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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落寒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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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看着十七走远,转过身子自顾自的把颈上狐皮围脖取下,和食盒摆放到一起,用没拿过糖葫芦的干净手摸摸狐狸毛又摆弄摆弄食盒。心中觉得老天爷对她不薄,她只失去了一点,家人却补给了她太多,东西也许不贵重,可是除了真正疼爱她的人,还有谁会费心思做这些呢,当下更加认定她的“大哥是天下间最好的大哥,十七哥也真的是天下间最好的十七哥!”
鼓捣了小半晌,她起身踱到假山石上往对面竹林里张望,美滋滋吃着夹心核桃糖葫芦,一边还含糊不清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她心情好,大好,太好啦,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当然那是不可能的,要不何来事与愿违一词?!
“哟,我当哪个野丫头跑这儿躲懒。原来是有人不知羞的眼巴巴矗在这里等人呢,也不看看别人有空理你没。”
此声一出,张玲珑难得的好心情瞬间消失。转身回看,亭子那端站的正是现任张府伪小姐,因她娘作风问题遭前夫家遗弃张家也不承认而只能随母姓的杨氏所出九岁的雌油瓶杨艳,。
一身铜黄色点金线碎花锦缎交领直身长袄,领口用五彩丝线绣满了大朵牡丹,下着葱黄棉绫裙子,身外裹着烟幕黄羽毛缎斗篷,小凤簪倭堕髻,从头到脚的黄灿灿的立在那儿。扎眼啊!活似大金元宝,若不是胸前从小带的银质长命锁略显寒酸,还真看不出谁才是府上正牌小姐。
看着她这身衣料,不用问也知道又是她娘扣自己的。主母天长日久的不在家坐镇,张建安公务繁忙并不怎么管家,有时杨氏小打小闹的支派些人事,张建安也默许,他想家里总要有个人看着些,翠娘虽好可终究是外人,且她时常还要帮汀兰弄些生意上的事忙不过来。以前看杨氏是个利索人,反正小事不打紧大事她也碰不着,于是杨氏捞不着大钱便抓紧一切机会搞小油水,偷摸克扣玲珑好吃好穿的精贵稀罕物给自己的一双儿女是常有的。玲珑也不太计较,犯不着为了她并不上眼的身外物闹得家中鸡飞狗跳又起波澜,只是可惜她这穿法。她很想告诉她,其实不是装成金元宝就会特别显富贵的。
连带往日她说啥夹枪带棒的难听话,玲珑都只当她放屁,根本不会理她。大概玲珑这种习惯性漠然处之事后又不告状的态度让她们误认为她根本就是懦弱怕事好欺负,挤兑她就挤兑她了,小丫头片子,能奈我何。
可今天玲珑格外的不想忍! 平时是自己一个人不想多生事,且不说今天靠山都回来啦,就冲她破坏自己好心情的这嚣张样儿,也该提醒提醒她这是谁家的地盘! 可真希奇,难道不知道这扇门下人和闲杂人等不能用,一般是没人来这附近自讨没趣的! 这么冷得天,她竟然大老远的特意从自己屋里追到这儿来招惹自己不痛快。
“你怎么知道我等的人没空理我,你看看桌上是啥?好心提醒你一句,我娘亲今日回来,不该你穿的用的,你最好收起来,平时我是不计较,可我娘亲最恨下人手脚不干净和鸡鸣狗盗之徒。她若计较起来,我想你们下一年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哦,对了,顺便说一下,不是装成个雕花金元宝就显富贵的,没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像你这样打扮自己。” 她浅笑盈盈的提醒着,心里不断赞扬自己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只怪平时汀兰不在,她们张狂惯了。杨氏的教养让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主子小姐,孰不知嫡庶尚有差别,她这样的身份算哪门子主子,在别人眼里地位只怕比下人还尴尬不如。再有已经近十岁的她,开始注意异性的眼光了,要说她见过最俊俏的自然是东阳和十七。可是东阳每次见她眼神像要吃人,十七虽然没有特别的表情,还是荣任她成少女情思的最佳寄托者。但是只要玲珑在,十七根本不会注意她一眼,这怎能不让她瞧玲珑不顺眼!
