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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茶翁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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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挨了打蔫巴巴回到褚府,刚换过干净衣衫便有下人来请,主人家侯在书房有事相商。
褚薛二人吹着滚烫热茶正要喝,抬眼望见小黄大夫愁眉苦脸地进门,差点憋岔了气。
得亏了内功精湛。
当夜一顶小轿子偷偷从后门转了出去。
黄蓉长长一觉,等到街上货郎吆喝声起,这才在白果粥香中慢悠悠一个懒腰。
几口喝得底朝天,抱着瓷碗仔细打量。确认某人眼眶下两圈淡青色并非出自己手:“昨晚去哪儿了?”
“给人看病去了。”小黄大夫大大一个哈欠,眼角处挤出两滴晶莹,边揉边伸出手来接:“还要吗?”
这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吧?黄蓉知道他瞒着自己是为安全计,心中仍不免担心。身处虎狼之地隔墙有耳,只好按住他手背:“你自己小心。”
“蓉儿你担心我?”手背上传来真实的温度,彻夜未眠的小黄大夫天旋地转,晕晕乎乎去端桌上盘子:“我,我再给你盛一碗。”
“你冷静点,那是茶杯。”黄蓉没好气,看着他递到面前的花瓷细坯茶碗,伸手指指桌上另一个盘子。
呃。
某人面颊越烧越红,直愣愣地发呆,黄蓉看着好笑,忍不住去推他肩头:“发什么傻呢?”
“咕咚”一声,直愣愣的仰面就倒。
淋了春寒雨外加劳累过度,小黄大夫病了。
好似晨昏颠倒过来,白日里蒙着被子呼呼大睡,踩着饭点儿起床,捏着鼻子把药灌。晚上则打叠精神出门诊病,风雨不改。
黄蓉难得的乖,挽着袖子亲自下厨。鸳鸯五胗烩、西湖醋鱼、紫苏参杞猪肺汤,外加一道荠菜干贝羮,香味直传到巷头,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四顾:这附近开张新的酒楼了?
某人受宠若惊,明明口鼻不畅食之无味,还要叫着“好香好香”奋力扒拉,褚府一干下人见了,无不顿生牛嚼牡丹之憾,趴在厨房门外口水三千丈,大有出手强抢之势。
黄蓉笑容恬静不以为意,抓起盐罐就倒。
某人的晚饭终于得以保全。感动涕零卷个干净,不一会苦着脸直捋舌头:“蓉儿,我口干。”
捂嘴笑到一半,忽的沉默下去。
那天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她。
你所做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皇甫少华吗?深入险地抱恙坚持,几天下来瘦脱了形,从不道一个苦字。
还要拿着石坠情深款款的骗她:蓉儿,我已放下。
仔细想想,打从一开始,她骗她的还少吗?
她竟真信了,一个女子会喜欢上另一个女子。
右足在地上狠狠一顿,起身就跑,屋里只剩某人一脸茫然无措,不知哪里得罪了佳人。
三更一到,轿子准时从后门抬了出去。
两名轿夫提气直奔,隔着厚重门帘也听到疾风刮过,小黄大夫自行摸出黑布条往眼上绑好,舒舒服服躺下补觉。
执着紫砂茶壶的手干燥而稳定,指甲精心修饰过,足见生活优渥。只是上面的皱纹如沟壑,青筋百错,吞噬所有的青春。
木几,软座,茶盅,火炉。佝偻的身形隐在水雾里,龙钟地半阖着眼,不知看到多久之前的过往里去。
同样满脸沧桑的老管家轻叩数声推门而入,言下十分欣慰:“老爷,小黄大夫来了。”
不出所料,自家老爷舒展了紧蹙眉头连声吩咐:“快请。”
“老爷子,今儿个泡的是午子仙毫吗?”小黄大夫抱着药箱走近一看,登时垂头丧气:“一芽二叶,色翠而嫩,真是上品。可惜在下患着伤风,当真无福。”
老者呵呵一笑:“好茶易得,知己难寻。难得遇上小黄大夫这等同好之人,老夫岂能独享?这一包是专为小黄大夫准备的,等会一并带了回去,等伤风好了,细细品味不迟。”
笑逐颜开接过茶包放入怀中:“如此就多谢啦!老爷子的腿今日有无异样?”
