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不违》未解忆长安

4、初见（4）

　　却说这天是阿仰舅家做酒的日子，孩子满整岁对于韩阳人来说是个大酒。天寒地冻之后，各亲戚邻里在家里窝了一冬，也都愿意出来走动走动，所以阿仰表弟的这个生日过得很有些样子。

　　几个大桌子铺在篱笆小院里头，堂屋里坐了主家并几位主客。一大群的孩子在院子里里外外疯跑，妇人们也不怕冷，三三两两坐一块，磕着瓜子闲聊。赵怀之夫妇带着阿仰、赵致远、简朝阳跟熟悉的人打了声招呼，对外只说简朝阳是赵怀之以往同学的孩子，来赵家长住，打了个哈哈，敷衍了过去。阿仰被以前相熟的几个玩伴拉着去屋檐下打络子，赵致远则和简朝阳一道坐着，十几岁的男孩子，吹吹牛，说说荤段子，乐呵呵的。

　　“阿仰，那个简朝阳为什么来你家长住呀？”阿仰的手帕交，舅舅家的大姑娘莲子私下问道。

　　“我也不太明白，许是家里有什么难处吧，那天我爹去城里递状子，回来就带着他。”阿仰随意答道。

　　“嘿，他多大呀？”同村的姑娘丽珠子正给旁的人看她在韩阳城里新买的银手镯子，听他们两表姐妹说悄悄话，忍不住回头问道。丽珠子人如其名，长得非常漂亮打眼，瓜子脸，杏仁眼，家里是富户，又喜欢穿亮色的衣裳，整个人粉粉嫩嫩的，是村里很多少年人私下里的话题。

　　“转年都十七了呢。”阿仰答道。

　　“呀，不小了呀。”跟丽珠子一块的姑娘小小也加入进来。

　　“是不小了，他长得也真好看，你看坐那斯斯文文的，整个苍湖村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俏的少年郎了。”莲子看了眼坐在一群少年边缘的简朝阳，随意道。

　　丽珠子一听，也是，今天赵家夫妇带他过来跟自己爹娘打招呼的时候，他的目光扫了一眼，顿时自己脸都红了。虽然身上的衣裳有些寒酸，可是平实熨帖，天青色的布料倒是很趁他。

　　“莲子姐姐，你莫不是瞧上人家了吧？”小小在一边打趣道。

　　莲子笑着呸了句：“小妮子不要瞎说，姐姐我可是许了人家的了。到时候等那王家妈妈听见，免不了又是一顿好说，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莲子年前定给了同村王家大儿子，只等开春就办喜事。王家家境不错，但是王家妈妈确实一个颇为厉害的角色，骂起人来能冲着人家关着的门骂个大半下午，声音亮得大半个村子都听得见。“不过话说回来，阿仰你开春都快十四了，也没见你爹娘着急，他这么在你家住着，这里头大人是不是又什么讲头？”莫怪莲子这么问，一个大小伙子在别人家里头寄居，这家人里还有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外人怎么样的想头实在不敢说。

　　阿仰倒是没什么顾忌，她年龄不大不小，但是想事情简单，脑子里有时候一根筋，心思也不太放在这些流言蜚语、家长里短上边。“那敢情好呀，我岂不是捡了个便宜郎君了？羡慕死你们。”阿仰笑嘻嘻地打岔。

　　丽珠子用手指头戳了戳阿仰的额头，笑着道：“大家快来看看我们这不知羞的阿仰小丫头，恨嫁了唷，你们家朝阳哥哥在那呢，我们把他叫过来听听哦。”说是这么说，声音倒是不大，假意起身要去叫简朝阳过来。

　　阿仰作势拉着丽珠子忙道：“阿姐知道我的，嘴巴没有把门的，饶了我吧。这要不是还好，以后要真是我的郎君，该骂我不知羞了，知道我这么恨嫁，以后嫁过去不是话都说不上吗。快快别这样了。好姐姐我来给你编个手串子吧，我前儿个在韩阳城的布店里头等着没劲，出去晃的时候正好瞅见了，配上我们家丽珠子姐姐的白手腕，我拍胸脯保证，绝对好看。”

　　一帮姑娘听到阿仰撒娇带着赖皮的话，都笑开了。简朝阳那边一众闻声，都看了过来。阿仰难为情地看过去，正好对上了简朝阳带着笑的眼眸，想起刚刚好生无赖的话，闹了个大红脸，马上撇开脸看别处去了。

　　却说这日在阿仰舅家喝完酒，宾主尽欢。趁着日头还没下山，赵娘子和赵怀之就拾掇着准备回苍湖村去。

　　阿仰舅家离苍湖村要走上半个时辰，这一路上都还零零散散地有些人家，按理来说应该是平安无事，可是却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故’，这还是阿仰引起的。

