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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番外一 与君密绾同心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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芑珩依稀记得,母亲下葬那天,她还只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娃娃。
草原的天气一直是温暖的,更何况已经到了阳春三月。但阏氏赫连予晗下葬的那天,天气冷的出奇。似乎是百年一遇的大寒,就连许多老一辈的人们都好似没有做好准备,站在旁边不断地哈气,企图用自己的体温博得一线温暖。
芑珩在这样的天气,也被奶娘抱出来看母亲的出殡仪式了。
奶娘在低声哀求着父汗什么,她仔细听,似乎是在哀求那个宛若天神般的男子,天气太冷了,请不要让小公主出来。而那个男子,却冷漠而又坚定的摇了摇头,于是,她被抱了出来,看自己母亲,匈奴阏氏赫连予晗的出殡仪式。
仪式很是重大,但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的芑珩是看不出来的。但她却可以看见那些人们面上的惊讶之色,后来,她才知道,他们惊讶的并不是仪式的重大,而是堂堂匈奴阏氏竟然选用火葬。
实在是太有失身份了。
芑珩看着那熊熊大火冲天燃气,将躺在白色的布上那具倾国倾城的身体烧得一干二净,心中也不禁有些感伤。
再回头时,她清楚的看见了父汗眼中含着的泪花。
而她的哥哥,也与她一样,尚还在襁褓之中。两人的脸被捂得很严,她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
另一边,看似与她年岁差不多大的一个孩子却被抱得很远。
芑珩想要伸出头去看,却被奶娘拦住。她好似避瘟神的一般示意芑珩回过头来,她不敢违拗奶娘的心思,也慌忙转过头来,一本正经的看着阏氏的葬礼。
许久许久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那个女孩儿,名为莫慰。莫慰到底是谁,她不明白,只是她知道,似乎很小很小的时候,莫慰就是孤独一个人了。
直到她长到三岁时,莫慰忽然消失了。
芑珩不知道莫慰去了哪里,只知道,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漂亮的,面上却一直挂着忧伤的女孩。
她就好似一块易碎的玻璃,稍微用力,就碎的满地。
她三岁时,大兄嬗罗死了。
嬗罗平日里对她很是照顾,也许是三个人彼此都从小失去了母亲,在他们的生命中,一直是缺少母爱的。于是,彼此就是彼此最为重要的亲人。
是了,他们的父汗日理万机,即使对着三个孩子珍之爱之,心中对嬗罗梵罗究竟还是有一层隔阂。
因为他们,并不是他的孩子。
即使将来嬗罗与梵罗之一必定是匈奴的单于。
壶衍鞮对嬗罗梵罗并无特别的溺爱,但对于芑珩,却钟爱有加。芑珩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小小年纪的她哪里能猜透大人们的心思呢。她只以为自己与两个兄长都是亲兄妹,但她不知道,他们实则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壶衍鞮对于芑珩的溺爱,匈奴人尽皆知,在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就被封为了梨之公主。
而嬗罗,被封为了太子;梵罗,也成为了匈奴最年轻的左谷蠡王。
在芑珩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词。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唯一的一次就是在她火葬的那一天。
只是她从三岁开始记事,等到她长到六岁时,早就忘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到底长得如何。她的性格如何,与父汗的感情如何,她都不得而知。
但芑珩知道,每一次,当父汗提起母亲时,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才会迸发出一瞬间的光亮。
嬗罗死了,他就好似芑珩生命里的一位过客。因为他死的时候,她只有三岁。
而在剩下的三年中,一直是兄长梵罗伴着她长大。
在芑珩的记忆里,除了梵罗与父汗,剩下的唯一一位,就是橤王妃。
橤王妃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虽然不穿金戴银,却遮盖不了她与生俱来的气质。她对她很好,好似她的亲生母亲一般,渐渐地,芑珩与她熟络起来,便有意无意的从她那里打听自己母亲的事情。
橤王妃告诉她,你的母亲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她也很善良。
橤王妃告诉她,你的父汗非常爱你的母亲,但是他们却最终没有在一起。
但无论如何,壶衍鞮只有橤王妃这一个王妃。
没有其他的王妃。
也没有阏氏。
当芑珩问起父汗是不是很爱她时,橤王妃就会笑着说,你的父汗不爱我,他爱的是你母亲。之所以你的父汗只有我一个王妃,是他不想再娶,不想辜负了你的母亲。
芑珩听了,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对于予晗与壶衍鞮的故事则更加憧憬起来。
她有时候也会去问父汗,但父汗显然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每每问起,他都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推脱,芑珩便对于橤王妃的话有了怀疑,父汗若是真的那么爱她的母亲,为何每次都要避而不谈?
