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齐赋》雨霖伶

199、番外二 长恨此身非我有

　　莫祁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予晗。
　　他从小在南疆长大，南疆气候极为严酷，夏日热如蒸笼，而冬日却又冷如冰窖，而他的家，莫族的总部就设在南疆。
　　岁月令他磨砺成了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即使是在本族，他也是出了名的狠辣。即使与族长莫沉并无丝毫亲属关系，但在莫沉眼里，他却是莫族最为优秀的勇士，将来势必是这天下的主宰。
　　莫祁也是这样想的，起码，遇到予晗之前，他一直是如此。
　　莫族的土楼里，有莫依天天照顾着他。他记忆里满是那个俏然的身影，面对她，他又何尝心中无愧。即使是出了名的冷血，但他不可能看不出来莫依对自己的敬仰与那一份特殊的感情。但他的心是坚定的，更何况，他原本也就没有打算与莫依共度余生。
　　有时候，他甚至想，也许将来夺得了本该属于莫族的江山，他也就应该离开了。因为这单于之位，是莫族族长莫沉的，阏氏之位时莫青的，而他，不过就是背后的一个小角色，纵使夺得了江山，也没有人会记得他。
　　这样想，他越发做事变的肆无忌惮起来。
　　所以，他才会愿意用那样卑劣的手段去逼迫壶衍鞮让步，才会同意妹妹莫蕴的无理要求。
　　莫蕴是他的亲妹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亲人，所以莫蕴要的东西，他基本上不会说不。久而久之，也养成了莫蕴的骄纵蛮横，但他作为兄长，却丝毫不予在意。有什么关系呢？莫族之人，谁都是狠戾。若是有着妇人之仁，才是真正无法在莫族生活下去。

　　直至他遇见了她。
　　莫祁第一次，是在莫蕴的私宅中见到予晗的。那时，她为自己所抓，当初的她，并不知道莫族是什么。似乎鬼使神差，他难得很有耐心的为她解答了这个疑问。夜色笼罩着窗栏，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心中潜滋暗长。
　　的确，眼前这个女子胜过了莫族最美的少女姿色一千倍一万倍，男人见到她，无法克制多看她两眼。莫祁也是如此，但是他的多看，却更带了些许玩味，因为对他来说，这个女子虽然生的美丽，不过就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
　　予晗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从未放弃过逃走。
　　两人就这般平安无事的相处了数天，每天都是这样，他喝茶，她看着琐窗朱户；他写字，她为他研墨；他练剑，她便抚琴，但唯一不同的就是，她从未抬头看过他一眼。
　　一眼都没有。
　　当莫祁知道莫蕴毒打予晗时，心中的那股痛楚与难言的郁怒才算是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己对面前这个女子的感情。原来，他早就对这个女子动了真心，并非因为她的美貌，还有那独特的气质。
　　莫蕴显然也对于兄长的失态很惊讶，莫祁心中却很是平静。他也许知道，这一切都是必然，都是必然所会发生的事情。

　　予晗却知道，这一切不过时暂时。面前这个男子，看似一时间对你好，但其实在他心中，所有人不过是玩物。
　　所以，她拼死也要离开这个地方。
　　当看到予晗驾着龙马，如流星般飞跃那条急促的小溪时，莫祁愣住了。他未想过，一个女子竟然会有这样的大勇气。她哪怕是豁出性命去赌一把，也绝不要留在他的身边。
　　是这样么？
　　那么，为什么？
　　看着那抹俏然的身影渐渐远去，莫祁的心在抽痛。他的胸腔刹那间盈满了恨意，令他痛彻肺腑。从那一刻，他就发誓，一定要把予晗留在自己的身边。也许他以后永远都不会明白，当初为何如此轻易的就对这样一个汉人女子动了心。
　　没有答案。

　　仿佛上天垂怜，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莫祁终于又遇到了予晗，但那时，她已经不复往日离开时的意气风发，他可以看得出，予晗那张秀丽的脸上隐隐挂着泪痕，满是暴风雨摧残过后的疲惫与无力。
　　他说要带她去南疆，予晗却出乎他意料的答应了。
　　在月下的竹屋内，一切仿佛都很美好。月光斜斜的洒照在她绝美的面庞上，好似一尊玉雕，是那样的美丽却又遥不可及。莫祁看着她，心中却是欢喜的，也许他的心中早就改变了想法，无论离她有多远，只要看着她，便够了。
　　在莫族土楼，望着莫青刁难她，生死仿佛仅仅在那一念之间，莫祁才感到袭上心头的疲惫感。是的，他还有自己没有完成的东西，莫青他还不能得罪。但是，因为这一条理由，他无法在关键时刻保护她，也最终永远失去了她。
　　犹记得，分别时，予晗笑的凄婉，对他道：“莫祁，不要让我更恨你。”
　　更恨你......
　　他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没有拦住那抹俏然而立的身影。实则，他早该知道，当狐鹿姑的那个东西交给予晗的时候，她的心也许早已被他带走了。
　　心字已成灰，他娶了莫依为妻。
　　看似所有人都称赞他们是天作之合，而莫祁却在心中冷笑。

