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冯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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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玲珑口中天下最好的十七哥，正是她家世交兼邻居的冯家长子，她自己爹娘心爱义子、她大哥东阳宝贝师弟、她本人手足知己的冯飞蓬是也，因为是腊月十七生的，所以他小名就叫十七。
冯家本是后汉世家，将材辈出，一套枪法更是出神入化，后周灭汉后，隐而不出，直到赵匡胤黄袍加身，冯家爹爹已老，便鼓励儿子们入伍从军，征战天下。冯家初归宋时，曾与张家为近邻，玲珑她爹张建安自幼便与十七她爹冯靖尧特别投缘交好。
张建安长冯靖尧四岁，又行四，所以冯靖尧一直称他四哥。两人从小有架一起打，有酒一起喝，有祸一起闯，有罪一起受，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深厚的阶级感情在实战和岁月中一路建立起来。后来张建安从文科举入仕，冯靖尧十五岁那年入伍效力于高怀德帐下，随太祖皇帝一路征战，先南后北灭了后蜀、南汉、南唐三国，尚未及冠便封游击将，后封定远将军。
干德元年，宋太祖赵匡胤开始杯酒释兵权，号称“半部论语治天下”，至此朝中风气重文轻武，并改以文官带军，武将多为副手委以虚职，将军权与财政大权全部集中到中央。彼时冯靖尧只被任命为河南府镇抚使（负责对盗贼“恩威并施”的官员），虽然是闲职可还好离家近，总比调去边关当闲职强，更何况正职文官是四哥好友，这是张四哥特意细心谋划上下打点后的结果。他虽然有点儿长才不得舒，却也没有因此受到小人打压。
两人各自成家后，安居汴梁，置了相邻的宅子继续做邻居。更巧的是，冯靖尧之妻苏氏绿萝也是后周旧臣之后，家中独女，与张妻李汀兰自幼便是情似姐妹的手帕交。两府索性直接在后花园中相连的院墙上开了个小门方便来往，真正亲如一家。理所当然，小辈孩子们也是感情极深，长子更是互相认了对方做干爹干娘。
冯十七五岁时，大概王涂之因东阳体会到了为人师表的成就感，收他作寄啸门下二弟子，也开始了离家别母的求学生涯。同年，玲珑作为两府唯一女孩的诞生，使弱小的十七深感终于有一个可以让他发挥男儿本色来保护的更弱小者，自此对这个娇小粉嫩的妹子是倾尽所有爱护有加，有好东西，第一时间捧到玲珑面前，就连数月前冯家次子飞薖降生都没能改变这种情况。
照顾哄逗玲珑开心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冯十七的特长，只要他在家，一定陪吃陪玩陪聊天，他就是有本事把所有事情都弄的合玲珑心意。每次下山他从不急着回家，而是先逛零食铺子，熟门熟路的搜罗玲珑爱玩的爱吃的。
玲珑出名嘴刁，不特别嗜酸甜苦辣中的任何一味，总说她娘教她任何食物本身都有自己的特点，能用调味技法把食材最鲜美自然的口感料理出来才是最好的，还要配上时节、环境，最最重要的是心情，想吃马上就能吃到才是最关键的。这位上一口想吃甜，下一口又喜欢酸的主儿，只有冯大少爷伺候的来，每次见她眯着眼睛细细品尝，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十七就心情愉悦，忍不住想顺顺她的毛。
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十七回家前先给玲珑买好吃食，还细心的给刚出生不久的小弟买了个拨浪鼓。上次见他是中秋回府，那会儿小家伙才只会蠕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听说婴儿对声音都是好奇的，这个拨浪鼓应该会让他喜欢，又不怕伤着他。