说话间将双手伸进铜盆内仔细洗净,随身针盒里拈出三寸四分牛毛细针,同时扎入老者颈后风府、天柱两穴。跟着揭开老者腿上薄被,梁丘、曲骨、中极直至环跳共十三处穴位一气呵成,入肉或二或三丝毫不乱,手法端的利落。
老者屏住呼吸额上见汗,似乎极力忍耐,片刻后脚心一阵酥热,禁不住长长吁气。
取下银针细细擦拭放回盒中,再开出一剂方子:“昨天的药看来颇有功效,今日便还是原来配方,再添几味辅药巩固本元即可,仍是要忌饮酒荤腥。”
老管家上前接过,躬身退了出去,只留房中一老一少相视而笑。老者执着木匙慢慢刮去茶沫:“小黄大夫,天下名医千万,可知老夫为何偏偏只找你来?”
“自然是因为在下不但医身,还能治心。”轻描淡写正中靶心:“老爷子总算是想通了。”
郦君玉身份来历骗得过别人,却休想瞒住眼前老人,若非十足把握他会答应与自己合作,何必煞费苦心借着褚薛二人之手找上门来?
“二十年了,老夫的手只用来泡茶。今后二十年,也只想用来泡茶。”老者面露叹色:“既然如此,老夫便信郦大人一回。”
“老爷子该相信的不是郦某,而是当今皇上。如今皇上年富力强极有主见,又肯广为纳言,假以时日,必成一代明君。君玉萤火之光,只能略尽绵薄罢了。”
老者一愣,随即拍掌:“这官话也说得漂亮,郦大人前途无量,果然后生可畏。”手指在茶盏中一蘸,极快的在桌上写起字来。
每一字都比划在相同地方,不多时桌上笔画重重叠叠成小小一团水渍,直写了半盏茶时光才停手。
有些老来顽地挑起一边眉:“郦大人可都记下了?”
郦君玉不答,起身长长一鞠:“多谢老爷子指点,君玉这就告辞。就不劳府上高手们辛苦了。”
两位轿夫凭着脚力,每晚绕着不同路线来回,这位郦大人仍能准确定出方位所在,小小一段文字又怎么难得住。
这一点骄傲,终于显出少年应有的样子来。
老者哈哈大笑:“好,好!如此便请郦大人明日一切小心,老夫静候佳音。”
三月初十,月明星稀。江湖传闻已久的金钱门终于自行揭开面纱,遍邀东西直隶两省□□人物齐聚点将台,野心昭彰:违者死,降者生。
褚薛二人坐在下首,沉默不语,只盼身旁的小黄大夫靠着为那老者治病的恩德,庇佑自家性命保全。昏暗中远处山头红光一现,铁皮炮弹当头落下,离得最近的十来人走避不及,当场血肉横飞。
五里开外的虎牢关,不知几时冒出三门红衣大炮,对准点将台轮番轰至,一时怒声震天。山下火把四起怕不下千余支,照亮铁甲精兵冷峻面容。
小黄大夫混在人群里,朝着两块山石夹角直冲。
以金钱门骄横作风,下马威要做足,与会地点自然以吕布点将台为佳。这才爬上虎牢关丈量地形,算计妥当通知附近红衣营,自然也一早看准了藏身躲难之处。
唯独算漏了自己。重症伤风未愈,才跑出几步便上气不接下气,冷不丁肩膀被人一撞,双腿一软就要瘫倒。
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来,堪堪托住他腰。
“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