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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山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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汜水,又称雄镇,东接开封,西连洛阳,南倚嵩山,北靠黄河,是个四季分明的宜居之地。不少告老官员和富庶商贾都定居于此,汜河水打门前蜿蜒而过,衬得红瓦白墙格外分明爽利。
城中一处气派宅院内,一名中年男子浸在药香四溢的木桶中。旁边的男子年纪小着几岁,左边眉心至右边嘴角长长一条刀痕,煞气甚重,动作却十分小心,不断伸掌向桶中男子身上拍打。
过了两盏茶时分,棕色药汤渐渐变成黑色,而中年男子原先苍白如雪的面容,也隐隐透出一丝红润。
疤脸男子喜道:“大哥,这法子当真可行!”
“也多亏二弟辛苦。”中年男子也是喜色难掩,缓缓起身,两名下人立即举着外袍上前:“黄大夫呢?”
“回老爷,今天是三月三,黄大夫一早就带着徒弟游玩去了,已经吩咐不用准备他们的晚饭。”
“这些天足不出户为大哥治病,黄大夫年少老成稳得住性子,那位小徒弟可是一早就不耐烦了。”疤脸男子取过帕子擦手,不忘再调侃一句:“这么漂亮的小徒弟,小黄大夫怎舍得委屈了她?”
兄弟二人会心一笑:终究是少年人。中年男子拿起桌上艳红请柬:“二弟,前几日我吩咐的拜礼都备下了?”
“都置办好了。不过大哥,六日后的点将台之约,我们真的要去?”疤脸男子有些耿耿:“三弟遇害那日,他金钱门人袖手旁观,妄图渔人之利。大哥或许别有考量,我薛老二可咽不下这口气。”
“三弟孤家寡人死了再活不转来,你我却是家大业大诸多拖累,眼下金钱门势力之大,江南武林无人能挡,除了委曲求全,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二弟,刀口舔血的日子太累,大哥老了,只想寻个庇佑安安生生过几年,希望你能谅解。眼下我功力回复了十之七八,于他们也并非全无用处。” 昔日叱咤淮南□□的汜水三杰,如今死的死,隐姓埋名的隐姓埋名,悍勇血性仿佛一夜间烧作了灰。
褚老大深深一叹,忽地想起什么:“二弟,这位小黄大夫你怎么看?”
小黄大夫生得真真好看。
上巳佳节繁春似锦,正是冬袍换春衫时节,无数公子小姐乘轿的乘轿,骑马的骑马,纷纷到郊外踏青去,一时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指不定何时吹一阵风,将女儿家精致绣帕风筝卷了去,捡在哪位俊俏郎君手中,又是绵绵一段佳话。
荠菜煮鸡蛋三文钱一个,小黄大夫数出六个铜板,被小姑娘红着脸塞得双手快合不拢来。
笑得嘴也合不拢,连声道谢转身就跑,一脚踏在足边绣着鸳鸯图样的锦红帕子上。
一旁的小姐扭着紫燕纷雪裙,霎时红了眼圈。
道边凉亭里,黄蓉坐着也嫌累,干脆趴在长椅上看小孩们斗蛐蛐,目不转睛饶有兴致,翘起的小腿裹在翠黄色裙子里,一晃一晃。
小黄大夫无处可坐,只好蹲在旁边老老实实剥鸡蛋:“荠菜味甘性凉,和脾明目,用来煮鸡蛋味道很不错的,蓉儿你尝尝。”
连手也懒得伸,小嘴一张,自有殷勤周到服侍。
汜水二杰目光如炬,黄蓉一身功夫藏是藏不住的,若反而被认出功夫来历,二人立时性命难保。只能特意另配了性子温和的化功散方子,这才在褚府安安全全呆下去。
