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何绘绘

3、第二章

　　“你……”她愣住，看不懂他双眼中的深沉。
　　“伤口要结痂了，会有些痒，千万不要乱碰。”他突然走过来，捏住沙棠尖细的下巴，微微使力让她把受伤的半边脸转过来，审视半天后说道。
　　“喔。”这么近的距离让沙棠面上一红，她甚至能闻到昆纶身上淡淡的味道，不是香气，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她从来没闻过这种气味，但却觉得莫名的让人心安。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羞意和不适，昆纶放开手，改以移身到她侧面凝视。
　　“你……你在看什么？”沙棠捏着手指，小声问。
　　“看你。”
　　她被说的胸口狂跳，转过脸想要反驳，却在看到他一脸正经的表情时失言。
　　“这种话，这种话不要乱说，会，会让人误会的。”她有些无措，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他看起来那么高贵，应该不是普通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孤女，她这样的人连和他搭话都不配的……
　　她微微低头的表情让昆纶眼中一黯，不过很快恢复正常。
　　“好好养伤，别胡思乱想。”
　　他的话语飘散在门口，好一会儿，沙棠才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看到他不在顿觉心里缺了点什么。

　　半个月之后，她脸上的伤差不多全好了。和老中医预料的一样，她的脸上留下了一条极淡的长长粉色疤痕，从左脸眼角下方一直延伸到嘴角。虽然只是细细长长的一条，但却彻底破坏了她那张美丽的脸庞。
　　昆纶一直在帮她寻找治疗伤疤的方法，却迟迟不见起效。后来，她在心里已经主动放弃了，她只想好好生活下去，有没有美貌都无所谓了。她不想引人注意，也从未受人关注，婚姻爱情那样的幸福她也承载不起……
　　也许，她上辈子就是一株生在墙角的美丽小花，独自品尝雨露阳光、经受暴雨风雪，然后黯然凋零，没有注视，也没有呵护。
　　说起来，她是在后来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谁的。
　　叶昆纶这么响亮的名字，要是在金桐城内有人说不知道绝对会让人笑掉大牙。他是整个商界的传奇，对沙棠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有人说叶昆纶是在十年前突然从外地来到金桐城的，也有人说他是土生土长的金桐人，众说纷纭，但都离不开一点：他是整个金桐乃至整个商界的掌控者之一，和历史悠久的陆家并列当世最强商贾！
　　她不明白商界的事，只是觉得叶昆纶很忙，忙到两人基本没机会说上话，几次的相遇也都是擦身而过。他只是在自己受伤的前几日出现过，后来就消失了，据说是去外地处理商行的事务。
　　叶昆纶的商行经营面十分广泛，瓷器、丝绸、粮食、纸张，几乎所有行业都有涉及，而且每一样都做的有声有色。外界都传言叶昆纶富可敌国，而前不久当今圣上的一旨传召更是证明了这一点，连皇帝都不得不亲自传召的商贾，除了陆家就只有叶昆纶一人了！
　　他是整个金桐的骄傲，也是所有商贾都敬仰而忌惮的传奇，更是众多少女眼中的完美男人。他从不留恋花楼和酒肆，偶尔为之也是不得已陪客人，而且相貌俊美无俦、品行端正、性情温雅，只是一个微笑就能迷住所有女人。
　　这个人集齐了男人所有的优点，没有一丝缺点，完美地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大费周折地救下自己，并且花费让人瞠舌的价格从万春楼买下她？她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容貌了，但现在这幅容貌已经不在，他也亲眼见证了自己自残的经过，但为什么还是将自己买下了？
　　叶昆纶买下了她，却又从来没要求她回报什么，在疗伤期间更是对她呵护有加，名贵药材象是不要钱地往她身上砸，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癖好，看见自己自毁容貌再治好她会获得满足感，就像那种救世主的感觉？还是说故意让她毁掉容貌的消息放出再趁机占有她治好她让她死心塌地？
　　她摇头，嘲笑自己把自己看得那么高，叶昆纶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出于这样的目的救她的。
　　她摸不透昆纶在想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只能日日待在昆纶的府里乱想。
　　沙棠就这么呆呆坐在厨房的大桌旁边，托着下巴想着。
　　一旁的厨娘看着她一脸烦恼的样子不禁笑了笑，打趣道：“怎么了？又在想爷啦？”
　　这位姑娘有些特别，不像那些大小姐成天待在自己房里弄那些琴棋书画之类高雅的东西或者出去走走，偏要赖着人说话。爷每日忙得没时间理，她就转而和下人们聊起来了。
　　“没有，只是在想为什么昆纶会收留我。大娘知道么？”她困惑地皱眉问，娇俏的模样让厨娘看了不禁一阵心软。爷也真是的，放着这样的美姑娘也不管，成天只顾得上自己的生意。
　　“我也不清楚啊，我们这些下人和爷都不太熟。”
　　厨娘的话让沙棠一阵失望，她只得换了个话题。
　　“不熟？那你们是怎么被招进府的？”
　　“怎么被招进府的？”厨娘被她的问话弄得一愣，“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爷好像知道我正好离开以前那户人家，直接就派人过来问我愿不愿意来他这，然后我就来了。”
　　“他这么随便的招人，就不怕有人故意安插眼线进来吗？”她有些担忧地问。
　　厨娘笑了笑：“这个就不用担心了，从来都没人背叛过爷呢，爷识人目光特准，别有用心的人进不来的。”
　　说完这句话，厨娘搬着一大盆青菜出去清洗，沙棠见这儿也没人了，只得起身往外走去。

