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漓月下沙》舞夜落婳

21、及笄乱

　　这个秋天的京城分外热闹，而这热闹又大都叫丞相府给占着了，这一回确是丞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宜欢的及笄宴，十五岁的女子，芬芳而热烈，从这时起，便要说媒定亲，走入人生另一个阶段了。
　　我本无心徒惹宜欢心烦，出现在她面前，怎奈刘叔伯早通了消息，要我陪刘伯母一同赴宴，自新皇登基，京中世家权贵各个过得小心甚微，这回是头一次大宴，今年即将满十五岁的姑娘都将一同行礼，未婚配的姑娘都可随家中主母赴宴，而那些有适龄婚配男儿的家族，自然都要来相看一二了，刘伯母此次便是想为长子相看媳妇了，叫我协助相看一二。
　　丞相府的丫头今日清一色湖绿色装扮，在秋风凋零的时节，别有一番生机，十五六岁的姑娘，本就是如花似玉，生机勃发，我不由叹了口气，想我十五六岁时，早已成日和满楼的花客打交道了。一旁的刘伯母停下脚步，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轻轻抚了抚我的后背，也是奇怪，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让我瞬间心里畅快，仿若幼时，母亲在夏日的午后，坐在我的身边，扇着蒲扇哄我入眠。我敛起心绪，挽住她的胳膊，“伯母可有中意的姑娘。”
　　“也有说过几个，都不甚满意，倒是中秋宫宴瞧见了徐御史家的嫡女徐琴颇和我意。”伯母低声与我说道。
　　“徐御史家的？大司农徐瑟的妹妹？”我见惯了徐瑟的样子，怎么也想象不出他的妹妹会是何样，徐御史将儿子养成这样，按说徐家也是世家大族，嫡子应当是一副君子像，可徐瑟就生生是个特例。
　　刘伯母叹息一声“正是徐瑟的亲妹，就因着这个风流不羁的哥哥，京中大族哪个都不愿去徐家提亲，怕这个娘舅惹一身风流债，影响了自家名声，那些新贵是想攀附徐家，可徐家又哪里甘愿将正统嫡女下嫁，好歹也算百年大族，徐老太爷曾官拜宰相，所以就这么一直拖着，今年已有十七了，还未定亲呢。 ”
　　我心里描绘着徐瑟揽着美人哼唱的香艳画面，一时也替这位小姐唏嘘不已，有这样的哥哥，她也的确够倒霉。“徐家将儿子教成这样，可不知女儿如何？”
　　“那姑娘看起来是个好的，琴棋书画，信手拈来，礼教更是一等一的。今日就是想叫你与她接触接触，瞧瞧性子如何。你们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容易玩到一处去。”刘伯母为难的看着我。我自是明白她忧心的，多少养在闺中的姑娘刁蛮任性，表现出来的性子并不见得是真实的，她作为长辈自是不适合去试探了。
　　“伯母既是有意，那便包在我身上，这么多年看人无数，自是能试出她的性子。”我笑着挽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这相府是由老宅和新宅组成，新宅高悬丞相府门匾，老宅悬宜府二字，两府内里连通，二门皆可入内，宜家几代，出了不少大官，加之家规严苛，媳妇又多是大族女儿，譬如宜欢的母亲便是两湖闻名的周家嫡女，周家老太爷曾任新皇帝师，周家的嫡长子如今的当家任两湖总督，故而宜欢的身份更是娇贵，京中一时也无人能及。
　　此次及笄礼设在老宅专为宜欢修建的及笄堂中，可容纳二十余人同时开礼，并设有观礼台。此次陪伴宜欢一同参礼的姑娘恰好十九名，皆是大族显贵的嫡女，听闻绾发的金钗都是宫里锻造赐下来的，一时惹的多少少女羡慕。
　　如刘伯母这般未有女儿参加的客人，也定是因为家里有着适婚又未定亲的男孩才得了名帖，自然还有些儿女已过了说亲年纪却未订婚的家族，譬如徐家。我们这些人并不在观礼宾客之列，故而被引到了开宴厅旁的厢房里。我们到时，屋内已来了不少人，夫人们三两聚首，坐着聊天，小姐们也是聚在一处有说有笑。
　　“刘夫人来了，快请上座。”招待宾客的是宜府二老爷的填房夫人，不过三十余岁，保养得宜，平日没少光顾我们梅记，确实是个能说会道的，管起家来更是不含糊，深的宜夫人和老夫人喜爱，故而，宜府的许多事如今都交给她在打理。
　　“姐姐怎么没带两位小姐来玩玩，那两个丫头可当真可爱。”她接过丫头手里的茶杯，亲自奉上，看了我一眼说道。
