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漓月下沙》舞夜落婳

20、刘家

　　刘叔伯的府邸虽不在王巷，却也设在长安城的好地段，府邸之外，繁华热闹，毗邻东西两市，我一手握着三串红澄澄的糖葫芦，一手提着油纸扎好的芝麻饼，进了刘府，守门也已经见怪不怪，早早跑去通传了。
　　还未到厅里，已有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朝我走来，“漓姐姐好几日未曾来看我们啦。”
　　我将糖葫芦递到她们手中“这几日生意繁忙，几乎抽不出空来。”
　　刘叔伯夫人三十余岁才诞下这对双胞女儿，当真稀罕的紧。如今两个女儿将将十三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生的着实招人喜爱。刘叔伯待两个女儿疼爱有加，他向来又在军中，故而两个女儿性格爽快，全然不似那些大家闺秀，在这般大门大户世家大族之中，能够这般活得自在的孩子真真不多了，不知这样的生活是否勾起了我八岁前的那些记忆，故而真心喜欢常来这里坐坐。
　　“姐姐快去帮帮大哥吧，父亲今日考习学问，大哥怕是要受罚了。”两个小姑娘拉着我就往后院行去。
　　刘叔伯宠爱女儿远近闻名，可对长子却是严苛至极，怎奈那个儿郎生生不愿继承父亲衣钵，对做军师没半分兴趣，倒是成日舞刀弄枪。
　　将将到门口，便听得刘叔伯声音传出，“学了足足两个月，我的那些书册还未背全，要你何用！你真当行军打仗就是舞刀弄枪便可！”说话间，厚重的竹简被重重摔在地上，我赶忙领着两个丫头进了门去。
　　“叔伯怎的发了这么大的火，我自永兴坊来，恰巧买了叔伯最爱的芝麻饼，这会子估摸着已经摆放在前厅了，叔伯快去尝尝，凉了便少了那香脆味了。”我笑道。
　　“漓儿来的恰好，你来与他说道说道，都是行过弱冠礼的人了，整日只知舞刀弄枪，当真没半点长进，战场上若只靠着你这点花拳绣腿就能胜了，那要我何用。”
　　我朝两个丫头使了使眼色，她们便拉着刘叔伯往外去了。
　　我坐在了他面前的石椅上，桌上的青花瓷杯里沏好的银针，根根分明，仍散发着热气。
　　“我向来不喜这君山银针。”我自顾倒了一杯，皱眉品了一口。
　　他的神情略微讶异，起身坐到了我面前“世人都道银针顶天立地，屹立不倒，象征人间正气，妹妹缘何不爱。”
　　“人间正气，呵。”若这人间真有正气，我那爹爹何至于枉死至今仍落个叛军的名声。“若你父亲同你一般只记得舞刀弄枪，只怕如今的刘府早就家破人亡不复存在了吧。”
　　“阿漓—”他起身看了我一眼，四处张望了一番“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略有些焦急。
　　我笑了笑，“原来你也并非全然糊涂，无论这京中还是战场之上，只靠刀枪想保家族平安，恐怕比登天还难呢。你瞧瞧如今哪个发达的武将不是谋略武功样样出众。若只一心忠心为国誓死效命怕只会落个当年莫将军的下场了。”
　　他长息一声，“我何尝不知，奈何我对这些勾心斗角权谋心计着实不喜，人活一世，本就短暂不易，怎就不能由着性子悲欢喜乐？”
　　“从前我也同你一样这般想，后来，才发觉这不过是逃避罢了，若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儿女，自然无需思虑这些，只可惜，你我投胎到了这样的人家。大哥好自为之吧。”我起身不愿再与他多说什么，当年那场叛乱，最近这些日子时常在我梦里出现，不，应当说这十年从未离开过我的梦，着手调查了好一段日子，却丝毫没有任何进展。
　　“阿漓，当年我与母亲自外祖家归来才知你——”他上前一步。
　　“大哥慎言。如今阿漓是月牙楼的楼主，一界商女而已，承蒙叔伯与夫人看重，萍水相逢却当女儿一般对待，仅此而已。”我那见不得光的身份，从前不过自己一人，如今既然认了刘叔伯，自然不愿再给他带来什么负累。
　　“你放心吧，我明白。听闻丞相的肖夫人想给你说亲，京里不少贵公子有意，启月不在京中，他是何意？”他与我并排向外行去，探寻似得问道。
　　想来我们三人本自幼熟识，却因着刘叔伯夫人乃世族大家的小姐，故而父亲们出征在外时，她常带着刘正住回娘家，所以，慢慢长大，常年聚少离多，我们反倒生疏些了。
　　“那些贵公子不过嘴上说说，哪个家族愿意子侄娶了我这么个自青楼而出的姑娘，我这婚事，终究不是个容易的事。若是想进偃府大门，恐怕是痴心妄想了，所幸我如今并不看重这些。”我朝他一笑。入冬的风果然有些刺骨了。
　　他眼里有些如同父亲当年那般的疼惜，多少年未曾见过这般神情，我心里忽然一暖，原来这冬天的京城还不算太坏。
　　“父亲有意认你为义女，身份上你便不必介怀，刘家虽不是权势滔天富贵至极，可家族世代掌管太史局，父亲更是立下不少军功的当朝军师，更不论外祖家中乃是百年世家，咱们家的小姐配偃府却也差不了什么。”他笑得爽朗至极。
　　我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怕那偃府的主母瞧中的却正是丞相府滔天的权势呢。所幸我早就放弃了那些天真的想法，这余生，只愿与那个意中人相依相知足矣，那些名分就留给在乎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