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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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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王世南眼前一阵发黑,他驻剑强行稳住将倒的身躯,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士兵,良久,带着万一的希望说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名士兵趴伏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道:“车骑将军中了敌军奸计,全军覆没!”
王世南终于撑不住,向后退了几步,眼看就要跌坐在地,身后两名幕僚赶紧搀住他,说道:“大将军请保重!眼下东线既破,敌军长驱直入,须另思良策,赶紧截住他们!”
王世南挣扎着自己站稳了,许久,才说道:“你们说得对。如今东线已破,冀州地势平缓,最利于骑兵,我们只能据太行天险却敌了!”
于是匆忙点兵赶往太行,同时令人传信与西线公孙震,命他尽量寻找战机与敌军决战,拖延敌军。
大军行至苍岩山附近,王世南忽感不妙,正要令全军停止前进,忽见山后涌出乌压压数千骑,他来不及令士兵列阵,敌军已直冲入军中,将队伍拦腰切断。更不妙的是,从四面八方涌来更多敌军!
他们嘴里怪叫着,一次次从夏军中穿插而过。每过一次,便留下一路的尸体。在这样的开阔平缓之处,遭遇骑兵攻击,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王世南几次想集合夏军,试图令战车先阻挡敌军的冲击之势,再以骑兵为首,冲出重围,无奈混乱之下,四面都是敌军,战车不及排好,便被冲开。
不过一个时辰,整个战役就结束了。
鲜血染红了整片大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王世南木然坐在尸体堆里,等待他最后的命运。
他想过要殉国,可是当剑举到脖子上,他忽然看到远处有一群野狗。想必这些畜生正等着所有人离开,便要一拥而上,分食他们的尸体。一想到将成为野狗的腹中食,他手臂上忽然失了力气,长剑颓然垂下。
一个穿鹿皮靴的人走到他跟前,停住。他懒得抬头看他的脸,只盯着他的刀——刀上血迹未干。他闭眼等着这把刀高高举起,朝他砍过来,谁知许久竟没有动静。他听到有人问:“你就是当年东阿鲁部的王子宁古?”
宁古。。。这个名字好熟悉。。。
宁古。。。
他忽然睁开眼。
宁古,那正是他自己的名字!
呵呵呵,这么多年没听人叫这个名字,竟连自己都忘了。他这才注意到,他说的是柔奴话。
“我早听说,夏国的大将军便是我们柔奴的王子宁古。前几天问你儿子,果然如此。夏国人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异族,你却能做到大将军的位置,很了不起呀!”
见他眼中由疑惑逐渐转为惊喜,那人笑着点头道:“不错,你的两个儿子,都在我手中。”
“你。。。你想要如何?”王世南结结巴巴地问道。结巴不仅是因为紧张和激动,还因为几十年不曾说柔奴话,几乎已不知如何开口。
对方哈哈大笑:“我要如何?我要大夏的牛羊,女人,丝绸和美酒!”他一把抓住王世南的衣领,将他揪起来,说道:“如何?跟我一起干吧!咱们本来就是同族,是兄弟!你何必替夏人卖命,杀害自己的族人?”
王世南一惊,脱口而出道:“这如何能行?我是夏国大将军,皇帝陛下待我恩重如山!当年我从柔奴逃出,若非大夏收留,我早已经死了!叫我背叛恩人,我做不到!”想到当年从柔奴出逃之事,更是觉得切齿之恨,于是昂首引颈道:“你要杀便杀,休要多言!”
那人冷笑道:“你自己愿为夏国皇帝死,难道也不顾惜你两个儿子的性命么?”
他这话恰如一声惊雷,将王世南好不容易生出的从容赴死之心又震碎,他结结巴巴道:“你们。。。你们。。。”
“只要你愿意跟我干,他二人便可活命。你若求死,那你们父子三人便到地下团聚去吧!”那人冷冷说完这句,见他脸上有犹豫之色,知他心意摇动,便又放缓了脸色,慢慢说道:“当年杀你父母妻儿,抢你部众的是呼聪,如今他早已被我杀了。算起来,我也替你报了仇,是你的恩人。你既然知恩图报,又要如何报答我?”
王世南听他说杀了呼聪,猛然抬头,问道:“你是伊尘可汗?”柔奴发生政变,伊尘杀叔父呼聪,登上汗位的事情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此人居然就是眼前之人。只见他约莫三十来岁,满脸胡须,身材高胖,眼神倒显得极温和,完全看不出是能杀叔自立的人。
伊尘点点头,笑道:“如何?你若肯重归柔奴,我便封你做我的左相。若是不肯,”他说到这里,示意下属将王力与王勇押上来,一脚踩在王勇后背上,举刀恶狠狠地说道:“我便先杀了他们!”