只是老虎没了牙,某人的胆子跟着见风长。哪有师父黏在徒弟身后嘘寒问暖,连名字也改了徒弟的姓去。起先黄蓉还颇有微词,叫嚣一朝功力得复,总要揍得某人找不着北。
却低估了登徒子的水磨软泡功夫,短短个多月,苹果似脸蛋越见红润,嫩的要拧出水来。
也养出一身的懒虫。黄家小姐慢悠悠打过尖,吩咐起驾虎牢关。
汜水虎牢关名列中国八关之首,地势险要,传说为周穆王畜虎之地,自古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千余年来几经战乱,数度毁了又建,残余城墙砖上斑斑驳驳尽是刀齿剑痕。
气喘吁吁爬上最高处,整个汜水镇化作眼底蚂蚁,几条细长白云像是珠帘编排到天上去,楼燕拖着尺许黑亮长尾一划而过。
四顾无人衣袂当风,说不出的畅快。
回头看见某人趴在墙头,摸出准尺上上下下的比划。
扮成大夫招摇过市被褚府请去为主人家治病,每天好吃好喝招待,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个把月。期间老老实实把脉抓方,一得空就与自己嬉笑打闹,从没见做过什么正事,不知葫芦里又卖些什么药。
他既沉得住气不说,黄蓉也不去问。直至昨天县衙张出黄榜:国丈刘捷平叛有功,帝心甚慰,特封为忠义王,赐良田千亩,世袭罔替,成为本朝第一位外姓世袭王。
黄蓉眼尖,长街那头远远指给某人看。某人淡淡“哦”一声,伸手再要一份蟹黄小笼包,兴致勃勃:“蓉儿,明天就是三月三,我们去虎牢关游玩如何?”
心中疑惑再也按捺不下:“喂,呆子!”
“怎么?”
“褚老大几个作恶多端,闻人藩的死多少也跟我们有些关系,你总不会是为了骗些吃喝,专程上门治病的吧?
“当然不是。”小黄大夫手上沾了灰土,一时找不到手帕,只好撩着衫子下摆擦擦,没来由地问:“蓉儿一个人漂泊江湖那么久,肯定想家想爹爹了吧?”
“君玉所做一切,只是不愿看见蓉儿伤心难过,不知道蓉儿你信还是不信呢?”小小石坠放入黄蓉掌心,笑容少见的腼腆:“你看这图案,像不像一朵桃花?”
从自己领口中扯出一段红线来:“我也有呢。”
黄蓉努力咬着嘴唇,眸子睁得大大眨也不敢眨,里头早已雾气氤氲:“哼,你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那什么皇甫少华么?”
为了他不惜女扮男装抛头露面,周旋庙堂江湖,顶着欺君大罪如履薄冰,也要将拆散你们的罪魁绳之以法吗?
模模糊糊中似乎天地都暗了下去,只剩眼前人敛了神情,喃喃长吟:“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蓉儿,我已放下。” 然后全心迎接新的开始。
小魔头混迹江湖,人人掂量着桃花岛主威名,连带畏惧自己三分。卷入玉玲珑一事后利字当头刀,人人换了嘴脸悍不畏死,又要来取自己性命。
只有这个人一路上千方百计逗自己开心,记得自己爱吃蟹黄小笼包,上巳佳节里记得送自己东西,记得问一句“蓉儿,你想不想家?”
眼泪终于呼啦啦涌了出来。满天雨点跟着当头砸下。
几时三月似六月,说变就变。
急忙脱了外袍将黄蓉紧紧护住,狼狈万分往山下冲,没跑出几步,半边身子已经浇透。
禁不住破涕为笑:“一件衣服能挡到几时?”索性捏住他手掌慢慢走:“跑得再快,前面也还是下着雨,又有什么分别?”
只要有你陪着,不是挺好?
可惜呆子就是呆子。聪明一世,偏偏有时糊涂地一塌糊涂:“那可不一样,淋雨太久了容易伤风,何况现在全无内力?春寒厉害着呐……啊呀,蓉儿你又打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