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往事》冬枝序

5、【宋邹】篇

　　【一】
　　冬日，肆虐的北风刮得玻璃窗阵阵作响，立在学校里的树木叶子早就被风卷了个干净，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枝还勉强在风中挣扎。邹耀一路狂奔进了学校，紧接着跑进教学楼，一步两阶梯地爬上三楼，到了楼梯口还不忘朝办公室望一眼，眼见着老于慢悠悠地背着手踱着步子走来，邹耀吐出一嘴白雾，咧嘴一笑，转身就往教室跑。

　　一旁的宋鲲早已拿出语文课本开始默读了，见邹耀带着一身寒气地冲进教室，瞅了两眼，轻声问：“怎么，又起晚了？”

　　问句说出来陈述句的语气，邹耀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太冷了，起不来。”

　　宋鲲把放在桌角散温的保温瓶递给邹耀，邹耀小心翼翼地抿了两口，觉得水温合适了就猛喝了一大口，然后还给宋鲲。

　　“今儿又是茶啊。”

　　邹耀从小和宋鲲一小区，他俩认识是因为都在大广场溜冰。宋鲲溜得特好，邹耀就去勾搭。小孩的友谊很快就建立起来，邹耀认识了宋鲲后，带着他一起玩，上树下田，河不敢下，抓虫摘豆，生火烤薯。搞得宋鲲真的以为邹耀是个男孩。结果一次小区家长唠嗑，都带上了自家的娃。邹妈妈领着邹耀去给宋母打招呼，然后宋母笑眯眯地把宋鲲推到前面，说：“这是邹阿姨家的小妹妹邹耀，去玩吧。”

　　六岁的小男孩郁闷了很久。

　　说到邹耀这名字，是因为她出生后，奶奶给她算命，说命不硬，得取个中性点的名儿好养活。家里人一商量，希望以后这丫头能光宗耀祖，邹光不好听、邹宗难得念、邹祖太陈旧，于是一家人一拍板子：就叫“邹耀”吧。邹妈妈一直说邹耀这名儿是她一块心病，盼来盼去得了个姑娘，想把她当个小公主养，穿各种蛋糕裙、连衣裙什么的，结果从名儿开始就这么中性了。但是邹妈妈依旧没有放弃希望，坚持不懈地打扮自家姑娘，可是邹耀就是“不争气”，从小就跟着小区里的男生玩滑板、溜冰、骑自行车。这不，出了这么一桩乌龙。

　　宋鲲家，在小区里算稍微有些名气的了。宋家三代教师，可谓书生门第。宋鲲自小就有一种书卷气质，却也不是那样呆板的人，溜冰打球什么的，也会。平川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毕竟一个小区，大家都会选择离小区最近的学校，于是这般，邹耀和宋鲲一直同校，初中时，俩人总算是同班了。

　　初中开始就有早自习了，宋鲲小学时，老师就要求跟初中早读时间到校，更何况家里又有两个老师，所以对于宋鲲来说，早起并不是难事。但是邹耀就不一样了，这厮觉特多，没事做就爱睡觉，而且入睡时间极短，经常别人跟她在这说话呢，转身交个作业，回来就看到她趴桌子上睡着了。所以早上七点的早读时间，就意味着邹耀得六点半起床，十分钟洗漱穿衣，十分钟吃饭，十分钟从家跑进教室。

　　完美。

　　所以初中的每个早晨，宋鲲都早早地到教室，然后看着预备铃打完后匆匆忙忙跑进教室的邹耀。

　　夏天还好说。到了冬天，起床对于邹耀这种人来说更是一种酷刑。家里虽有暖气，却抵不上自己暖了一整夜的被窝。邹妈妈每次都做了饭，然后洗干净手，伸到邹耀的被窝里，听邹耀一声尖叫，她马上就能起床。

　　亲测有效，屡试不爽。

　　到后来，邹耀跑到学校的时速不断提升，最快只需要七分十七秒。

　　但是这样干的后果就是：邹耀每次跑到学校后，喝了大量的冷风，肚子会痛。那时候，邹耀已经有生理期了，每当生理期时，这种疼痛会格外剧烈。

　　于是好同桌宋鲲在多次劝说希望邹耀能够早点起床无果后，就会每天带一大保温杯的热茶给她喝，暖肚子。

　　最初邹耀不喜欢喝茶，她觉得这是老头才干得事，可是到后来发现这茶喝了确实舒坦，便开始毫无忌惮地喝。不过喝久了心里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就会不定期地给宋鲲带点零食什么的，后来发现这厮压根就不喜欢吃零食，后来也不带了。邹耀问他，说“你爱吃点什么玩意儿啊，老喝你茶我过意不去”，宋鲲思索了半天，说：“没什么爱吃的。不用过意不去，这就是我专门带给你喝的。”邹耀瞪着眼睛看了宋鲲半天，说“好了，服你了”，然后枕着衣服就开始睡觉了。