王世南被他那股忽然涌上来的杀意吓得打了个哆嗦,本能地说道:“别,别杀他们!”
伊尘嘴角泛起一丝狡猾的微笑,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他,就如同盯着已被拔去爪牙的猛兽一般。王世南心中涌起一阵悲凉,在京中的老妻,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女儿,还有。。。还有皇后。。。想到皇后,他更是心颤,可是,可是,难道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死在眼前么?然后自己再被杀害?
他看一回眼前的儿子,想一回京中的妻女,左右为难,仰天长叹一声,眼泪而流。他整理了衣冠,向着西南方郑重地行了最后一次大礼,蹒跚着爬起来,走到伊尘面前,单膝跪下,颤声道:“宁古。。。宁古愿誓死效忠可汗!”
接到大将军王世南投敌的消息,整个朝野都炸了锅!
在宫内,皇后拒不相信这是实情,口口声声称这是陈氏余党陷害,一定要皇帝严惩造谣者。在朝堂上,大臣们一致要求按大夏律法,灭王氏全族,以儆效尤。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许多城池关隘起初不知王世南投敌,在他命令下打开大门,敌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占了十余座城池,顺利进入兖州。眼下虽被黄河天险挡住,可用不了多久,进入十一月,黄河结冰,那就大事不妙了!
这样的内外交困,宫内每个人都忧心忡忡。
当然最忧心的还是郑越。
亡国与否,与他一个做奴才的有何相干?可是皇帝心情不好,他作为近侍,变成了出气筒。这半个月以来,已挨过五次窝心脚,还挨过两次板子。虽说没人敢真用力打他,总归是跌面子,故而每日里提心吊胆,不知该如何应对。以往皇帝心情不好,只要请来太子,总能让圣心大悦,如今连这一招也不灵了。这也难怪,一看到太子,便想到皇后,以及皇后的父亲,那个让皇帝恨得必欲食其肉寝其皮而后快的王世南。
想起这些年为皇后和太子所付出的心血,郑越不由得也恨起来。太子怎么会有这么一位外公!便是战败自杀,也算忠心殉国,皇帝不至于迁怒皇后与太子。如今他这般作为,简直是把皇后和太子往死里逼。
“唉~!”他在心内悠悠叹了口长气,这一次,不会阴沟里翻船吧?之前,他可是已彻彻底底地得罪了陈王。太子的地位若不稳固,那他。。。
他眯起眼,看着天际那越压越厚的乌云,心情也越发沉重起来。
“唉!”
这一声叹息与郑越心底那一声相和,起初他还疑心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叹出声来了。忽然惊醒过来,赶紧躬身行礼道:“陛下是否头疾又犯了?奴才这就命人取来丹药。”
皇帝懒懒地挥手,说道:“不必。”他一只手撑着头,闭上眼,沉默了好久,就在郑越猜测他是否睡着了之时,他忽又问道:“故承相陈弘死后,埋在何处?”
郑越心中一惊,结巴道:“陈弘。。。陈弘判的是腰斩弃市,陛下曾降旨若有人敢为他收尸,一并腰斩。。。故而。。。故而。。。”
“够了!”皇帝忽然站起身,狠狠地一脚踹在郑越肚子上,似乎他就是他不愿意面对的现实的化身。
他在殿中快步来回走着,激动地说道:“先帝在位时,大将军梁固北征,夷狄无不俯首称臣,何等威风!如今梁固死了,当年曾随他北征的勇将们不是老死,便是在陈弘谋反案中受到牵连。你说他们与陈弘皆有勾结,所以朕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如今朕还可以用何人为大将军?你说!你说!”他忽然奔到郑越面前,用手指指着他的头顶,大声咆哮。
郑越顾不得肚子痛,吓得趴伏在地,连连磕头,虽是十月底,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牙齿打着颤,说话便带着抖音:“夏。。。侯。。。望曾带兵。。。却敌,又。。。又。。。一向。。。对陛下。。。忠心,何不。。。何不以他为将?”
于是,大夏开国以来最为荣宠的事情降临到夏侯望身上。因丞相位列三公之首,地位高于大将军,皇帝不便在用人之际贬斥夏侯望,便命他在担任丞相官职的同时,兼领大将军事。
夏侯望百般推辞不过,才上奏道:“王世南投敌而不罚,天下官员若因此效仿他,臣便是孙吴再世,也无力回天,故而不敢领大将军职。”
皇帝想到皇后哀戚的眼神,心微微颤抖。五年的夫妻情分,一心只想把最好的给她,从未想到过会有这样一天。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将王世南一家。。。”说到这里,终究是不忍心,改口道:“捕入狱中,暂且关押,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