　　回去的路上，赵怀之和赵娘子走在前面，阿仰和简朝阳跟在后边，赵致远在舅家帮忙收拾，隔天才回。

　　早春时节，春寒料峭，两岸青山排闼，裹着浓浓的寒气，吹得阿仰脑子稀里糊涂的。阿仰的脚步越走越慢，脑壳越来越晕，看人都好像又重影，摇头晃脑，看着四处新发的绿色，满心欢喜，脸上挂着傻笑。

　　简朝阳看阿仰越走越不对劲，忍不住问道：“妹妹，你是哪里不舒服？若累了我们就先歇息一下。”

　　阿仰听了用力用手敲敲脑袋，好像在思索似地挣扎道：“哪里不舒服？脑壳不舒服，肚子不舒服，浑身都不舒服着。”

　　简朝阳听了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开始他只是以为阿仰闹了一天有些累了，不想说话，他自己也有写倦怠，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言语，他习惯走路时昂首阔步，微微仰着下巴，阿仰比他矮了一个多头，所以他也没怎么看见阿仰的脸色，这一看才发现，他两颊都烧得红彤彤。马上叫了前头走着的赵氏夫妇：“赵叔、赵婶，阿仰好像有些不对劲！”一边扶着阿仰坐到旁边的草垛子上，解下自己身上阿仰给他新做的棉袄紧紧裹着阿仰。

　　阿仰嗅了嗅身上的衣裳，揉了揉鼻子，没做声。倒不是她拿乔，此次她多喝了几杯，上路的时候就有些犯晕，因为赵娘子知道她的底，出发前特意叮嘱她不许碰酒，这下子怕被训，就没敢吭声，路上走路又吹了些凉风，肚子里和头上两股气蹿来蹿去，闹病了。

　　阿仰酒量不大，酒瘾不小，打小跟着赵怀之耍闹，赵怀之读完书，温酒喝的时候，总要拿小杯子凑着阿仰的嘴边，逗逗小阿仰。但是阿仰肚子里的酒糟子也就几杯的量，喝多了就要犯傻笑，犯困，憨憨呆呆的，牵着人打转转，看得直让人发笑。

　　赵怀之夫妇忙赶过来，嘴巴里问道：“怎么的了这是？”

　　赵娘子看着阿仰呆呆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脸，道：“妹妹，哪里不爽快？”看她脸烧得红红的，估计是犯热病了，又闻到嘴边一股子酒味，再看看她呆呆傻傻的摸样，一下子又想骂又心疼。

　　阿仰依偎近赵娘子怀里，道：“娘，不舒服。”阿仰只觉得自己一歇下来，浑身上去冰与火交替一般地难受，只悔不该刚刚逞能。

　　赵娘子搂着阿仰拍着，嘴里说着没事，看看怀里自家女儿猩红的脸，苍白掉皮的嘴唇，歪着头恹恹的，合着的眼睛还留着泪，用手一抹阿仰的脖子，一手的冷汗，心里也很着急。

　　简朝阳看着自责不已，道：“是我不好，要早些看出来，也不至于成这个样子。”

　　赵怀之上前拍了拍简朝阳的背，道：“眼下着急也没用。娘子你可看得出来阿仰这是怎么的了？这才一会功夫怎么病得这么厉害？”赵娘子家在的时候曾经帮着自家父亲抓药、熬药，对简单的病也能看一些。

　　赵娘子把阿仰身上的衣服裹得紧了些，道：“我就是怕是发花子。眼下赶紧找个大夫要紧啊！”
　　要是是天花，自家老父亲是肯定瞧不了的，赵娘子还是希望带阿仰到韩阳城里去，以防万一。

　　简朝阳忙道：“我以前发过麻子，不怕传染的，而且我脚程快，我背阿仰去吧，我知道韩阳城里的医馆。叔叔婶娘来追我们就是。”

　　赵怀之夫妇心下一想也只能如此，忙道：“那快。”

　　赵娘子帮简朝阳背上阿仰，掖紧阿仰领口，道：“朝阳你仔细点，别让她吹风了。她有可能要吐的，到时候你背着她可能不舒服，你就辛苦一下把她放前头抱着。朝阳,婶婶拜托你了，千万要快些。”说着眼睛有些犯湿润，心里祈祷着千万别让自己猜中了，要是发花子，那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里头。

　　望着简朝阳背着阿仰向前飞奔而去，赵氏夫妇也忙小跑跟着，心下祈祷着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