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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再见已是泪满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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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封扬州刺史时,他已逐渐让朝中诸臣无法轻视了,雷厉风行和心狠手辣几乎成了他的代名词,牵扯到韩家的案子硬生生三个月就结了案,韩美人打入冷宫,收回了韩家在扬州的大小事务,韩家二爷发配边疆,牵扯上的大小官员不下百人,该斩则斩,骇人听闻。朝廷喊了数年的肃清仿佛就在这短短三个月见了成效,而一批先皇时期的冤假错案也得到平反,那些操纵之人的头颅在东市广场挂了三日。
他忽然再不是那个我记忆中玩世不恭的王爷了,时隔不久,他受封扬州刺史,直往扬州而去,天下哗然,扬州太守政绩极佳,自先皇起,各郡州只设立太守一职,刺史尘封,再不存在。如今扬州一地,却同出太守与刺史,令人诧异。月牙楼传来的消息时,朝中诸人已然胆颤心惊,刺史本就拥有监察之职,何况受封的是这个不讲情面的敦煌王,估摸着扬州便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只是这个南北粮、草、盐、钱、铁的运输中心,自古便是多少人的金饭碗,若要肃清,谈何容易。
我叹了口气,有心想提醒他一路当心,却忽然记起如今我与他已仿若路人,再不相干。
他走后这一个月,启月哥哥时而过来坐坐,就如聆儿当初说的,原本以为你恨极了一个人,却在猛一夜后忽然发现,那些恨也是无用的,只会叫自己此生再不能开怀。
得了偃鸣沙信笺那一日,启月哥哥让他的夫人将我打扮成了丫头带入了宫去见聆儿,我不知他是如何说服他那高高在上的夫人,也不知他究竟是心怀歉疚还是想要聆儿给我些许宽慰。
走在宫中宽阔的石板大道上,我忽然想起那时候偃鸣沙带我欢快的奔跑在这里的时光。穿过层层宫门,最终停在了不算偏僻的一处宫苑前,怜芳宫。我心里默念,想着马上要见到聆儿,心里止不住的跳动。
“劳烦将军夫人了。”我福身说道。
“一个时辰后,我的丫头来接你。”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喜怒,眼睛始终正视前方,不看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迫不及待的推开宫门,三个多月了,我没有一日不想念聆儿,即便他们总告诉我聆儿很好,可生不见人我如何相信她很好?我的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安静的晌午,安静的院落,植满了冲天的竹林,竹林之中,一眼收尽,秋千还在晃动,慵懒的小猫蹲卧在秋千上打盹,这里幽静的仿佛世外桃源,连带着我的心都宁静不少。
“哪个宫里的,在这里转悠,当心扰了娘娘好梦,赏你十鞭子。”一个公公朝我急急低声喝道。
“劳烦公公通传,我是云麾将军夫人的丫头,来给娘娘送些花样子。”我照着偃启月吩咐的说辞这般答道。
那公公正上下打量着我,寝宫的门忽然开了,一个明艳的人穿着白玉缎子的寝衣瞬间便跑到了我的面前。
“阿漓!”她惊喜的叫着我的名字,青葱般嫩白的面庞上忽然便挂上了两滴泪珠子。
原本安静的院中,忽然奴才丫头跪了一地,颤巍巍的低头。
“哎呦,你们这些狗东西怎么伺候的,这才醒了觉,也不拿件衣服就让娘娘出来了,病着了可如何是好?”那适才与我说话的公公紧张的呵斥着一地的奴才。
我瞧着这么一个戏本子上才看得到的内宫场景,恍然回过神来,正欲跪下身去,却被聆儿一把扶住,“你若敢跟他们一样跪下,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我生生被她吓出一身冷汗,赶忙挺直了脊背,看着她挥手将一院子的人挥退,拉着我进了房门。
穿过了前厅的屏风,里头便是她的寝房了,白玉床架子与檀香木相融,满屋子清香四溢,软榻之上是两只方形的刺绣抱枕,瞧着绣工当是西域那里的活计,精美又奢华,榻上摆着黄花梨的茶盘,几只青釉茶碗摆放在其中,塌上有一本摊开的《茶经》。果然宫中好东西多,这茶经和青釉的茶碗我找了许久也未曾找到,聆儿本就喜好这些,如今瞧来,倒是信手便得了。
她在丫头的侍奉下穿了一件金色的纱裙,束了一根同色的腰带,颇有些飘逸的味道。
屋内只余我们两人时,她夺了我手中的茶杯,看着我道,“偃启月已与我说了你的事,他对你还是有心,他并未骗你,进宫第一日皇上便派人送来了手书,说要你安心在宫中玩耍,适当的时候他会让你们如愿。只是那时,偃启月怕你不听他说,便瞒着你想让你先进宫再说与你听。”
“不说这些,三个月不见,我日日想你,你若有何不妥,我如何心安。”我认真的问向她,“你只当这是一时义气能解决的事情,圣意难测,你这么做,便是欺君,你可知道欺君何罪?”