橤王妃听后,垂下眼睑缓缓道:“他心中有痛,你以后莫要再问了。”
芑珩伴着父汗与母亲的爱情故事长大,等到她长到垂髫年龄时,梵罗就带着她去塞外骑马。
她第一次去骑马,对于这种生物很是好奇。记得二哥曾经一本正经的告诉她,这个动物的名字叫马。那时候,她更是问了一句令人无法回答的问题,动物是什么?
梵罗顿时哑了。
每一次与二哥去骑马,都是芑珩最为欢乐的时刻。因为骑马,他们彼此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像父汗那样天天板着脸,生怕这个,害怕那个。而她也不要自己去骑马,一堆伺候的人跟在身后,生怕折了这个,断了那个,久而久之,她也越发不喜欢让他们跟来。
父汗很喜欢一个饰物,二哥告诉她,那个叫同心缕。
同心缕,则是代表两人两情相悦,与君同心,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但是橤王妃却告诉芑珩,她父汗带的那个同心缕,是他自己亲手做的。是的,从未给过她的母亲。说这话时,橤王妃面上带着悲戚的神情,似乎也为他们而惋惜。
芑珩是知道橤王妃的,她对父汗的恩宠根本就不奢求半点儿,在她的记忆里,父汗没有进过橤王妃的帐子,哪怕一次都没有。这个明事理的女人知道,壶衍鞮的心是属于赫连予晗的,早在她死的时候,壶衍鞮的心就已经被她带走了。
而对她,他从未笑过,从未。
芑珩哪里知道这些。
她依旧无拘无束的骑马打猎,她现在还记得,当初她猎了第一只野兔父汗高兴的神情,她清楚的看到,父汗那深不见底的微带蓝色的眼眸里露出的点点骄傲。
芑珩很是高兴,在她看来,一向不称赞人的父汗露出这般表情,就说明她做的的确很好。
生活依旧在继续。
有一日,兄长回来了。他满脸疲惫,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身上的锦缎也被树枝刮去了一角,到了芑珩的大帐,他一言不发,就坐在了榻上。原本满是愉悦的面容带了些许怅然,更多了几分不符合年龄的刚毅与成熟,这样的梵罗,忽然令芑珩觉得很陌生。
他......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兄长么?
芑珩为他换下衣服,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开始,梵罗怎么都不肯说,在她的再三逼问下,终于肯开口说了实话。
他说,他在神树上发现了母亲的名字。
他说,母亲的名字旁边,与她一同许愿的那个人却不是父汗。
那个名字是狐鹿姑。
狐鹿姑,多么如雷贯耳的名字,令芑珩无比惊愕。她没有想到,母亲真正爱的人,竟然是上一任的单于?
这怎么可能?
那父汗为何会如此爱她?
梵罗疲惫无力的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怀疑,母亲爱的人是狐鹿姑,而嫁给父汗,只是一个暂时的计策罢了。也许他们是不是如今父汗的孩子,都不一定呢。
芑珩呆住了。
站在门外想要走进来的壶衍鞮也呆住了。他麻木的走了进来,面对梵罗的逼问,说出了所有的实情。但是最后,他却没有告诉他,他是狐鹿姑的儿子。
壶衍鞮走了,疲惫的扔下了那个同心缕。
梵罗惊怒交加,恨恨的抓着案几的一角。他忽然松手,血流如注。血滴溅到了方才扔下的同心缕上,染上了几抹妖艳殷红。
这件事令芑珩铭记了一生,她不会忘记母亲与父汗悲哀的爱情故事。
他们两个都有理,没有谁对谁错,不是吗?
终究是命运弄人。
血染同心缕,泪洒长命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