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何难》臣有本奏

20、暮去朝来颜色故

　　兰姬带着人到得河边，杜明荃等人正忙得天昏地暗，脚不沾地。几人中最先看见她的是一个青布少年，他先一怔，才赶快去示意杜明荃。杜明荃转过头，正见她走来，一把搁下手中物件，仓促中隐约现出一丝狼狈：“今天的流民又多了不少，让姑娘见笑了。”
　　兰姬见他这样说，脸上吟吟一笑：“状元如此心慈，大义为民，乃民之所幸。”她又示意两人将箱子递来：“这是我们红坊老板，与几位姑娘的一点心意，希望能对你们有些帮助。”
　　杜明荃接着，脸上又惊又喜，更多的是不好意思：“明荃真是惭愧，让几位姑娘如此破费。”他红着脸笑了笑，又说：“没想到红姨竟是如此大方的好人，之前明荃实在有些识人不慧了。”
　　兰姬等他说完，难免掩嘴一笑，跟着来的两人脸上也都有些忍不住了。“状元误会了，红姨并不是红坊的主人。”
　　杜明荃闻言果然一惊：“怎么会？”“状元有所不知，红姨是公子请来招待客人的，他本人并不常在前院。”
　　杜明荃果然讶异：“这么大的一个红坊，老板竟是个公子？”兰姬笑着点点头。等粥的人多，后面还有老长一条队，她看了一眼，另外几个人明显已经架不住了，忙得脚不沾地。兰姬不由说：“状元先忙吧，等粥的人还不少呢，已经过午了，要派完还得不少时辰。”杜明荃也看了一眼，这种形式，也不好开口留人，兰姬对身后两人说：“你们留下来帮帮杜状元吧，我回去跟公子说一声。”那两人点头，她就独自走了。
　　沣河一带多群居，近年来沿河的坊肆又发展得极快，成了长安城内相对热闹的去处。
　　兰姬望着周围往往来来的百姓，沿河的茶楼、酒肆，以及街边各色的摊位，离得远的灾难并没有对他们的日子造成多大影响，哪怕连日来的流民在此越聚越多，众人的日子也只是照常，不过多了茶余饭后多了一些谈资罢了。一眼看去，这里的每个人的日子似乎都过得平淡却有规律，她一个人在街头立着，竟成了唯一的闲人。
　　“臭娘们儿，让你多管闲事，让你坏老子好事！老子我吃个酒都不能顺心，你说你要是生的有红坊姑娘三分的颜色，老子也不至于混成这样，还欠下十多两的外债！”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透过喧闹传来，有男人骂骂咧咧地呸了几声。
　　兰姬适时地转过身，正看见街角一瘦高个儿的男人，正卖力地踹着地上的一个妇人。那妇人一身粗布衣衫，头上包着巾子，蜷在地上，身子瘦的能清晰看到脊骨。她任凭男人打骂，一声不响地挨着，样子凄惨，周围竟没一个解围的观众。
　　她眉心一蹙，不知怎的，却想起那日在青城河边，赵氏的那妇人，也是给男人活活踢死的。
　　正想着，不觉间，她人已经来到了胡同深处，周围的人早散尽了。她站住脚，正想退回去，那瘦高个儿已经向自己看来：“哟，哪儿来的美人儿？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兰姬看一眼地上趴着一动不动的妇人，还没想好怎么开口，那高个儿却已经朝她走了过来：“怎么，美人儿看不下去了？”她往后退了一步，那男人一声不响地又往那妇人身上重重踹了两脚：“还不快滚！”
　　那妇人利索爬起来，头也不抬，就弓着身子就跑远了。兰姬见状心里道一声不妙，脚不自觉地就要往后退，那瘦高个儿却一把拦住她，一只手过来死死钳住她的一条胳膊：“上哪儿呀，美人？”
　　她皱眉，挣了两下，未果。“烦请放手，我不小心入错了胡同，家丁想来已经找的急了。”
　　那瘦高个儿一笑，脸上毫无惧意，显然并不上当：“那不如我送你回去吧。”兰姬想喊人，那男人看着瘦，力气却实在不像瘦的样子，一个劲把她往里头拽。他手劲极大，兰姬根本毫无胜算，回头已经离人群极远了，眼见他已眼神变冷，一手上扶。她突然想起昨天临走时感受到的那个眼神，心里一突，这是个局！
　　只是，他们捉她要做什么？
　　她暗中琢磨了一下利害，硬的定是不行了。于是突然抬头冲他一笑：“大哥如此好心，那便有劳了，我住城东。”
　　那瘦高个儿笑了一声，扶在腰间的手滑了下去，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前走，方向却绝不是往城东的。胡同越进越深，她看着那人的背影，说：“大哥，我记得我来时并没有走这么远啊？你是不是记错路了？”
　　那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笑：“放心吧，错不了。再有一会儿就到了。”