她愣了愣,扬起嘴角笑了起来,“三个月无人与我斗嘴,今日受了你的骂,倒觉得全身舒坦了。”
“少贫嘴,我今日便告诉你,你若有何闪失,我便青灯古佛替你诵经一辈子。你拿着自己来成全我,聆儿啊,我当真值得你如此吗?”我如今自己都恨自己,又如何值得你为我如此呢。“纵然皇上如今免了你的欺君之罪,只是这宫中,历来勾心斗角,跟了皇上那么多年的几个贵妃、嫔妃如何容得下你。”
“阿漓,你当真不必自责,路是我选的,我们在这男人如天女人如土的天下,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何必还要分清楚彼此呢,你幸福我便幸福,我相信若是你,也一定会和我一样这般做。”她听我说完,平静的开口,手中把玩着一串耀眼的琉璃珠子。
“他让你劝我?”我抬头问道。
她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我面前,“他对你有心,可我以为如今他却并未你的良人了,我家阿漓容貌绝伦,才情四溢,哪里稀罕去做一个妾,这样的男人心比天高,女人不过是他的筹码,纵然他爱你心里有你,可半分也比不得他的仕途。”
“那你呢?”我嗓子干涩,终究问道。
她站直身子,忽而扬起明媚的笑意,“阿漓你不觉得这便是我从来想要的生活吗?”顺着她的手指之处,我看到每一处的物件都是她倾心的,每一个摆饰都迎合了她的心思。足以让人明了有人多么渴望获得她的芳心。
她曾说,她想要无忧无虑的生活,她想要被人看得起的生活,她想要她的孩子永不必卑微可怜而能够受尽荣宠抬头做人。她若做了宫妃一切都有了,可为何,我心里却是酸涩的不能自己。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觉得眼睛干涩的有些疼痛。
“阿漓,”她加重了声音,迫使我抬起头直视着她。“从没有一个男人对我真心相待,为的都是一夜风流。可他不一样,他陪我下棋说话,喝我泡的茶。第一次见他,我怕他发现我不是你,便拿刀抵着脖子,我对他说,不劳你动手,我自己了断。他大步上前夺过刀,只说了一句,既是人送错了便将错就错吧,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看着聆儿的眼中有些许的光亮,心中稍稍有了些安慰,继续安静的看着她。
“阿漓,天下男人为我痴狂,他也是男人,如何能免俗。与其要嫁给一个人,倒不如是这天下至高无上的人。所以,你不必自责,你想想看,这当真是我最好的归宿了。至于那些宫中女人,驰骋青楼这么多年,这些大家闺秀还当真不是我的对手。”她狡黠一笑,将我的心都融进了她的笑声中。
我们彼此相依十多年,几乎吃睡都在一起,彼此的心思只一个眼神便能明了,我自知如今劝说也是无用,何况我又能劝说些什么呢?在这皇城皇权之下,我们的那些财富地位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我深吸了口气看向她,“你既已决定,我便从旁助你,至少不让旁人看轻了你。杜家是一定要认祖归宗了,虽说比不上京中百年通达的大门大户,却也是富庶的粮商,家中也有一两个从官的老爷。我与你的关系也迟早叫人知道,索性我将自己的身份想法子提升些,咱们姐妹相称,到时候也不会牵连与你。月牙楼终究是青楼,迟早也会有些风言风语,你做好准备,咱们想好完全的对策。至于皇上,男人的心思,你得自己把握,他既能拿下皇位,自然也有深藏不露的心思,天下美人良多,宫中美人也会越来越多,以色侍人终究不是常事,你得让他疼你。”我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而后接过她才烹制的茶一饮而尽。
“这才是阿漓。过往之事,不过浮尘。从今日起,我需要你在外周旋,所以,别再自甘堕落了。”她将适才把玩的那串珠子套在我的手上,“这是西域才进贡的东西,我明日叫人送些上好的珍珠粉给你,几个月不见,你那风姿都少了一半了。至于男人,你与我相处这么久,看也看明白了,偃鸣沙是真心待你。”
我原本以为她是偃启月的说客,谁料她话锋一转,竟提到了那个人。我的心一沉,想起了他送来的信笺,顺手掏出递给了聆儿。
信中言简:扬州肃清,牵扯偃启月,若要救人,切勿声张,自行前来,我必保他无事。
“你可要提醒偃启月?”聆儿将信顺手点了火折子烧在了盆中。
我摇了摇头,“鸣沙那人,已不是当年的样子,如今恨极了我,若此言是真,他必会守诺。若我知会了启月叫他察觉,只怕他狠辣行事。”
“你且自己拿捏,这般痴情的男子,如今却是极少了。”聆儿笑道。
我叹了口气,“他乃皇族,迟早婚配,少不得又遇上与启月一样的事,我何苦伤自己的心。”
两人絮絮叨叨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门外的人已在招呼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