　　“她们两个太小，带阿漓是一样的。”刘伯母笑道。我如今的名声在这京中也是颇响，一部分人看到我便是嗤之以鼻，觉着有伤风化，一部分人却自发替我洗白，只说月牙楼主出淤泥而不染，施粥行善，光明磊落，更是才华横溢，掌管不少生意，可谓女中豪杰。不管这两类人是出于何种缘由，总之将我的声名是彻底传播出去了。所以我一进门，屋内的热闹顿时消停了不少，都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呢。
　　“瞧刘夫人是将这位闻名天下的莫楼主当闺女一样了。”说话的人是宜欢的舅母，如今周家的当家主母，两湖总督夫人。
　　“周家妹妹说的是，便是打算选个好日子让阿漓入了族谱。”刘伯母本身生的淡然出尘，说起话来更是飘逸温和，却让人没法忽视。我心下一动，这些人各个喜爱我梅记的衣物饰品，却又避我如蛇蝎，唯有刘伯母如同维护亲生孩子一般维护我。
　　众人神色各异，却也再不敢轻视我，刘伯父任左军师，古人称之君师，任谁都得敬着。
　　刘伯母气定神闲，拉着我朝一侧的徐夫人走去，身后立着一位亭亭少女，与徐瑟眉眼有几分相像，却没有那般霸道，说不上明艳动人，却也是佳人一个。
　　“徐夫人-”我跟着刘伯母上前，朝徐夫人微微福身行礼，徐琴也朝着刘伯母行礼问安，她的声音干净爽快，和徐瑟那略带魅惑的沙哑音色相比，竟是让人心里一亮。
　　“莫姐姐好，早听闻姐姐芳名，阿琴老早便想见一面了。”徐琴笑盈盈的上前对我说道。
　　“适才丫头不是说园里备了纸鸢琴棋，你们小姑娘不必陪着了，去玩吧。”徐夫人看着我们笑道。我们行了礼，便一同随着引路丫头往后园行去。
　　一路蓝天白云，天气当真极好，穿过两道回廊，一片碧绿的草地便映入眼帘，几座假山落在清澈的湖畔，杨柳低垂，风景格外宜人，三三两两的女孩闹着跑着放着纸鸢，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徐琴不好意思道，“我对这些不太热衷，你与她们去玩吧。”
　　“这些小孩子的玩意，我也没半点兴趣，倒是莫姐姐，我哥哥常提起你夸你呢。”她的神情真诚，显然对我的兴趣大过了纸鸢。
　　“我不过一介商女，哪里值得徐大人夸赞。”我讪讪而笑。
　　“姐姐谦虚了，那些实打实的产业，可不是我们这些闺阁小姐能经营好的，只是，怎么姐姐今日来了，这些及笄宴，无非就是各家相看媳妇女婿罢了，我是参加了不少了，姐姐怎么——”她忐忑的看了我一眼。“哥哥说，王爷对姐姐—”
　　我一阵无奈，这个徐瑟倒是什么都和自己的妹妹说，“我与王爷不过相识，哪里敢去攀附，何况我虽是风尘中人，却也一直想要无论贫富，嫁一个自己心里欢喜的人随他一生，其他的富贵权势从不敢奢求。所以，小姐刚才那话，可莫要再提了。”我略有不快，这般说道。
　　“莫姐姐莫怪，我并无他意，只是常听哥哥说起你，便总觉着和你颇熟了，却忘了姐姐并不认识我，唐突了些，还望姐姐见谅。”她急忙赔礼。
　　我敛起情绪，想来我与偃鸣沙走的近，这京中没几个人不知道，她有所误会也是情理之中。故而回她一笑，岔开了话题，“我和你哥哥略有交清，他那个人性子随意，可实在不像个世家大公子呢。不过他近些时日到时收敛了不少呢、”
　　“哥哥那人，虽说面上风流，可心底很是善良，前些日子，父亲训斥了他，只说我如今未能出嫁便是因着他的缘故，所以，他便发誓上进，说穿了，都是为了我呢。”她叹了口气，神色黯然。
　　“他肯上进是好事，怎么你反倒似是不开心呢。”我看她面上的神情是当真伤身，便开口问道。
　　“姐姐以为，人生在世是活的开心重要还是在他人口中的名声重要。”她问向我。
　　我皱了皱眉很是讶异，这样的问题竟出自一个十几岁的闺阁千金之口，只是，我却不知如何作答，从前我以为开心重要，后来发现有了名声说不定才能更好的得到自己想要的，如今发现，有了名声，那些想要的也并不能如愿呢。
　　“哥哥原本就不是那热衷名声的人，如今为我如此，我心中实在开心不起来。这些世家大族因着哥哥的名声不肯娶我，怎知我就愿意嫁他们了，不过都是些被世俗困着的人罢了。”她微微一笑。
　　这时我终于明白她为何是徐瑟的妹妹了，两人之间，着实有那么些相同之处，而这样的认知，让我心中一震，世人困于世俗，我也不能免俗，她竟看的如此透彻。我对她的看法生生上了一个层次。
　　“徐家姐姐，我们的纸鸢挂住了，你能帮帮我们吗。”那边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朝这边喊道。正看见纸鸢挂在一个不高的矮墙上。徐琴身材修长，拿下纸鸢不在话下。
　　“我到那边走走。”我点了点头，示意她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