了?

      本来我是想去觅食的,现在又决定蹲下,偷听。其实是没有勇气撞上他,他在门口老板收银台那桌上。我听他讲完英语26个字母又讲数学设“x”的问题。

      我突然觉得这些问题放我来讲也可以的,只是我都不知道上哪去找家教的活,只能去当廉价劳动力——十块钱一个小时,我决定看在工资的面子上,待会要鼓起勇气去问问他。嗯,我真的没有任何私心的。

      天快黑了,他才准备回去,老板留他吃饭,他客气拒绝,还买了两本书,《幻夜》和《白夜行》,我看过,都是比较压抑的故事,看完之后觉得黑压压的绝望压顶而来,我还是比较适合哈哈哈的风格。

      等他迈出书店,我就跟了上去,我告诉自己,我不是厚脸皮缠着人家,我是为了我的职业发展,兼职也是职业。

      我没跟几步,被发现了。他回头,漆黑的眼珠,看着我,我心虚。

      “你喜欢跟踪?”他走到我跟前。

      “我们的家在同一个方向。”我心虚。

      “为什么躲在背后不打招呼?”

      “怕你不记得我!”那多尴尬。

      “……是吗?你昨天才跟我表白呢。”

      “……”原来他看到了啊啊啊啊啊!废话他的手机他当然看到了,只是他没有回我我就在心里催眠是他没看到,现在怎么办?

      “那你什么想法?”我挠着头皮,讪讪的等待他的拒绝。

      “我可以试试当你男朋友。”他缓慢而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

      “啊?”我没有听错吧?这不是幻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妈呀,天上掉男朋友,根据人品守恒定律,我高考不会考砸吧?

      “你觉得呢?”他问。

      “我觉得你是很明智的。”我咬咬牙,决定厚颜无耻到底。右脚踩了左脚一下,痛,不是做梦。

      他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我脊背一凉,总觉得不真实,像一个总想着发财的人头一次买彩票就中了五百万,像极了做梦。

      于是就这样和陆然谈起了温和的恋爱。在我的十八岁。我一直觉得那天很奇妙。出门的时候我以为是平淡无奇的一天,在书店窝一天的普通日子,后来才发现那天如此特别而幸运。

      再后来,我们的高考成绩出来,我考得异常好。我总为这份巨无霸的幸运感到惶惶不安。

      和着蝉鸣和鸟叫,非常对得起十八岁明媚的天空和张扬的笑脸了。

      我和陆然,还有很多熟悉的同学一起去了江城大学。

      陆然以高分进了江城大学能源与工程建设学院,学习王牌专业制冷,我以吊车尾的分数进了江城大学外语学院,向三毛致敬,学习西班牙语,值得一提的是我的高考数学出乎意料达到了三位数,陈要是学校的文科状元,也去了江大,学了经济,我以为他会去北京的。肖闵去了工商大学,学了会计,她那会想找一个可以天天数钱的专业,我们都建议她去当验钞机。

      嗬!十八岁啊!零零碎碎的青春啊!

      如今我二十六岁,没有和陆然在一起,也知道了《江湖三女侠》的结局,仿佛一切都在正常轨道,又仿佛与十八岁的自己背道而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