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初见（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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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在苍湖村不算是个富户，家里有六亩地，阿仰的大哥出去单过之后，由于家里本来也少壮年劳动力，赵怀之分给了他们三亩，家里还剩三亩，一般都是阿仰的二哥赵致远还有赵娘子在侍弄。阿仰则主要负责家里的菜地、鸡鸭牲口，农闲的时候就做点手艺活拿到韩阳城里去卖。
简朝阳来了之后，赵娘子知道他要长住下去，也不拿他当客人。冬天农家没有农活，赵娘子就让简朝阳跟着阿仰做做家里的活。简朝阳也很自然地承担起了赵家挑水，扫雪扫地等诸多活计。简朝阳的手惯拿兵器、纸笔，使其扫帚起来倒也浑身是力气。
阿仰没有看错。简朝阳对人对事都认真，换个说法就叫偏执。
他才十六岁，放在平常人家，也不过是初初长成的毛头小子，吃吃睡睡，浑身力气。
但是他的前十年，却是在重压下活着的，稍稍生出懈怠，父亲临终的嘱托，母亲、哥哥的牺牲成全，恩师的厚望，还有众多追随的以命相抵相护，就一齐朝他涌来。十年磨一剑，却不料是如此不堪的结局。他是兵败乌江，三千子弟无一生还，无颜归江东的霸王。
所以无怪他冷淡少话，疏离淡漠。这是他在重重愧疚、挫败之下建立起来的保护壳。
在苍湖村平平静静地过了一个多月，简朝阳和赵家人逐渐熟络起来。简朝阳话不太多，但是眼里有活，手上功夫也很巧，赵家人尤其赵娘子很喜欢他。
这天太阳正好，阿仰在院里牵了绳晒被子，恰好简朝阳爬梯子在补赵家被雪压坏了的屋顶。
阿仰晒好被子，搓了搓手，看简朝阳总是补完一趟草又要往下爬，挺费事地，就开口道：“朝阳哥哥，我来帮你吧。”
简朝阳正顺着梯子往下爬，没提防阿仰突然开口，脚下一个趔趄。
阿仰赶忙上前扶住梯子，关心道：“没事吧。”
“无妨的。”简朝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日子来，他对于农活倒是上手很快，也许心里存着感恩报答，也为自己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只是心里有事情，常常会有些出神。
“朝阳哥哥，你先下来吧。我来帮你，我先上到屋顶，你动作利索，就帮我递草，这样也快一些。”阿仰不以为意。
简朝阳回头看看阿仰，这些日子来，他感受到了这个小家庭对他实心实意的善良。尤其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心思细腻敏感又豁达乐观，从最初化解他的担忧，到后来丝毫不显得刻意的关怀，她不过才十三岁上下，却已经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她仿佛很享受劳作的乐趣，有好几次，他都看见他在忙里忙外的时候，嘴里总是轻轻哼着小曲，脸上总是带着明媚的笑意，仿佛冬日里的温暖的阳光一般。
她从小时也跟着赵怀之识字，但不太爱读书，她不太喜欢把自由洒脱的时光花费在书斋里，而更愿意去接触自然的山山水水。
听他二哥赵致远说，门口的对联就是出自她手，他后来又仔细看了看，笔触稚嫩，但是却不拘古法，自有境地。
她拥有独立而顽强的生命力，不凭附，不执着，就像这个自然山水孕育的精灵，自在地快乐着。简朝阳有一瞬觉得，自己很羡慕她。
“好啊。我扶着梯子，你先上去。”简朝阳下来，扶好梯子，对着阿仰浅浅笑道。
“好嘞。”阿仰也不啰嗦，麻利利地爬了上去。她穿着一身粗布的深色棉袄，脚上依旧是黑粗布裤子，为了干活方便，阿仰很少穿裙子。脚上是一双黑底绣黄色小花的小布靴。这身装扮不好看，一点也不活泼跳跃。但是简朝阳却觉得她是个相当漂亮的小姑娘，比他见过的各色盛装美人都要鲜活自然。
“朝阳哥哥，你愣住啦，快点呀。”阿仰看简朝阳呆呆的，出声唤道。