　　邹耀这人除了爱睡觉，还有一点就是贼拉爱吃。邹爸爸在国外工作，经常带点好吃的。当时国内没有一家商店卖费列罗，邹耀家每年过年却是必备。各种类型各种口味的巧克力啦，平川见不到的热带水果啦，还有各种品牌的威化饼干、巧克力曲奇等。在那个时代，这些都是挺罕见的玩意儿。而这些零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高热量。邹耀没事就爱放几颗糖啊什么的在嘴里，这样吃了好几年，虽也不见有多胖，不过还是比班上许多瘦姑娘丰满些。至少还没到在服装店试衣服套不进去牛仔裤的尴尬境地。邹妈妈一直是个爱美的女人，生产完的身材也很好。她很多时候一脸愁容地盯着邹耀那比她肥了两圈的大腿，然后叹气。人邹耀一直也没当个事，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这种事她一直没担心过：她妈条件这么好，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果不其然，等到初二暑假，邹耀天天和宋鲲晚上出去打篮球，这家伙个头蹿得比春雨后的竹笋还快，一下子长到167。经常运动，身形也修长了不少。宋鲲那时也长了个，不过不多，邹耀跟他站在一块，势均力敌。

　　初三一整年完全是做卷子过来的，邹耀和宋鲲成绩都挺好，所以也没觉得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中考后，两人均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昌华中学，同班。

　　大概是初中睡得太多了，一上高中，邹耀晚上开始有些失眠。开始时，她还跟邹妈妈说一下，邹妈妈一声“睡不着起来背单词”，彻底把邹耀搞得没有睡意了。于是一没有睡意，邹耀就爬起来背单词、背课文，理科题她不做的，因为费脑子，而且越做越兴奋。通常情况下，背上一个list的单词她就会困了，这时躺下就能睡着。

　　就这么过了半学期，邹耀本来不算太好的英语突飞猛进。家长会上，老师还专门请邹耀上台传授经验。

　　邹耀站在讲台上，挠挠头，看了看她妈，又看了看忍笑的宋鲲。整理了一下思路说：“学英语啊，就是多读多背多记。还有可以多听听什么CNN啊，看看国际新闻什么的，语感最重要，慢慢培养就好了……”一顿胡扯，竟然搞得坐在下面的家长都开始记小本本，邹耀觉得有点扯大发了，最后补充一句：“学习方法，因人而异。各位同学不要心急，要慢慢摸索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哈。”然后打了几个哈哈下台了。放学后，邹妈妈问她真有这么多心得，邹耀翻白眼，说：“都是瞎扯淡，还不如你那句‘睡不着起来背单词’呢。”宋鲲走在一旁，笑眯了眼，“看来你胡扯的水平还是不错的。”

　　觉少了，可是对于邹耀来说起早床仍然是一件难事。期中考试来得晚，又过了三周的样子就该期末了。各科老师纷纷开始表示“自己的科目是最重要的”，于是仅有的一周两节体育课就这么被抢光了。这还不说，早读时间被年级主任提前了十分钟，改到六点四十五点上。这更苦了邹耀。

　　因为冬天又要来了。

　　俩人学校离小区有些远，得乘公交去，但是宋鲲邹耀都是不愿意挤公交的人，宁愿自己哼哧哼哧骑自行车去。夏天时，邹耀还挺乐意的，因为骑车凉快。入了秋，天气变冷，她就不愿意了。每天早上被邹妈妈的“寒冰掌”叫起来后，洗漱过后还得被她按着涂一层厚厚的乳霜，抹得邹耀都开始怀疑人生了。然后迅速吃完早饭，这时宋鲲和他的自行车就在楼下等着了。

　　没错，宋鲲要骑车带邹耀上学。

　　这还是邹耀提出来的，当时他俩课间瞎聊，邹耀随口一说：“要不等天冷了你骑车带我上学吧。”没想到宋鲲认真一应：“行。”结果降温那天，邹耀裹了个围巾匆匆忙忙地下楼时就看到宋鲲坐在自行车上背单词，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看，说：“快迟到了，上车。”

　　邹耀除了没想到宋鲲真的要带她上学以外，还意外地发现宋鲲有霸道总裁的气质。那天，宋鲲外头穿了件灰色的薄款羽绒服，外套敞着，露出深蓝色的菱格毛衣和白色衬衫领，下身是黑色的修身长裤，明明加厚版却没被穿出臃肿的感觉。那时宋鲲理了寸头，微微侧着脸看着邹耀，他的鼻梁高挺，眼睛明亮不着一尘，睫毛微微卷翘。那天风特别大，邹耀坐在后座上，第一次觉得去学校的时间如此漫长。她觉得胸腔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隙，略带暖意，却空空荡荡，从这条缝隙中汹涌而出的窃喜、混乱、颤栗混合着这追随了他们一路的团团白雾，沸腾着涌上邹耀的大脑，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宋鲲长得还挺像模像样的。

作者有话说

　　一个长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