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星星》重星

7、（七）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阿泷并没有在说好的那天回来，我也没有在预定好的时间内找到适合的工作。怎么说呢？就好象真的碰上了歹运般，怎么地都没有公司愿意要我。无意识的浏览着一个接一个的网页，我突然觉得多日聚集起来的勇气正在慢慢的走向消失，心底的不安一阵接一阵的。去医院做了两次血透，钱快不够用了，虽然没有问医生我还能熬多久，但在我看来，病死总好过被饿死。如果让阿泷知道我都这情况了还想着去工作，他肯定会大骂一通的吧。
　　这样想着，不自觉地，我又拿起了手机，上面的号码熟悉的很少，常出现的也就阿泷的了。可是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搞的，阿泷已经很久没与我主动联系，打过去也总是没人接，要么就是处于关机状态。渐渐有些烦闷起来，脑子一旦填东西进去了，我便再没有什么心思上网。关掉电脑，我点燃一支烟，吸一口，忽然就想起了阿泷总是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嗨！同志，寂寞不？寂寞的话，来一根否？”
　　当时一句笑话就过去了，但现在再想起，却总觉得胸口怎么就堵得慌呢？
　　吐出一口烟圈，烟是阿泷留下来的，我很少抽烟，早先是没学会，等学会了，医生又不让抽了。
　　“为何会存在呢/那么的崇高/美丽优雅的你罪孽深重的我……”——
　　悠扬的音乐声响起，我定定的坐着，竟一时想不起这音乐声究竟自何而来。在呆怔了好一会后，我终于意识过来，于是扑过去猛的抓起电脑桌上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
　　“阿星，是我。”
　　“阿泷？！你换号码了？”抑制住自己的激动，我问。
　　“恩。阿星，我……”阿泷说着，突然沉默下来。
　　“怎么了？”我问。
　　“阿星，我……我不回那了。”终于，阿泷这样说道。
　　“好啊。”愣了好一会，我说。只是语气仿佛浮了起来，内心里一片沉寂。
　　“回来一趟，有些想法改变了。我家给我在这边找了份工作，我妈想让我留在这边。”
　　“挺好的啊。”我放缓语调，尽量平静的说道。
　　“你呢？工作找到了没？”
　　“呵呵，还没呢，正找着在。对了，你那份工作怎么样？应该不错吧？”
　　其实我知道自己这样问是多余的，阿泷怎么可能要一份不好的工作呢？
　　“恩，是家很大的广告公司，他们的老总很欣赏我的作品。”
　　阿泷的声音很平缓，但我还是听出了里边暗含的激动。
　　“很好啊，我也一直觉得你的作品不错。”我说。
　　这句话是真的。阿泷的天分很高，并且他对这方面的热爱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这些年阿泷混得并怎么好，我想多半是因为这个地方落后的设计环境吧，大家都中规中矩的，懂得欣赏阿泷的作品和充分利用阿泷才能的老板总是很少。但是我知道，阿泷的设计作品在网上一直很受欢迎，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早就在两年前离开这个设计荒城到香港去了，那里曾经有两个广告公司看中了他。
　　“不过我可能会出国。”阿泷忽然说道，“这两天我妈他们也一直在商量这件事。”
　　“那很好啊，去外面的话，是能看到也能学到不少的好东西。”淡淡的说着，我眼睛望向墙上的一点，有些话说出口是不需要动脑筋的。
　　“但是那些都不是我的钱。”
　　“所以你想先在那边听你妈他们的安排工作个几年，自己挣了钱再出去？”我问。
　　原来如此，先前阿泷一直念叨着自己是个穷人指的并不是他家里穷啊，早该知道的。
　　“恩。”
　　“阿泷。”
　　“恩？”
　　“我想到了一句话，以前你说的。”
　　“什么？”
　　“你说越穷是越难发展。好好抓住机会吧，我不像你，有条件都不用，还直嚷嚷着自己连老婆本都会赚不到。”我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笑起来调侃道。
　　“嘿嘿，我这不正在利用吗？不过这次是那个老板先看上我作品的。”
　　“是，是。哎，阿泷。”
　　“恩？”
　　“加油！”
　　“恩，你也一样，有困难一定要记得告诉我。还有，这是我的新号码，你要记得存好了。”
　　“是，是，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呀，一直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该改改了。”
　　“……恩，我知道。”
　　“那好，我先挂了啊。啊，还有……”
　　“房子的事，是吧？”
　　“哈哈，就是房子的事。阿星，那房子咱已经交了三年的房租，你就住那吧，回头我还能找到你。房租的钱就不用给我了，我还欠着你钱呢。”
　　“可我还是得给你。”
　　“兄弟间，你跟我客气什么。”
　　“阿泷……”
　　“好了，就这样啦。还有我的那些东西能处理掉的就处理掉吧，有的你还能留着用。像那手提，你就留着吧，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一台吗？”
　　“阿泷，你……不准备再来了吗？”轻轻的，我问。
　　“阿星……我真的不知道。”终于，阿泷低低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呵呵，这样么？那好，阿泷，保重！”
　　“恩，阿星，你也一样。”
