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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明月远照芙蓉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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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风一阵一阵的,吹着窗外的叶子沙沙的响。明月透过窗,落在幔帐半开的床上,枕上的人轻轻动了动,不一会儿,终于醒了。
  兰姬睁眼对着帐顶盯了半响,觉得嗓子干的发紧,习惯性地伸手去取床头的茶盏,不想却摸了一个空。
  她撑着一边胳膊坐了起来,落的屋子里静悄悄的,月色里只瞧得出个大概。她赤脚下得地来,却踩进一张长毯里。等走到座中矮几上,那里整齐搁了一套茶具,她自斟着饮尽一杯,才觉得嗓中好受许多。再去提壶,对着月光瞧见一副素胚青花小盏,样子崭新。再看四周,布置虽从简,一张沉香精雕大屏合在榻前,几把双扶椅并两张矮几,都是檀木的。初初一窥,摆设并不太多,却无不透着精致。她脑中本一片混沌,此时给过窗的晚风一吹,已回复了三分清醒,只道这是哪里?
  她伸手揉揉酸疼的脖子,想起了自己下午在河边遇见了一伙骗子,胡同深深,好像有人给自己下了什么药。难道成人质了?
  她想着,头裂开似的疼,还伴着几分昏沉。不得已在桌子上趴下,晚风轻轻,吹在人身上格外的舒爽,想着想着不觉就忘了。
  “姑娘,姑娘。”梦中,有人推着她的肩膀,耳边一直嗡嗡地叫:“姑娘,姑娘,醒醒。”
  兰姬终于意识过来,恍惚地睁开眼,首先见到一个年轻的姑娘,低着头,凑的极近的脸一直讲她瞅着。团子脸,一笑两个酒窝,看着竟格外亲切。
  “姑娘,睡在窗下会着凉的。”
  “这是哪儿?”她唔了一声,嗓子竟哑的厉害。那姑娘笑笑:“这里是孝亲王府。”
  她揉揉甚是胀疼的脑袋,总算清醒了过来:“可是五殿下的王府?”
  那姑娘笑将着点点头:“是了,我准备了汤水,姑娘是现在洗还是回榻上再睡一会儿?”
  兰姬看了看天色,已经要亮透了,“现在洗吧。”她撑着桌子站起来,那姑娘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我叫韶华,姑娘若有什么事只需唤我一声就好了。”兰姬点头,随口问着:“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韶华脑袋一歪,两个酒窝深深地嵌在雪白的脸上,格外娇俏:“自是我们殿下带姑娘回来的咯。”兰姬闻言,果然脸色有惊:“我不是。。。”
  “姑娘放心,殿下说一切都处理妥当了,请姑娘安心住在府上。”她沉思一声,随着韶华来到一处澡房。一眼望过去,蒸汽腾腾,竟看不出全貌。地上似嵌着一个大池子,竟是温泉?
