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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2) ...

  •   阿仰的母亲原本没有名字,韩阳方言里习惯叫女儿叫‘妹妹’,所以阿仰母亲在娘家时一直被唤作‘妹妹’,后来嫁给阿仰爹赵怀之,生了阿仰大哥之后,觉得仍旧叫妹妹难为情,便在夫婿的建议下,唤作赵娘子。而‘妹妹’一名落到了阿仰头上,当别人都唤阿仰时,只有赵娘子坚持叫她‘妹妹’。

      当赵怀之、简朝阳、阿仰推门入院的时候,赵娘子听到响声,从里屋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道:“今儿怎么去那么久?你是一出门就不想回家吧。等得你饭菜都凉了,刚刚才上灶热着,等会我再回下锅。”赵娘子人长得大气,一张满月脸庞,一双大眼睛,高挑身材,嗓门也很大。

      阿仰偷偷捂嘴笑了,赵怀之听得有些尴尬,虽然赵娘子向来如此,只是今天有简朝阳在场,他只觉得分外尴尬,又双手握拳放在嘴边假意清了清嗓子道:“娘子,有客。”

      倒是简朝阳落落大方,几步上前,屈身道:“拜见婶娘,晚辈简朝阳,家叔与赵叔叔曾有同窗之谊,此次叨扰婶娘了,还望勿要见怪才是。”阿仰从后边看他屈身,双腿却站的笔直,有礼有节,只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

      等看清面前人,赵娘子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她双手往围裙上擦了擦,试探性地伸出手,朝简朝阳肩膀上拍了拍示意他礼到了就好,道:“哎,你这孩子,搞得这么客气,我都不好意思了。不瞒你说,我们家的虽然教个书,家里还从来没来过什么读书人,你也别拘束着了,当自己家一个样。赶紧跟妹妹洗洗手去堂里坐着等吃饭吧,啊。我这就去热热菜。”说着招呼阿仰:“妹妹,去缸里舀点水烧烧开,你两去洗个手。”倒也不是农村人家穷讲究,阿仰娘家是村里的行脚大夫,总带着点洁癖。

      阿仰忙道好。

      说着转身进厨房拿了个木盆子出来,简朝阳忙跟了上去,要帮她舀。赵家有两口水缸,一口的缸口破了好大个口子,盛水不能盛满,所以要常常添水,但是破了的地方正好舀水。阿仰拿起瓢子正要舀水,简朝阳忙抢了下来,道:“我来吧。”

      阿仰嘻嘻笑道:“那行,我去灶里添点火。”边说边用手搓搓自己的脸,转身走了,简朝阳突然看到了阿仰手上几个红红的小萝卜似的冻疮,再看阿仰一脸笑得没心没肺,态度爽朗大方,不见丝毫忸怩。却想起以前自家妹妹,冬天贪玩冰嬉,回来小脚趾头上长了个冻疮,每天缠着母亲说痒,又是唤大夫又是叫侍女不间断地用热水给她烫着止痒。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怎么如此不同呢?

      打完水,烧着的时候,阿仰去房间里换了双棉鞋,打算明天天好再把换下来的拿出去晒晒干。洗完手,两个人在堂屋里等着吃饭。

      阿仰拿起小簸箕里赵娘子正在纳的鞋底准备帮帮忙,让简朝阳随意坐,说的时候眉眼弯弯的,让人觉得说话的人时时刻刻都是开心的,满足的。

      简朝阳刚进门时就环顾了一下这件屋子,这是一个很普通很洁净的农家小院。院子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中间用杉木做了个小门,刚刚进来的时候还看到门口挂个一对红对联,不过笔触稍显稚嫩,应当不是男主人赵怀之写的。院子里也开了几畦菜地,只不过下着雪,被薄薄的雪覆盖着,稍稍隆起,旁边搭了一排藤架,不知道春天的时候会种什么,不过肯定不会是那些花花草草,正门进来是三间屋子,中间堂屋就是现在坐着的最大,中间摆着祖宗的牌位和神龛,还摆了个不高的四方桌子,几把椅子,但是由于堂屋进去不深,所以尽管是薄暮十分,屋子依旧有些亮堂,旁边一左一右两间是卧室。拐弯右手边是稍微小些的一间房子,隐隐看着上了锁,窗口遮着黑布,应该是存放东西的地方,拐弯左手边就是刚刚去洗手的厨房了。厨房后边还开了个门通向后院。整个院子不大,但是显得井然有序,生机盎然。

      阿仰正在做针线活,堂屋里光线有些不好,所以她微微眯着眼睛,简朝阳看见她白净的、圆润的脸上泛着冻出来的两腮粉红,背光处还有细细的绒毛,鼻梁小小的,鼻尖微微翘起,眼睛细细长长,笑起来弯弯的像个月牙,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再看她手上的红红肿肿的冻疮,或许是有些痒,她干活的时候也时不时去挠一挠。

      简朝宗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又觉得两个人这样安静地坐着有些尴尬,正想着怎么跟她开口,阿仰突然说道:“朝阳哥哥,你是哪里人呀?”

      “长沙人。”他们简家先祖确是长沙人氏,也不算诓人。

      “喔,我知道那个地方,芙蓉国,是不是很美啊?”阿仰好像有些好奇。

      “应该是吧。”简朝阳其实也未去过,只是应该是不差的,书里不是也有写吗。

      “嘿嘿,我以后一定要去的。我要去好多地方呢。”阿仰抬起头,看着简朝阳笑道。

      “嗯,多出去走走总是好的。”简朝阳心里有事,自然无心继续,他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道:“阿仰,你手不痒吗?”