杨艳听完,又看见石桌上的食盒和白狐围脖,只当都是十七特意送来的,妒恨的两眼通红。玲珑的话句句踩在她的尾巴上,刚才送来了过年的新衣,她的只是浅橘色交织绫丝线绣柿蒂花的袄裙,而玲珑的却是品红古香缎袄,浅洋红六幅裙,分别用五彩金线绣着如意花卉,还有一件银妆缎滚灰鼠毛荷叶短斗篷。她恨,凭什么自己只能在平时穿好的,人前却只能这般寒酸,次次都被这个黄毛丫头抢去光彩。
对,她今天就是大老远特意来的。她知道十七今天回来,便跑来“偶遇”,老远看到玲珑自己在亭子里,挤兑她两句出口气也好,哪想到今日她还敢还嘴,恼的她小脸儿都红了。
玲珑还没过瘾,又笑眯眯的补了句:“说到不知羞耻,你可知道这词是何意思?回去问问你娘,她是行家。平时千万别乱用,招人笑话的。”
彻底抓狂! 死穴啊死穴! 杨艳进张府时已经六岁多了,自然知道她娘是怎么回事,平日里没少被人戳脊梁骨,现在连这个小丫头都敢欺负到自己头上。不过,显然她忘了人家才是最有资格骂她的。
“贱丫头,我撕了你的嘴!”尖叫着跻身过来,照着玲珑扬手就打。
玲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竟然动手打自己,待反应过来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不得不说,玲珑也是个人才,到这会儿一只手还紧抓着糖葫芦没撒开,只用另一支闲着的手连忙去挡她的推搡。可到底小人家三四岁,个头力气都不够,好死不死还站在假山边,脚下被披风一拌,顿时失了平衡,顺着山石往下坠去。
感到有东西刺进脖子里,身上被山石碰的生疼,在她还没来得及酝酿出害怕的情绪时,已经砸碎比纸厚不了多少的薄冰,掉进寒冷的池塘里。
这次吓傻害怕的是杨艳了,她不是故意推她下山的,玲珑要是这么死了,她该怎么办。傻傻跑下假山,往池塘边走,被身后冷不防窜出的杨氏一把拉住。
“娘…..”看清来人,话未说完眼泪就掉了出来。
杨氏是跟着杨艳到的,那会儿看完新衣出来,杨艳就发脾气的跑了,她不放心就跟在后面。初时听见女儿挑衅的话,她停在假山下没露脸。
今天她也格外的烦躁。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不断提醒她谁才是这个家的主子。
想当年,她在张家名下酒楼帮工,见张建安即为官且家中甚富,为人也确实有几分倜傥不凡,花了多少心思才攀上这高枝,虽为妾算不上夫人奶奶,可心想李氏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懂得什么,使些手段即使当不了家也可掌些店铺的经营,给儿子攒份老婆本。哪知她千算万算算错了一件事,她帮工的那家酒店是李汀兰的陪嫁,于下的产业里布庄和绣坊也是汀兰的陪嫁,剩下的几样是张家爹爹分给儿子的不假,可张家爹爹因着张建安为官不方便打理也不是此面长才,早早明确交代了只给汀兰做主,一切事物只有印了汀兰的章才可执行。到头来,她一样好处也没占到,那个女人不住在府里还能把她压得死死的。
看着那新衣服,她也不平衡!凭什么她可以穿命妇朝服,就是常服也是大红锦缎绣金线滚皮草的大袖衣袄,自己只能穿银红绫面腋下开胯的褙子。
她本想女儿斗完嘴也就回去了,可没想到玲珑会说出那么刻薄的话。那些忌讳今日里听来特别刺耳。当杨艳打了玲珑时,她暗自称快,看自己女儿没吃亏就没有出来阻止。心想自己斗不过老的,还斗不过小的啦!事后真理论起来,也不过是小孩子打着玩,谁也追究不了什么,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可当玲珑从山上掉进池塘时,她也怔住,无数个年头飞快在脑子里转过,玲珑没死也必定重伤,救她上来她们娘俩也脱不了干系,日后在府里的日子更加艰难;如果她就这么淹死了,汀兰势必深受打击,甚至可能永远离开张府,东阳常年在外,日后自己定有机会掌家。
打量这会儿看院子的人应该休息去了,一时半刻没人来,心下决定只等小丫头差不多断气之时弄她上来,到时候就说她自己在池边玩,失足落水,艳儿瞧见,忙叫她来救,没活过来就罢了。于是出手拦下往池边去的杨艳。
杨艳已经吓傻了,呆呆的看着水中挣扎的玲珑,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注意杨氏为何也只站着看。
冰水中,玲珑只觉的身体渐渐麻木,池底像有双大手要把她拽下去,挣扎却渐渐没了力气,身子浮浮沉沉,喝了好多水,她拼命用脚踩水,努力让自己的头抬出水面。她看见杨氏和杨艳就站在岸边,觉得好远,似乎又离得很近,再向前些就能抓到,恍惚间尽力向她们伸手。
“救我,手……拉我……”为什么总是够不到?为什么她不在往前伸些?
“玲珑啊,姨娘不会游泳,水很凉吧,你在往前游些就能抓到夫人我啦。” 泫然欲泣的声音,如果她能掩去嘴角那丝笑意,添一分慌张感,会更有说服力。
看着近在眼前那只伸了一小半的手和唇边的奸笑,“夫人?”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原来她要她死。呵,也对!她若救她,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想不到自己身子木了,脑子还没木,这当口自己还能想明白这些弯弯绕绕。
哎,还是祈祷十七和大哥出现比较现实吧。“大哥……十七哥……救我上去呀……”
冷,她冷的好想睡觉! 十七哥怎么还不回来?大哥会来抱她回家等娘的吧?渐渐没了意识,真的是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