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纪事》橘色

5、第 5 章

　　回到船上，虞颖依然兴奋不已，一直嚷嚷着：“神君赐我红鸟了！神君赐我红鸟了！”又吵着要虞涟把他的鸟拿出来比比，看谁的更好看。
　　虞涟苦笑道：“我的鸟怎能跟太子的比？我早让人拿回去好生养着了。”
　　虞颖便得意地请他看自己的鸟，又请各位公主看。
　　几位公主自然都知道原委，只是不便点破。众宦官宫女，好不容易才从寻红鸟的命令中脱身，又见太子高兴，岂会多嘴？
　　虞颖见这只鸟通体红色，只有头颈为蓝黑色，拖着长长的红色尾羽，从未见过，便问道：“这是什么鸟？”
　　郑陆向来最会说话，便奉承道：“奴才听说，古时候，这凤凰湖上有凤凰飞过。这只鸟生得奇异，就像那画中的凤凰一样。想必是神君赐了太子一只凤凰？”
　　虞颖不信，摇头道：“凤凰怎会这般小？”
　　郑陆想了想，陪笑道：“想必神君看太子年幼，便赐了只小凤凰与太子玩耍。”
　　清河公主闭目听他们胡说，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这一类话，她年幼时曾听过多少遍？那时曾深信不疑，天下最美好的事物，都会理所当然地降临在她身上。就如同今日，太子相信神君真会格外眷顾他一般。
　　被万千宠爱浇灌出来的孩子呀，总是格外天真。
　　她这般叹息着，忽然睁开眼，便见虞涟正打量着她，透着迷惑不解的神色。她微笑着回视他，直到他低下头。
　　玩得久了，大家也都有些倦意，打听到皇后宫中各位妃嫔已散了，便都各自回去。
　　皇后听了太子今日的冒险行为，吓得脸煞白。将太子搂在怀中，细细摩挲，一面命人传御医来为太子彻底检查一番，一面责罚今日跟着服侍太子的人。又令人把那只鸟儿带走，好好检查。
　　太子见母亲发怒，以为自己做错了事，竟吓哭了。王皇后这才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直到他安静下来，方正色说道：“小孩子不宜近鬼神，何况是荒废的神殿？你以后不可再去。”
　　见他点头答应，御医又已细查了并无异状，便放下心来，吩咐道：“你且去歇息吧。”
　　太子期期艾艾地道：说“凤凰。。。神君赐我的凤凰。。。”
　　皇后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哪有什么凤凰？那不过是他们哄你！”
　　太子急道：“是凤凰！是我求来的！是神君赐我的！是凤凰！”
　　“好好好，是凤凰。”皇后懒得跟小孩子争辩，反正刚才已令人查过，不过是一种南方的鸟儿，并无异常，太子喜欢就留着吧。