“臭小子，又长高了不少啊！可算是回来啦，你爹娘天天念叨你，你再不回来，你老子就准备上山接人了！”十七进家门，脚还没站稳，耳边便响起炸雷，冯府管家冯琼玖一双大手从天而降，一只夺下他行李，一只揽在他肩头。
“呵呵，玖叔！听您这声儿，就知道玖叔您一定还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冯琼玖自幼在冯家长大，他爹本是冯老太爷的管家，他少年时更和冯靖尧一起从军出生入死南征北战。后来打仗受了重伤，冯靖尧全力营救，虽保住性命，却因此结束了戎马生涯。冯靖尧留他在府上将养，方便照顾，他却执意要发扬父业当管家，反正不吃白饭。冯琼玖仗义豪爽，办起事来十分知道进退，对冯家一心一意，冯靖尧驻扎在外的日子，多亏他帮着绿萝将冯府大小事项打理的服服帖帖。说是管家，冯家上下却当他是亲人兄弟，素日说话并无尊卑之分。
冯琼玖爽朗一笑，得意道：“那是！”边说边拉着他往屋里去。
“我爹回来啦？我娘和小家伙呢？娘她身体可好？”
“你爹上个月末就例行回京述职了，这会儿还在兵部呢。你娘身子还行，这会儿应该带着小家伙午睡吧。谁也没想到你这个点儿回来。你把东西放下，去收拾收拾，休息一下再过去看她们吧。” 当下招呼丫环把行李和洗漱的热水送到十七房间。
十七接过热帕子胡乱擦了把脸，随意掸一下身上的尘土，急忙在行李里扒出一对银灰色的兔毛护腿递给他，：“这里边师傅配了驱寒祛痛的药，兔子是我打来孝敬您的，由慈姨亲自缝制。这会儿带刚刚好。您先自己坐着慢慢感动，我去看看娘亲，东西您也搁着别动，一会儿我回来自己收拾。” 说完拿着拨浪鼓，一个银丝镂空球状香熏笼和一盒特意调制的草药香薰，拔腿往冯氏夫妇住的院落走去。
推开寝室的门，外间值班的丫环正在绣东西，一抬头见是大少爷回来了，连忙站起来招呼人，十七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的走进里间卧房，一大一小果然在熟睡。他嘴角含笑悄悄站在床边端看娘亲安详的睡颜，平日苍白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依旧充满了柔和的美。怀中小人儿不安分的轻挣了一下，手立刻下意识的轻轻拍抚，直到幼儿从新睡安稳，似是习惯成自然了。心想带孩子果然是件累人的差事，大概他娘平时也是这般不能好好休息。
伸手掖好被幼儿踢开得被角儿，拿起拨浪鼓小心的放在枕边，转身将师傅配的药薰放在熏笼里点好，轻轻地挂在床架上。他娘生飞薖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幸好王涂之医术高明才保得母子平安。此后娘身体却大不如前，气血虚弱，抵抗能力很差，时常生病。虽然一直在调理，可效果不是很好，师傅说这是伤了根本，本就是极难恢复的，只能慢慢将养。这药熏除了大户人家常用的麝香还加了十几味中药，经过特殊处理按一定比例配制而成，香味清淡，活血畅气，安神助眠。是特意为他娘调配的。
瞧床上的人一时半刻没有清醒地迹象，更不忍叫醒她们，便转身挑帘出了房间。十七回到自己屋里，冯琼玖还在捧着护膝感动，看得他不免直摇头，玖叔是铁汉，可就是太容易柔情，而且一柔就柔很久，“我说您这是睹物呢还是思人呢？您还是快回房穿上感受一下持针人的细细心意吧。”
冯琼玖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被他个黄口小儿一挤兑，竟然害羞的登时变身红脸关公，呐不成言。他的心上人悦慈是绿萝留在师傅师娘身边照顾他们的丫头，地下恋爱多年，可是两个都是死也不要离开主家，婚事就这么一直拖着，小伙变大叔，小妞变姨妈，谁也不娶，谁也不嫁。别人还不许劝，谁劝跟谁急，就这样一直暧昧着。
十七非常不给面子的促狭大笑，“我娘和飞薖还睡着，我先去干爹家，他们醒了，您打发人叫我。”
“要去快去，少在这儿耍贫嘴！一会儿进贡晚了，小心你的宝贝禾苗不理你，别回来哭鼻子。”