　　他每天过着一样的生活，没有丝毫趣味。即使已经娶妻，他还是会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个少女。她的身影，她的眉，她的眼，还有那一颦一笑，实则早已刻在了他的心里。
　　予晗......
　　犹记得当晚荷塘月色下，莲舟唱晚，一双纤纤手；
　　犹记得曾经黄土高坡上，溪流涌动，一匹飞光马。
　　只是他不知道，予晗还是否记得他。也许听到他娶了莫依之后，她心中对他仅存的那些许记忆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吧。
　　这样想着，莫祁不再关心予晗。他把全身心都投入到莫族的夺位大计中，单于狐鹿姑已经病入膏肓，大势所趋，莫族就在此一搏。
　　但时间快的已经超脱了他们的控制。
　　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一旦壶衍鞮即位，莫族这个一直盘踞在南疆的毒草，就会被立刻拔除的一干二净。斩草要除根，身为匈奴右谷蠡王的壶衍鞮一定对此一清二楚。
　　所以，他不顾莫沉的劝阻，连夜起兵，直指匈奴大帐。如果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也许还会有一丝胜算。若是稍稍晚了些，只怕莫族就只能坐以待毙。

　　千算万算，终究漏算了一点。
　　壶衍鞮的兵虽然没有他们的多，但是那只是属于右谷蠡王的私兵。即使有些驻守边关的将领被他们掌握在了手中，但单于狐鹿姑到底还是藏着粮草——没有粮草，没有士兵会愿意追随他们。
　　但莫祁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当他在大帐门前猛攻单于大帐与壶衍鞮周旋之时，苏达已经带兵悄悄包围了他们。他可以很快，但苏达可以更快，凭借天时地利人和，原本的局势顿时逆转，胜利的天平竟向壶衍鞮倒去。
　　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的不甘心！
　　不甘心这多年来的努力，就这般毁于一旦了。望着莫族追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一个个的倒在了他的身边，莫祁只觉心被人狠狠的剜着。这确实比令他死还难受。
　　另一边，壶衍鞮的暗箭正向他悄然射来。
　　关键时刻，竟是予晗替他挡住了那一箭。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令莫祁惊愕，为何她要如此做？予晗在那晚对他的态度，令他早已以为她忘记了他。

　　壶衍鞮对待失败者是残酷的，他用莫依的生命威胁莫祁投降。关键时刻，莫祁向她射了一箭，他只是想要告诉她，莫要向壶衍鞮求饶，莫要放下了莫族人的尊严。
　　而莫依，却因为那一箭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看着那抹明丽身影最终从城楼上无助的跌落而下，莫祁只觉心痛难当。那一声惨然不似人声的莫依过后，他自己也才明白，原来心中不是只有予晗，还有——
　　她，他的妻。
　　可是，一切已经晚了。
　　莫族军队兵败如山倒，战场变成了屠宰场。在一旁为他挡箭而受伤的予晗令莫祁已经心如死灰，而恰恰在这时，莫蕴却又雪上加霜的令人放箭。
　　他唇角含着满足的笑意，阴狠的眼眸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神色，义无反顾的挡在了予晗的面前。那数百支利箭，刹那间穿透了他的胸膛，渲染了血色妖冶，殷红夕阳。
　　他仿佛听到，耳畔莫蕴传来的好似从心底发出的呐喊声。
　　他仿佛听到，已经过世的母亲在世界的那一端呼唤着自己。
　　他仿佛听到，予晗正费力的朝着自己爬来。
　　他也仿佛看到，莫依责备的目光，那含着秋水的眸子，是他生命中最为歉疚的人。
　　予晗，心中原来还是有他。
　　莫依，原来他的心中还是有她。
　　他这一生，真的圆满了，不是么？
　　只是，时间太短，他甚至无福享受这难得的圆满，便要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予晗怎么办？
　　这是他思考的最后一个问题。
　　终究还是不甘心。
　　心中终究还是充满了恨。
　　长恨成歌，长恨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