      “喔,你说冻疮呀,痒的,不过得忍忍,不能挠,挠就挠破了,要流脓的,我问了我外祖,去采了药,每天晚上敷一敷,冬天过去就好啦。”阿仰好像不以为然。

      “喔。”简朝阳还想说些什么,终归没说出口。

      这边厨房里,赵怀之随便用湿布巾擦了擦手,凑着赵娘子的灶太前烤着火,红红的柴火烤的人暖洋洋的。赵娘子从碗柜里端出早炒好的菜,准备回锅。

      “哎,这是哪家的孩子啊?长得可真俊俏,又有风采。”赵娘子边忙着拾掇边随口问道。

      “喔,我以前一个同窗家的侄子。今儿我去韩阳,准备沽点酒,正好遇上了。他家里遭了难,来投奔我这好友,正巧他们家过段时间要迁走了,这孩子不愿意跟去,就说托我带他回来找点事情做,十六岁的人了,干点什么都能糊口。”赵怀之这话其实藏了一半。

      赵怀之考院试那一场,被人诬作弊,而当试的考生大多怕牵连,都未出头给他作证,倒是一个名唤满其的,素昧平生,却义不容辞,这才有个他有惊无险的秀才出身。这事之后,他一直记着满其的恩情。可惜满其考试未中,自个拿了个主意,收拾行囊上京都孟阳另谋出路去了。

      如今的永安朝廷依旧是蜀王的天下,少年天子永安帝常常避世于佛寺之间。祁阳王与永安帝一母同胞,是先定襄帝幺儿,先帝薨逝时,他才六岁,先帝临终时,封他为祁阳王,领祁阳山以南封地,并命当时的京都大都督郑正为辅佐。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之际,祁阳王却依靠郑正的护佑和祁阳山的天然屏障得以保存,在其属地上休养生息。待祁阳王十三岁上,郑正放他在军营里历练,其才智武功均出类拔萃,世独无二。蜀王许是感到了威胁,在祁阳王十五岁的时候,当今太后五十寿辰,蜀王借永安帝之手,召祁阳王回京祝寿。

      说来也巧,那满其恰好有个妹妹,其夫婿是祁阳王王府的家臣,妹妹的孩子正是祁阳王的近身侍从。祁阳王回京之后,最爱往皇城围场狩猎,在一次围猎中身中流矢,英年早逝。蜀王借机发难,扬言祁阳王在其属地时即有不臣之心,血洗祁阳王府,讨伐逆贼。满其的妹妹妹婿皆未能幸免。满其是在他妹婿临死之前被临终托孤的。而这个孩子就是简朝阳。

      简朝阳跟着满其回到韩阳城。满其正筹划着盘下个铺子,做点营生,再好好规划将来。却不想京都孟阳传来消息,在全国各地捕杀祁阳王余党。一时人心惶惶。满其担心简朝阳的来历是不是会被捅出去,手上又没有多余的银钱再带着他远避他乡,时时都揣着颗心,苦恼着出路。

      正在担忧不已的时候,赵怀之在韩阳街上遇到了满其,赵怀之重见恩人,激动万分,倒是满其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了,毕竟十来年过去了,曾经的清瘦少年如今也已双鬓染尘。自上次重逢之后,赵怀之常常到满其住宿拜访,时不时地捎上家里的一些腊肉之类的。一来二去,两个大男人倒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满其暗暗思忖着,韩阳城里眼线众多,指不定什么时候简朝阳与自己的关系就被查了出来,到时候再去官衙通融就难办了。而韩阳农村里消息相对闭塞,生活简单,邻里关系也较纯粹,朝廷的爪牙也不至于伸得那么远。思前想后,满其终于把简朝阳、祁阳王府还有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赵怀之倒也是个爽快人,毕竟一个家臣的儿子,能算得上什么叛贼?再思及满其曾经的恩情,当下义不容辞,趁着今日到城里递状子,把简朝阳带回了家。

      “也是造孽。”赵娘子倒是没想太多。自己家大儿子娶了媳妇出去单开了火,家里空出了张床,多张嘴吃饭对赵家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况且男人做事总是有他自己道理的。简朝阳看着就像是好人家的孩子,又生得腿长手长,看着很结实,家里多个人干活,总是不错的。

      “嗯,你等会吃完饭给他收拾一下床铺,再找件我的棉衣给他换上。”赵怀之道。

      “知道啦,快把饭端出去,叫妹妹和朝阳准备吃饭了。”赵娘子爽快地推了推他。

      这天晚上,赵怀之、赵娘子、阿仰和简朝阳就着稀薄的月光吃了顿暖饭,各自回房休息了。

      简朝阳住在赵家老大、老二的房间里,老二去舅家还没回来,就他一个人睡。他躺在床上,看这窗外稀稀疏疏的雪花,清冷的月光,农家木床上铺着带有胰子香气的棉被,暖洋洋的。回顾以往,恍若梦一场。然而心情却沉甸甸的,他的生命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负重前行。他前进的每一步都伴着血、泪,积淀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自由的呼吸。枕着清辉,思绪飘扬,他终于沉沉睡去了。

      而那边卧室里,阿仰躺在床上,想着简朝阳身上单薄的棉衣,还有她换上娘找给他的不太合身的衣裳时,认真感激的神情,心里暗自决定,要给他做件新棉衣。

      夜渐渐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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