“切！”十七不肖和恼羞成怒的孤独大叔计较，快速打理好“贡品”一溜烟的出门。
张冯两家的宅院在东京城中不算奢华大气，却也精巧雅致极具风情，前堂后居，各个院落依着主人的性子布置的各有特点。 张建安偏好细致雅趣之物，家中花园巧石筑山，活水理池，方亭立山，古木繁花，颇有江南风韵。冯家喜爱自然简约风格，家中花园青石为径，遍种翠竹，古朴幽深。为了方便走动而开的小门上，张家这边写着“通幽”，冯家那边写着“寄闲”。一条青石径，巧连两家景，景中看景颇有几分别样滋味。
玲珑一路奔来，鼻尖冒汗，积雪使得花园的路越发不好走，她瞧池塘里还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假山下临水的小径覆满厚雪，要不是中间被守院人踩实了一路脚印，几乎看不出来还有条道。考虑了一下自己不太好的平衡能力，寒冬腊月洗凉水澡可不好玩，还是果断决定走远道，爬假山穿方亭过境。站的高就是看的远，刚上到亭子里，就见对面竹林里一白衣少年低头快走。玲珑迅速从假山下来，躲进山下路口的石洞里，等着那人到来。
白影刚过，玲珑从后飞身跳到他背上，搂着脖子对着耳朵高喊：“十七哥！” 毫无防备的被她这么一吓，十七手里的糖葫芦差点儿没掉到地上，玲珑手疾眼快接稳，才从他背上跳下来。
“我以为你第一句要喊糖葫芦呢！怎么躲在这里？不怕吓掉了你的宝贝，哭鼻子。” 玲珑对冰糖葫芦的痴迷就像老鼠爱大米，如果你问六岁以前的她，未来人生有啥目标，她一定答你嫁个卖糖葫芦的免费吃一辈子。
“掉不了，你的功夫白练啦。我本要过去找你的，你怎地这么快就有功夫过来？”
“娘和飞薖睡着呢，我先来见干爹干娘，还有给大小姐送吃的。”
“呵呵，知我怜我者十七哥也。你干爹办公未归，干娘也要傍晚才回府，出了你师兄，眼下你只能见你妹妹我。”
十七含笑，“数月不见，愈发伶牙俐齿油嘴滑舌啦！” 当真仔细打量她，新月笼眉，笑眼眸清，气色红润，一身桃红色尼棉绫交领长襦，套着浅水红点赤金线色彩蝶织锦缎做的半袖裲裆，下身同色的桃红尼棉绫裤，脚蹬羊皮小软靴；银红避雪呢氅斜披在身，颈上围着白狐围脖，衣外露出用细金链挂的赤金麒麟；髻挽双鬟，各用一只琉璃彩蝶发压固定；额间点了小小的花钿，俏皮灵动，稚气未脱，却是小小佳人。
玲珑也歪着头笑盈盈的看他，心想这个帅哥哥还是这么骚包，白色素软缎袍子，领口用湖色银线雪花毯路样的蜀锦镶了宽边，湖色镶白玉腰带，牛皮小靴，头发用掐丝镶珠银环扣起，两鬓垂髫，颈上带着金螭璎珞。身量长了许多，稚气的脸庞已显俊秀。从她有印象起，他都是这般精神英气的模样，想看他穿短衫小裤梳总角头，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十七见她穿的厚实，不怕着凉，就拉她在亭子里坐下，冬天里这地方少过人，倒是比院子里说话方便。他是她的知心哥哥解语草，她独自在家受的委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只说给他。这些她从不告诉大人和大哥，瞒着他们，她娘才不会难过内疚背着人流眼泪，大哥才不会更加讨厌她爹安心呆在山上，爷爷外公才能少操心生气，她家才能勉强平静，她自己才能保持这种比较没有麻烦的日子。他替她保密，她高兴时他陪她嬉笑怒骂，她伤心时他抱着她边给她擦眼泪边拿零食哄她。他心疼她的懂事，恨不得灭了所有欺负她的人，同时欣喜她对他独有的依赖，加倍宠她对她好。
“我们不在这几个月，你过得可好？有人欺负你没？”
“嗯，没啥大事儿，不过是被那下作女人陷害，被我爹罚抄书，我只当练字了。”
杨氏深通后妈宠妾之道，当着张建安的面，总是一副对玲珑怜爱有加的模样，玲珑转过身去，就开始作痛心疾首状吹毛求疵甚至无中生有的无限放大玲珑的小缺点，诉说苦心：“天可怜见自己只是姨娘身份可也是长辈，她亲娘舍她而去不在身边，这样恣意放纵下去不得了，自己一片爱护之心，天地可见，却碍于汀兰他们不信不方便管教。” 说的张建安对她一片欣慰，依她所建议勒令玲珑抄书养性，结果玲珑愤怒之下，下笔如有神助，不经意间行书功力突飞猛进。