　　“再见。”
　　“再见……”
　　僵硬的挂上电话，没再有任何动作。时间仿佛静止了般，我呆呆的看着对面的墙壁，盯到手脚都麻痹……

　　阿泷的东西其实不多，很多他都带回家了，我整理了下，除了一些占地方的无用品，剩下的我都没有丢掉。
　　“嗨！我叫苏泷，叫我阿泷就行了。你呢，你叫什么？”
　　当初阿泷说这话的神情我还记得十分清楚，那个时候的阿泷脸上还没有那些疙瘩和所谓的痘痘。
　　八年的朋友，我十七岁出来最先遇到的人就是他，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大一生。一切都是缘分，就像阿泷自己说的那样，大概是气场问题吧，明明社会背景如此不同的两个人，我们却成为了最好的朋友跟伙伴。如果没有阿泷，我怕是现在都还只是个在什么酒店打杂的打工仔。是阿泷带着我踏入了设计这个奇妙的世界，如今他终于离开。
　　其实也对，无论是怎么要好的朋友乃至伙伴总有一天也要各自飞翔，哪有什么人会与什么人永远的处在同一个世界呢？怀抱着梦想的人，到了一定的时候，就总会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天地的。
　　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但是我真的很想开口让阿泷回来，不过我终究什么都没说。人总是要在恰当的时候表现出恰当的情绪，但是装的太久了，就会忘了怎样去表达。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不能再任性，大概就是这样子的。
　　“呼……”我呼出一口长气，将自己抛向床头，打算发会呆来着，想不到竟捂着脸哭起来了。
　　是谁说的，说人一旦开始成长悲伤就不需要哭了？刘德华还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呢。
　　可是在父母出事的那几天里，我很长时间都感觉不到悲伤，一个人，躺在床上，一整夜一整夜的睁着双眼躺着。我想，好歹感受点什么吧。可是，什么也感觉不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样的话我不能说，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还在很早的时候，我总以为不停地怀念过去不过是一种矫情，但如今，我却发现回忆这东西是无孔不入的，它处处留痕，根本无需去闭上眼睛特地回想过去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的味道，就算是纵情地自私也有一种让人怀念的香味，我甚至，恋上了这种味道。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肚子里的声音提醒我应该为它加餐了。
　　早知道，上次的干粮就该多买些的，下去一趟实在是太麻烦了，外卖又太贵，郁闷呐。我在心里念叨着，有些不情愿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全副武装好的时候，才一拉开门呢，就和站在外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你，你是？你找人吗？”我问。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有着瘦高个子的大男生，大大的双眼皮，被冻得有些发红的娃娃脸，清爽的短发，除了穿着有点太过朴素以外，模样倒是俊秀，只是看起来有些太过拘谨。
　　“我找我表哥。”他说。
　　“你表哥？”
　　“恩。啊——我表哥叫苏泷。”
　　“苏泷？阿泷！你是阿泷的表弟？”
　　说真的，我很惊讶，因为我从来没听说过阿泷有表弟，我只知道他有两个堂兄，三个堂姐，还有一个弟弟。阿泷的妈妈是孤儿，阿泷的爸爸只有三个兄弟，由此，这表弟由何而来？
　　“我知道你不相信，不过，我现在就可以打个电话给我表哥的，你等一下！”这时男孩却突然笑起来说道，大大的酒窝嵌在他清秀的脸上，我更加怀疑起他和阿泷的关系来。阿泷那小子居然有长得这么标致的表弟？我正兀自猜想着，那边的人却已经接通了电话。
　　“喂，表哥，是我，季忘。”男孩边打着电话边看向我，“恩，好，我让他接。”
　　“给，表哥说他同你说。”男孩将手机递给我，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如阳光般眩目，差点就让我忘了去接那伸在我面前的手机。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昔日的非烟。
　　“恩，哦，好。”我应着男孩，接过电话，对着那头叫道：“阿泷。”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先前打电话都忘了跟你说，我表弟要去我们那住一段时间，他要在那实习，外面的房租太贵，你就帮忙多罩着点吧，啊。呵呵……”
　　熟悉的声音自那头传来，让我觉得更加不可思议，原来阿泷的事情我并不是全部都了解，就像我有的事情也并未告诉阿泷那样。
　　“阿泷，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有表弟。”我微笑着喃喃开口道。
　　“……那个，阿星，抱歉，一直以来都没有跟你说，不过他确实是我表弟，有些事情毕竟……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之，阿星，拜托你了。”