  “这是暖池,不是真的温泉,却也差不多了,是殿下专门请人打造的,偶尔进去躺躺全身都疏透了。”韶华引着她进去,一边贴心地解释。兰姬一听,觉得几分好笑,倒真像是陆昶的作风。
  她梳洗完毕不多久,陆昶差的人就已经候在了门口,等她出来,才说殿下请她去前殿用餐。
  兰姬跟着韶华一路从回廊下过,穿花扶柳,虽没刻意去看那布局,粗略却也明白过来陆昶的确是个极会享受的人物。王府虽不如东宫大气雅致,却胜在华美,一殿一堂,用料奢华,却又不显得太招眼,让人看着恰到好处的舒心。韶华引着她穿过角门,来到一个花厅,当中一颗红珊瑚一下子就捉住了她的视线。
  陆昶人刚从对面进来,见着她,先是一笑:“这身衣服果真适合姑娘。”兰姬微愣,颔首轻笑着回了一礼。她今日的衣服是韶华拿进来的,是一件妃色交襟对叠苏绣宫装,腰间一根白色泼墨腰缚,掌余宽,掐着腰,紧紧束着,显得既端庄又风流。
  “只怕兰姬穿宫装有些逾礼了。”本来之前韶华给她送衣服进来的时候她还有些犹豫,奈何传话的人已经候了有急,才勉强上身。虽没刻意揽镜,但从韶华的眼中也能大概知道,定然是极好的。
  陆昶不以为然:“好衣服要配适合的人才算有价值。”
  她谢了一礼:“兰姬谢殿下抬爱。”
  陆昶笑笑,虚抬一手,示意兰姬:“我们先坐吧。”
  兰姬刚欲上前,回过神却一怔:“还有其他人要来?”陆昶只笑,不答。
  片刻,一个管家连步过来。话刚尽,便见一人穿门进来,一身鸦青色描金凤宫装,金色腰带截着劲瘦腰身,上镶半壁白玉,美资美仪,过来便将先前对那庭中珊瑚的惊艳比压了下去。
  “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兰姬见过太子殿下。”
  众人齐声,陆珶虚抬右手,示意众人平身。陆昶已高兴站了起来:“三哥。”陆珶点头,过去的时候刻意瞥了一眼厅中立着的兰姬,才径自走到座位:“都坐吧。”
  “三哥,这次你没随行可真无趣。”桌上,陆昶夹了一筷子醋溜鸭片,还没进嘴,便忍不住抱怨道。
  陆珶正拿了勺子舀过一勺如意八宝莲子,长指间,一柄碧色的调羹撞在翡翠碗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直要敲到人心里去。他将一勺稠糯的莲子羹吃尽,又以旁的递来的绢子印了印唇角,才抬头冲着陆昶道:“怎么个无趣法?你不是最爱行宫的那几池子活泉的吗?”
  陆昶也搁下筷子:“说道活泉,倒有一档子事儿,不知你爱不爱听。”陆珶掀了一半的眼看去,末了他才又说:“除了四位娘娘,后来不是还有三位随行的美人吗?为了那口子活泉,见天儿的路上去堵父皇,本来天热也情有可原。只是后来,几人你争我抢的,最后却差点没在园子里打起来,父皇当时气的脸都绿了,放话禁了她们的足。最后闹到皇奶奶那儿,不声不响,叫她们天天去无极寺拜了整整三天的佛,一直跪着,说是腿都磕淤了,出来后见黄就怕是佛,再不敢御前打扰去了。”他停了一下,笑:“到底还是皇奶奶手段足啊。”
  陆珶沉吟一声,却没接话。正好这时下面又上来一道菜,兰姬抬头的时候,恰见厅下女官接过来用银针试了试,又拿旁的碧花平勺撇了一星出来,自己抿嘴尝好,才着人端进桌子上来。一下子,她忽的忆起在红坊的那个晚上,她给他斟酒,酒满了他却不接,最后还是她自作主张送到他唇边,却给他的冷眼冻得要死。一紧张,她却忘了皇室的忌讳。原来不是没有道理,为难她的不是他,却是那杯“来历不明”的酒。想着不觉便面上一暖。
  陆珶抬头正好瞧见,搁下银箸,问:“在笑什么?”
  她撞见他的眼睛,又敛下下巴去:“想到泼你酒的那回,当时你那样子可真吓人。”
  陆珶挑眉,明显不以为然:“若说吓到了你,我却是不信。”她一笑,旁边陆昶也一脸兴奋地凑来:“什么泼酒,难道这世上还能有人将酒泼到三哥身上?”两人皆是一笑。陆昶的眼睛在他们中间来回逡了好几趟,最后勾起唇,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兰姬一见,耳根竟浮上一层红晕来。
  陆珶说:“你一个人擅自先回来,不怕父皇责怪?”
  陆昶翻了翻眼:“二哥行围一人得彩,父皇高兴的很,哪有功夫来管我?”