被阿仰拆破，简朝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忙拿起地上一大把糊好的干草，爬上去递给了阿仰。
两个人干活确实很快，两个人很快就糊好了屋顶被雪打坏的地方。阿仰仗着身子轻，还走上去来来回回踩了踩实，道：“好嘞。”却有些得意忘形，脚下蹩了下，简朝阳招呼不急，眼看她摔了个四角朝天，她哎哟一声，又忙道：“不碍事不碍事，不疼的。只别坐塌了，我阿娘该拿扫帚赶我了。”
简朝阳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蚌壳形状的东西递给阿仰。
“是什么呀？”阿仰奇道。
“是蚌壳油，治冻疮的，你平时下完冷水涂点。”简朝阳平静答道，这是他十来天前跟随赵怀之进韩阳城看望满其，特意去买的。
“呀，谢谢你！！”阿仰接过，心里满是感动。农户姑娘养得糙，她自己也不是很上心，却被其他人看在眼里。她揭开盖子，左右手换着涂，然后看了看简朝阳，道：“朝阳哥哥，你也涂点吧？”
简朝阳看了看自己的手，这些日子干活多，虽然没长冻疮，倒是粗糙不少，有几个地方干裂着皮，确实不太好看。他望望阿仰清澈如水的眼神，鬼使神差地，伸出了双手到阿仰面前。
阿仰露出一丝为难，她咬了咬下唇，看了看简朝阳，又看了看他伸在自己面前的双手，不过也只是一瞬，她弯着眼笑了笑，掏出了些蚌壳油，仔仔细细地给他涂起来。
她没拿手去托住简朝阳的手，他也就一直举着，两个人接触的地方就是阿仰涂药的指尖，明明是温和的药物，简朝阳却觉得恍惚带着热热的温度，在他手上缠绵。
阿仰一边涂，一边说：“朝阳哥哥，我给你做了身新袄子，不过最近活多，总是不得空收尾。明儿我舅家给我表弟做十岁生辰，我们都要去的。你呆会来试试吧，明天穿上新衣裳去走亲戚，多体面！”阿仰最近确实事情多得很，转眼冬天过去，开春了田地、菜地里的活就要开始准备了。冬天家里没有多大进项，日子过得有些紧巴巴的，阿仰不好意思开口问钱去买布料，就自己赶了几天绣活在布店里赊了几尺布。
简朝阳点头道：“妹妹有心了。其实不妨碍的，左右冬天也要过去了，留着明年冬天穿新衣也是一样的。晚上量了你再赶工莫伤了眼睛。再说明儿个我做不得主客，不过是去凑个趣，看个热闹，这身衣裳我前几天浆洗过，还算干净的。”简朝阳早跟着赵娘子叫阿仰妹妹。这是一个很适合阿仰的称呼。哥哥、妹妹。
阿仰以为简朝阳误会了，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呀。其实乡里人家哪里那么讲究。我舅家远着呢，不比在家里干活，冷了还可以进屋暖暖，一路走着去，走着回来，你这身衣服又不合身，我爹比你矮个大半截呢，你瞧露胳膊露颈子的，凉快死咯。”
简朝阳说得有些纳闷，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确实是有些不合身，可是倒也没有露胳膊露腿，自己里头还穿着原来的衣服打底呢。不过小丫头一番实心实意，倒是让他感激在怀，也不扭捏，答应了。
夜里阿仰让简朝阳量了下长短，还顺便量了量他脚的大小。点了盏豆大的煤油小灯，开夜工赶活。这事让赵娘子看在眼里捂嘴直笑，眼里充满了促狭意味看着阿仰打趣道：“我们家闺女大咯，一双好手艺，怎的娘都没捞到件衣裳呢？”
阿仰笑了笑，也不答。
赵怀之看简朝阳面露尴尬，道：“先紧着需要的来。朝阳穿我的衣裳也确实不合适。亏得阿仰心细看到了。你个家里当家的，先问问羞不羞人呢。”
赵娘子大掌一拍赵怀之的背，骂道：“少诬赖人，我怎么的没看到，只是老早就看到我们家姑娘鼓捣着一匹新布，看颜色就是给小后生的，阿仰二哥是指望不上他这个妹妹了，家里除了他，不就是朝阳了么？”
简朝阳却不想这件衣服由来已久，于是对阿仰做的棉衣又多了几分珍之重之的心情。他活到如今，受人恩惠无数，施恩无数，你来我往，多是利益的较量，却鲜少拥有如这棉衣一般朴素的心意，暗暗记在心中，再看阿仰灯下宁静圆润的脸庞，如同秉烛游寺，对着画壁上的宽袍广袖、束带当风的诸天神佛，向往着那一片祥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初见（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