　　“哈哈，阿泷，你还当真了啊，咱们是兄弟，不会计较这些的。再说……你说谁会不有点隐私呢，你说是不？”
　　“阿星……我……”
　　“没关系，阿泷，有机会再回来的话多带点好吃的补偿我就好了，嘿嘿！”
　　“靠！撑死你！”
　　“嘿嘿。”
　　“那就这样啦，谢啦！兄弟！”
　　“是、是。”
　　“拜拜！”
　　“恩，拜——”
　　“我没骗你吧？”接过我递过去的手机，男孩笑着问我道。
　　“恩。先进来吧，对了，你的行李……就这些吗？”指着男孩肩上的背包，我有些不敢相信，再怎么说，这么冷的天光衣服这个包就不够装吧？
　　“恩，就这些。”看了看我，似是明白了我在想什么般，男孩又说道，“我有带一件棉袄，加上身上穿的这一件，足够了。牛仔裤也有两条，正好可以换洗。”
　　“要洗个脸和热水澡吗？”我问。
　　“恩，好！”听我这么一说，男孩的眼睛一亮，说话也立马精神起来。
　　“要自己烧水，得用桶洗澡，可能会有点冷。”我说。
　　“没关系，屋子里不是有暖气吗？所以没关系，我不怕冷的。”男孩笑着跟着我走进厨房里。
　　“你去休息吧，我来就好。”看了看他，我说。
　　“我看着你用一次，下次我就可以自己用了。”
　　“恩，也好。”

　　“洗好了吗？洗好了一起出去吃饭？”看着擦着头发从洗手间里边走出来的人，我笑着问道。
　　“好啊？去哪吃？”男孩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我问道。
　　“去超市买面条，自己煮来吃。”
　　“恩，好。对了，我叫季忘，季节的季，忘记的忘，以后你叫我阿忘就好。哥，你呢？”
　　“我？我叫霍连星，霍元甲的霍，连接的连，星星的星，以后你也可以像阿泷一样，叫我阿星就好。”
　　学着他的介绍，我也将自己介绍了一遍。
　　“不了，我还是叫你哥吧，这样叫着亲一些。”
　　季忘点着头，似乎在诉说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我心里一热，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阿泷留下的一件旧毛衣递给了他。
　　“天凉，多穿些吧，你穿得太少了。还有，把头发吹干，吹风机在书柜旁边的抽屉里。”我对季忘说着，顺便再次将原先脱下来的外套穿了上去。
　　“哥，这毛衣不是你的吧？”
　　“恩，那是阿泷的。”
　　“怪不得那么大。”
　　“呵呵。”
　　“哥，我好了，走吧。”
　　“恩。”
　　“喀嚓”看着季忘反手关上门然后转过头来朝我微笑着，不知怎地，心底的那个被堵住地方好象渐渐的开阔起来，周围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这么说，你只来这里实习一个月？”将挑好的面条放到篮子里，我问道。
　　“不，有半年。”季忘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我答道。
　　“怎么会有那么长？”
　　“呵呵，我也不知道。”
　　“听说学医的很多是本硕连读？”
　　“恩。”
　　“这么说……”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季忘看着我，很认真的说道，“只比你小一岁。”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的望向他，我不记得自己有跟他说过这个。
　　“你属鼠，我知道。因为你挂历上面写着‘祝自己本命年能挣到一笔钱’，那本挂历是去年的。”
　　“呵呵，忘了把那挂历给换下来了。”
　　“对了。”
　　“恩？”
　　“今天由我来下厨，我做的面条味道可不是盖的哦！”季忘张着大大的笑容，言语里透露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那我们再买点鸡蛋吧。”我边将挑好的干菜放到篮子里边说道。
　　“你也喜欢吃鸡蛋面吗？”他看着我问道，双眼里透露着欣喜。
　　“不，只是鸡蛋经得起放而已。”低下头，我说。
　　愣怔着看了我一眼，季忘不再说话，只是将我手里的篮子拿了过去提到了自己手上。
　　“你们是学校安排的实习吗？”大概是不习惯突然的安静吧，于是我开口问道。
　　“恩，是的。我所在的校区是S大的旧校区，离这有很远，所以我就过来你这住了。”
　　“阿泷说让我好好照顾你。”
　　“哈哈……”季忘突然笑起来，“互相照顾吧，我倒觉得，你也挺需要照顾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正戳到我的痛处了，抿紧嘴唇，我不知道如何开口。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异样吧，季忘突然走到我的面前，紧盯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谁都需要照顾的，不是吗？”说完他又笑起来，“哎，你真的跟表哥说的一样，很容易害羞哎！不要生气了啦，我那是开玩笑的，来，哥，笑一个！”说着，他朝我扮了个鬼脸，露出了那一口白牙，明晃晃的，我突然觉得他不去为牙膏或者牙刷做广告真的是可惜了。
　　“嘿嘿，这不就得了，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季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忽的回过神过来，不自觉的用手摸上自己的脸，刚刚，我有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