　　这一日，清河公主闲来无事，便倚在榻上逗猫。她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只肥硕的大猫，毛色乌黑发亮，十分漂亮。虞涟不喜欢猫，说它们虽长相柔媚，却目光冰冷，总爱无声无息蹲在人身后，让人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它狩猎的目标。他说这话时，清河公主看着怀着的大猫，将脸蹭上去，笑道：“有这般可怕吗？我倒觉得它温暖柔软，乖巧又可爱呢。”
　　说罢，她把猫放在地上，拿白布包了块鱼肉，吊在绳子上，扯住绳子一端，在猫鼻子前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晃动，那猫便口爪并用地跟着白布包上蹿下跳。
　　她笑道：“你看它，多好玩。”
　　片刻，察觉到虞涟的静默，她便停止逗猫，令人将它抱下去，问道：“你怎么了？”
　　虞涟也不知该说什么，默立良久，才开口道：“九月也要过完了。”
　　于是清河公主也沉默了。她伸手揽过他，爱怜地抚摸他的头，强笑道：“不要担心。”
　　可是如何让人不担心？离明年已只剩三个月的时间，那时他便须就国，而她，或许也要远嫁番邦，从此秭弟再无相见之期。可是担心又有何用？命运自有它的轨迹，谁也挣脱不了，除非。。。除非有奇迹发生。
　　十月，幽州忽然传来军情急报。
　　策零再次犯边抢掠，同来的还有柔奴以及北方各臣服于它们的小部落。
　　这并不奇怪。虽然策零和柔奴常为牧场和水源打得你死我活，但是打劫大夏的事他们却也常一起做。
　　好在朝廷自八月开始，便在为这一战做准备。虽然未来得及与丁川结盟，但总算并不十分仓促。
　　五万兵丁已集结，由大将军亲自率领，开赴幽州。
　　大将军王世南此次信心十足。
　　临行前，皇后曾召见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正是他所想的。目前女儿已贵为皇后，外孙贵为太子，只要无过，便是功。策零与柔奴，不过劫掠而已，总归是会退兵的，届时他班师回朝，便是守疆却敌的大功臣，不但皇后脸上好看，朝中也再不会有人明里暗里以他是异族来作为攻击之辞。
　　大军开拔半个月后，王世南接到军情急报，敌军已达冀州。冀州距离丽都已然不远，他慌忙催促大军急行。
　　到了冀州地界，才发现形势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首先策零与柔奴本来就是各自为政，并非由一人统一指挥的联军，且各自又有许多部落，兵力并不集中在一处；其次他们以抢掠为主，并不留恋城郭，攻下来城便烧杀抢掠一番，见夏军到来便逃走，夏军走了他们便再来。他们皆是骑兵，速度极快，王世南所率大军以步兵为主，追之不及，是以几场仗打下来，虽然捷报不停传入京中，于大局却并无半分改变。
　　他仔细考虑了一番局势，觉得只能将战线拉长。以目前还未被攻破的一些城池与关隘为点，连成一道防守线。他所率大军分布于各点之间，来回救援，若有机会，便将线向前推，收回一些城池；收不回来也没关系，只要保证目前的防线不被攻破，敌军抢完了总会走的。
　　于是，以车骑将军王力与骁骑将军公孙震各自将兵一万五千人，守东西二翼；他亲自将兵两万，守中间。
　　临行前，因王力首次将兵，他心下担忧，又单独召见他，特特嘱咐道：“敌军不过劫匪而已，不必害怕，却也不能轻敌。皇后的意思，咱们务必以稳妥为重，宁可无功，不能有过。为父教你一个法子，你要好生记住。因策零与柔奴各自分兵，并不敢与我大军正面短兵相接，你若接到各城求救信，便虚张声势，使骑兵以马尾拖树枝奔跑，必然尘土飞扬，敌军远远瞧见，以为我大军将临，必然逃遁。如此这般，既可保城池无虞，你亦不必犯险。”
　　王力本来少年血性，想要借此机会立一番不世功业，以后名垂千古，听父亲这般说，心不由得凉了半截，怏怏抱拳道：“末将领命。”
　　王世南见他神色间似乎颇不以为然，怒道：“竖子不知天高地厚！你自出生以来，不曾见过战场，不曾见过厮杀，你当出兵打仗是你平日与狐朋狗友游戏么？一步不慎，便是性命不保！”
　　王力被他骂得一个激灵，跪下抱拳大声道：“请大将军放心，末将必定谨遵教诲，守住东线！”
　　王世南心中隐隐有不详之感，总觉得还应该再嘱咐他些什么，仔细想了一想，却又实在无话可说。他暗笑自己如今年老，竟如妇人一般琐碎，遂对王力挥手道：“你去吧，总之万事小心，千万不要犯险。若有不决之事，便遣人来报与我知。”待他转身，王世南犹豫了一瞬间，终又还是叫住他，上前按住他的肩膀，缓缓道：“倘若情势实在不妙，也无需死守，可撤入太行，据天险再与敌军周旋。”
　　王力按王世南授意行事，最初果然平安无事，渐渐也有了些底气。有一次他实在懒得派大军前去，便仅用一百骑拖树枝而行，居然也吓跑了敌军，不由他不得意。只是校尉王勇却终日郁郁。王勇本是他幼弟，安插在他军中，也是为了方便照料。此番见他神色郁闷，王力便问道：“我军连连告捷，你这般忧愁烦闷却是为何？”
　　王勇苦笑着摇头，说道：“将军多心了，我并没有不高兴。”
　　他越是这般不肯说，王力便越是好奇。连连追问之下，王勇只好吐露实情：“皇后曾答应我，只要我稍有军功，便要陛下为我封侯。本以为此次随军，定能如愿。如今却连敌军衣角都不曾碰到，何时才能立功？”
　　王力笑道：“我当是谁惹你不快，原来是为这等小事。来日方长，皇后既然答应了你，总会有那么一天。便是不封侯，难道又有谁敢轻看了你？”
　　王勇摇头道：“将军自不必着急，我却如何与将军比？将军是长子，陛下格外看顾，如今已是车骑将军，将来亦可承袭大将军之爵位，我又有什么？便是皇后有意相帮，不论做官还是封侯，总要我自己先有功她才好在陛下面前为我说话。”
　　王力听他这样说，也只有沉默。虽是一母同胞，只因居长，他的前途就远非王勇可比，心下也有些歉然，因笑道：“你年纪轻轻便肯为前途打算，已比许多贵胄强了不知几许！总会有机会建功，不必着急。”
　　王勇叹了口气，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兄，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力听他忽然改口称“大兄”，便知定是不合军制的私心话，犹豫了一下，也叹气道：“你我兄弟，一向无话不说，你尽管直言。”
　　“我想，”王勇搓手来回急走了几步，终于下定了决心，狠狠咽了口唾沫，说道：“敌军每每望我军烟尘而逃，十分怯懦，我们何不乘胜追击？”
　　“这。。。”王力心思也有些活动。这些日子以来，每天便是让人往马尾绑树枝东奔西跑，与他原先向往的杀敌立威，名扬天下大不相同，他心中并不十分愿意。只是一来碍于父亲的命令，二来对敌军虚实摸不清楚，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王勇所言，亦是他心中曾闪过千百次的念头。只是。。。
　　王勇见他皱眉沉思，知他定是因怕大将军责骂而下不定决心，于是说道：“将在外，随机应变方能成事。何况大将军不过是怕敌军强悍，我军不敌，才定了这虚张声势之计。如今分明我强敌弱，大将军若人在此地，亦不会再做这般决定。你我只需将砍下的敌军首级送到大将军面前，他只会为你我高兴，哪会责怪我们？”
　　王力将他所说反复又想了几遍，越想越觉得有理，于是击掌狠狠地说道：“罢了！我岂是那等顽固不知变通的愚人！便按你说的行事吧！”
　　于是兄弟二人好好计议一番，因敌军皆是骑兵，来去如风，追之恐不及，便议定再有城池来求救，由王力带骑兵继续虚张声势，敌军见状，必然又奔逃，王勇则带战车埋伏在反方向，将其截住，与王力两面夹击敌军，敌军慌忙之下，必定兵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