  陆珶将调羹一搁,道:“我倒是听明白过来了,你说无趣,难道竟是因着围狩输给了二哥?”
  陆昶脸上笑嘻嘻的,说:“三哥英明,这可不是我说的。”陆珶斜他一眼:“你原本也一次就没赢过,这回又好郁气什么?”
  陆昶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垮了:“三哥,美人在侧,你就不能适当给我留点儿面子?”陆珶也笑:“那你便去求兰姬吧。”
  兰姬原本喝着汤,见话头转到自己身上,不由抬首:“方才我什么也没听到。”陆昶一愣,众人皆是一阵笑。
  临走时,兰姬跟着陆珶走到门口,四下无人,他突然在前边停下脚步,兰姬未有觉察,差点跟转过身的他撞上。
  “想什么呢?”
  庭前有风过,犹自带起一阵幽香。陆珶眼神转幽,兰姬头半垂,轻声问:“我要留在这里吗?”陆珶亦轻言相回:“先在这里住上两日,我过几天便来接你。”兰姬听着,心上忽的一阵空落的茫然,直到他走远,仍独自在原处站着。细风绕在面上,缠绵的痒,却始终寻不到实处。他临走时说的那句的话,过几天便来接你,一直在心里浮着。那样站着,直到一把玉骨扇敲到肩头,将她吓得一跳,回过头,规矩地行了一礼:“五殿下。”
  陆昶收回扇子,展开在面前几径轻摇,脸上笑的神秘:“想什么呐,这么入神?”
  兰姬侧开脸,淡淡道:“想殿下不知何处偷了香,脸上的印子竟还留着。”
  陆昶一怔,下意识抬手去摸了摸脸颊,摸没摸到印子不清楚,看着她走远的背影,面上却露出莫测一笑。
  帝回京都的时候正赶上一场好雨,绵绵的,不大,却因着是入夏后的第一阵,大家都很欢喜,戏言道帝上比龙神还神通。因此御驾到京的时候,遍道皆是兴奋相迎的百姓。帝驾回京途上见到,心情也有几分朗阔,下令便免朝一天。
  未央宫居都城西南隅,俯瞰长安,四面筑围墙,东西长七百余丈,四面各辟一门,立阙东门和北门。其中清凉殿位于北,设紫瑶帐,画石为床,盛夏仍无比清凉。陆珶立于殿中,明黄影展臂背对门房,侍女双手灵巧地轻抚其上,展平团龙的袖口,又蹲下身去扯抻衣摆。皇帝点点头,那侍女深深一礼,慢步轻退下去。皇帝转过身来,接过一旁递上来的茶盏,道:“这次华县的事你处理的不错。”他饮了一口茶,又道:“听说京郊多出了不少流民,你有什么说法?”
  陆珶深躬下去:“儿臣已经着人开始华、吴两县的重建工作了,补偿正在下发。至于两县受灾百姓,户部全有记载,进出城者也皆有落案。”他顿了一下:“这城内流民,却并不是华、吴两县的。”
  皇帝闻言搁下茶盏,惊疑地哦了一句:“不是华、吴两县,那是有人浑水摸鱼了?”
  陆珶低头:“京内进出城者兵部也有询可查。”
  皇帝点点头:“朕明白你的意思了。”殿中空寂,他绕到案后坐下:“听说嬴推已经赴京了?”陆珶点头,皇帝沉吟了一下,又说:“太后这几次没少跟朕念叨你的婚事,这次灾后事毕,酌情让贵妃给你好好选选吧。”
  陆珶迟疑一下,想说什么,最后终是只道了声:是。
  兰姬独自立在屋檐下,望着空垂的雨丝发呆。这阵子雨下得比方才大了许多,夏日本是如此,雨总一阵一阵的,声势大,却下不长。有急雨滚珠敲在琉璃翠瓦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脆响,而后又沿着屋檐的鱼嘴吐出,倾泻出来晶亮的一注,她探手去接了会儿,道了句:“灾难就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