十七蹙起眉尖：“这次又为何事？”
玲珑恨恨的咬了口山楂，嘟哝道：“那天我在小厨房里不小心打翻杯子，被热茶浇湿了鞋袜，大冷天的湿乎乎贴在脚上难受，想着反正离我屋不远又是后宅没生人，索性脱了鞋袜赤脚让柳叶背我回房。哪知好死不死被杨氏看到，她当时不过冷嘲热讽两句，我只当她是一阵难闻气体没在意，不想她到我爹面前胡说八道演绎成不知羞耻的大小姐四处露足，完全可以预见十年之后我大有机会成为一代名妓！ 可笑她作为知名□□竟然陷害我被我爹罚抄写《女戒》，好在爷爷帮忙说项才该罚抄《诗经》……抄《诗经》是吧，既然没规定我抄哪一篇，我就自己找表达我心声的！我倒要看看我爹读着我亲笔写的《相鼠》《墙有茨》《鹑之奔奔》是啥反应！”
十七听罢有好气又好笑，最后心疼的揉了揉她的小脸，不再说这些恼人的事，只将手里高宽各约一尺的木质方形食盒推到她面前，道：“仔细看看这个，你可喜欢？”
“你买的我从来都喜欢！” 玲珑笑的谄媚，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盒，不由又惊又喜。“呀，这是打哪里弄来的？”
外边看，实在就是一个普通到有些简陋的食盒，但却是内有乾坤。盒子里边分为三层，每层又分为四个小格，每个格子里都有一个方便取出清洗的竹质内盒；四格中间被隔成一个一通到底的圆筒，筒内嵌着一节略小些可以随意取出且有盖子密封的竹筒。食盒下边两层被做成了抽屉式的开合，不用时将提手对准抽屉扣便可锁死，方便携带。
只见盒中最上层码放了玫瑰凉糕，桂花燕窝酥，五香芝麻小烧饼，灌浆馒头，两甜两咸四样点心。二层放的是莲花鸭签，酒糟鹅蹼，烙润鹌鹑，果珍猪肉脯，四样熟肉小吃。第三层放的是砌香樱桃，二色灌香藕，珑缠桃条，乌梅糖，四样蜜饯糖果。中间的竹筒里盛了提神益气健脾胃的二陈汤，裹了棉布趁热塞在中央的圆筒内，这会儿还是温热的。
“你是问这盒子，还是问这吃食？”十七得意的扬眉笑道。
“自然是盒子，你买来的吃食向来细致，合我心意，可这盒子竟是从没见过的？”这食盒根本就是为她玲珑设计的嘛！
“我没做过你上哪儿见识？为了做这东西，师傅屋后的竹子树木被我祸害的差不多了。他们都以为我要当木匠呢，怎么样？你十七哥我手艺不赖吧？这盒子配上这吃食，完全按照你心意弄的，爱不释手了吧？！”
“啧啧！好嘛，你俩上山，一个成了猎户皮匠，一个成了巧手木匠了！”
“小昧良心的，我们这是为了谁啊！”
“呵呵，十七哥大恩大德小妹没齿难忘，来世必结草衔环。”
“你实际点儿，先想想这辈子怎么报答我们吧。”
玲珑娇嗔着拉住十七的手，才发现上面布满了已经愈合的细细伤口，有新有旧。轻抚伤口，她很真诚的小声问道：“这是做这个弄伤的吧？下次别做了。现在还疼吗？”
看着她自责的表情，十七心中只觉温暖，笑着摇摇头道：“不是，大概是练武的时候伤的，也不觉的疼。”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忙说：“我们中午赶着回来，没吃好饭，我们去找大哥一起再吃些吧，走了。” 收好食盒，就拉着她起身。
“你怎么不穿氅子就出来了，手冰凉。这里离你屋近，我还是先陪你先回去穿了氅子再回我家找大哥。”玲珑握住他的手，小眼一瞪，一脸责怪。
“哎呀，你以为我是你啊，就那么不耐冻得。行行行，你别跑了，在这里吃糖葫芦等我，我自己去还快些。”十七果断转身快步往回走。多次斗争已经让他充分认识到，千万别看她小就和她犟，人不大，固执的很。有和她抬杠的功夫，事儿也办完了。再说她也只对她在意的人鸡婆，自己能让她啰嗦应该感到高兴不是。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冯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