　　眼见着他们已经来到一个岔口，那瘦高个儿拉着她转了一个弯，里面已经候了三四个人，而其中一个，赫然便是之前被打妇女的装扮！见他们过来，几人立马站直身子，迅速围了过来。那瘦高个儿放开钳着她的胳膊，自己退后一步。面前几人打量了她一会儿，都相视一笑。兰姬心里发紧，看来这次真的栽了，只愿方才她故意落在胡同口的帕子有幸被人看到。
　　几个人越聚越拢，她已是退无可退。一人的手已经悄悄地递了过来，她一急，忙道：“几位且慢！不知几位大哥引我过来，所为何事？”她说的慢，一边试探一边注意观察几人脸色。
　　当中一人闻言直笑：“你觉得呢？”
　　她看不出来，只好继续说：“若是为财，只需我一封手信，你们便能得到不少。”那几人闻言却不为所动，她只好做最坏的打算：“若为。。。”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引她来的那人一口打断：“少废话！先办事要紧。”那几人听完，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然后探手向她抓来。
　　意识模糊之前，她只来得急看见一角澄碧的天空，十里无云。而她深陷其中，如命运般无可挣脱。
　　关外。
　　几人策马奔腾，携着漫天尘土，急急往城门而来。为首一人身着紫金马装，剪裁精良的苏锦包裹着异常劲拔挺逸的身姿，打马的动作尤其漂亮。他当先一匹白马，头上一颗鸽蛋大小明珠嵌在紫金冠上，隔着风尘仍旧熠熠生辉，在官道上一路疾驰。一行人六七人，除了他，皆一身黑衣，呈三角之势，如雷霆般狠狠逼近城下。骏马奔腾中，当中黑衣一人手上，远远自怀中举起一枚金灿令牌。城楼上本瞭望之人不少，其中一人只瞥了一眼，不敢耽搁片刻，就急急命开了城门。当先白马那人如一把利刃，直直劈入才开了一线的城门，留下一路还没来得急下城迎接的人愣在当场。他身后，六驾骏马紧随其后，奔腾着呼啸而过。
　　有了两人的帮忙，杜明荃他们几乎又耗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所有的粥全部派完。他放下手中的工具，扯着袖角摁了摁额头，抬眼往东街望了一下，往前都是林立的商铺，而当中的一栋三层高楼，占据了沿河最繁华的阶段。杜明荃笑了一下，放下胳膊，跟着另外几人，一起收拾摊子去了。
　　施雪隔着窗子往河边看了一眼，街上的行人已经散了不少，她看看日头，都申时了，兰姬却还没回来。她合上窗，绕着屋子转了两圈，正见语楼推门进来：“施雪，怎么你一个人？兰姬大人呢？”施雪正发急，见她来问，顿时像捉到救命稻草：“语楼姑娘，您来的正好，姑娘已经出去一个多时辰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语楼面上一惊：“怎么没回来？我方才在楼下遇见随她一起出去的两个人，都说大人已经早回来了呀！”施雪听完，心里更加慌的不行，话音里已犹带了几分哭腔：“真没回来。语楼姑娘，您快想想法子吧，我真怕出什么事儿。”语楼听她这么说，也是惊的非同小可，“你快去门口问问，我就去找公子！”施雪红着眼睛出门了，语楼看着她的背影跑远，一下子静在原地。这屋子里的一花一木，一房一梁，从屏风、到门廊，都新的不似人住过一样，空气里，甚至连她惯用的香的味道都不曾传来，连带着那个人，也竟像不曾来过一样。
　　出了大门，周围已经闹开了。庾景陵吩咐了所有人出去，自己对着窗外的天空，不知却想什么去了。语楼独自立在原地，望着满堂子的荣华，从雕花的阑干，到悬脚的琉璃宫灯，以及脚下，未来得及铺开的绸红地毯，头一次心生了倦意。
　　筒子里，一根绳子捆了两三个人，绑做一团，被人扔在肮脏的角落里，人事不省。
　　“她怎么了？”
　　“迷了药，昏过去了。”
　　高马上，一人神色清冷，一甩手将马缰丢到来人手中，自己翻身一跃下得马来。他走过去，半蹲在那，紫金的马装流光溢彩，高贵无双。一双长睫半搭在精致的侧脸，无声地看着地上之人。周围极静，仿若天地只剩了他一人。他看了不知多久，直到远远一阵倦鸟回巢，才终于伸出双臂，轻轻地将地上的人抱进怀里。她散落的长发，如水般倾在他的臂弯，触手冰凉。周围的人看着，大气不出一声。那人抱着她，一直走到马前，先将她放了上去，又一手扶着，自己才一跃翻上马背。她的头落在他的肩上，冰凉的头发就贴在他的颈边，他却不动，伸手环了过去，一手拉过马缰，微一用力，便带着白马转了一个方向。“拖回去。”他话音刚落，便一抖缰绳随白马消失在胡同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