　　她在湖边漫步，说起来，她又有好几天都没见到昆纶了。
　　有点想他了。
　　这样的念头起初让她惊诧不已，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昆纶，虽然这样的感情还称不上男女之情，但却是她第一次对人交付自己的情感。沙棠本以为自己会这样一辈子孤身一人生活下去，没想到自小感情淡薄的自己也会喜欢上一个人，而且对方还是一个男人。
　　她蹲下身盯着水面，伸手从水下拿起一枚小小的鹅卵石，用手掂弄着。
　　远处，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立于树顶，凝视着她的背影。
　　他看着她脱下绣鞋在湖边玩水，看着她捡起石头打水漂，看着她玩累了躺在草地上歇息，内心一片平静，就如同那片湖水般波澜不惊。
　　见她半天没有动作，他从树端落下，足不沾地地飘至她身前，看着阳光下的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眼睫映射出亮闪闪的光泽。
　　沙棠是喜欢水的，所以他才选了这处有用湖泊的府邸，为的，只是看到她放松欣喜的这一幕。
　　他必须小心呵护才能保住沙棠这样娇嫩的花儿，否则，未来的那一天她肯定承受不住。
　　“昆纶，你在哪啊，怎么都不理我？”
　　他看着沙棠撅着小嘴埋怨着，差点忍不住上前攫取那两片红润。
　　只是，还太早了……
　　他还不能在这儿一时冲动伤了她。
　　“昆纶……”她在睡梦中轻轻呼唤着，脸上带着焦急，眉心紧蹙，那种急切又委屈的神情让他顿生不舍。
　　他的双眸越变越亮，晶莹剔透，璀璨的光芒从双眼中缓缓射出，没入沙棠的眉心。
　　看着她紧皱的眉心舒展开，心，莫名安定下来。
　　在沙棠不知觉的时候，他用温柔似水的目光静静注视面前的睡颜，出尘的眸光将面前的人儿锁定，恍若穿透时空。

　　她又做梦了，梦里面，她和叶昆纶在天上飞来飞去，飞到了那座巨大的昆仑山上。那里一片鸟语花香，湖光山色，她在湖心还看到了一颗大的吓人的古树，听到它苍老的声音。
　　目光转向清可见底的湖水，她的双眸映照出美丽的湖水，灵动清澈，而昆纶就站在自己身后，笑看着她在水上嬉戏玩耍。
　　在湖水底部，她发现一个亮闪闪的圆形宝珠，里面似乎有一颗绿色的植物，不过太远了看不太清。就在这时，颈上扑来一阵温热的呼吸，她回头，愣住。
　　昆纶的双眸恢复了第一次见到的那种亮灿灿的样子，他对着自己微笑，突然一个前倾，含住了她的小嘴。
　　心里猛地一跳，她连气息都变得紊乱，身体却又不敢动，任凭对方“轻薄”。
　　“昆纶，我…不能…呼…了…”脸上一阵燥热，她模糊道。
　　眼前突然一闪，沙棠猛地从地上坐起来，气喘吁吁，心虚地朝四周张望几眼，面色潮红。
　　她居然做春梦了！
　　胸膛突突地跳，沙棠屈起双腿将头埋入其中，羞窘地想呻吟呼救。
　　“居然连口水都流了，沙棠，你真的没救了！”她懊恼低咒自己，用手背擦去那股湿意。
　　远处，昆纶藏身于树叶间，暗笑一声。
　　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哎——”
　　一声长叹回荡在书房内。
　　“哎——”
　　半个时辰后又是一声长叹，比上一次长一点。
　　“哎——”
　　一个时辰后再次一声长叹，这次，比上次又要长一点。
　　沙棠托着下巴坐在书案前，漫无目的地翻著书页。
　　注视了一会书上的插图，她挺了挺身子，小嘴微张，就要发出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气。
　　“我的姑奶奶，您能消停会儿吗？我都快受不了了！”一旁的书童忍不住大叫，阻止她继续荼毒书房的宁静。
　　“我无聊死了，也没人陪我说说话，你都不理我。”沙棠无辜地看着面前的书童，她已经闲到快疯掉了。
　　“你倒是闲得很，我可没时间和你胡闹，无聊不会看看书啊！”书童怒目相向，这么大个人却跑来缠着十来岁的书童，她不羞自己都觉得丢人。
　　“我不识字。”她贼兮兮笑着说。
　　“你……”书童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算你厉害，我走还不行吗？”
　　说完他抱起书大踏步跑了出去，留下她一人呆在书房里。
　　“昆纶那个大混蛋，把我带回来又不让我做事，我都快闷死了！”她忍不住骂了一句，看看她，身上好像都长肉了，连手上的老茧都被药物涂啊涂地涂没了。
　　“闷死了就出去走走，我又没限制你的行动。”
　　背后传来暗笑，熟悉的嗓音让沙棠心里直喊糟糕，背后说坏话居然被抓到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转身尴尬地问。
　　书桌边，昆纶拿着一本书翻阅着，头都没抬地回答：“刚到。”
　　这家伙还是人吗，悄无声息就突然出现在人家背后，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他大少爷就一直坐在那呢。不过即便是这样，他看上去还是那般俊美，如同上好瓷器烧制的模具，身上多一点少一点都会打破平衡，那么极致的美……
　　“喔。”她闷闷回了一句，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近在处理些商行的事情，今天差不多结束了，以后应该大部分时间都在府内。”他看出沙棠在想什么，解释说。
　　“喔。”
　　“明天我带你出去一趟。”
　　“喔……去哪？”她顿时来了精神，不再板着脸装委屈。
　　“灵佛寺。”

　　灵佛寺是这儿最大的一处寺院，常年香客不绝，在那里求签祈福据说颇为灵验。
　　第二日一大早，昆纶果然带着沙棠坐上马车出发了。由于灵佛寺建在半山腰上，他们不得不徒步走上去。
　　“我还是第一次爬山呢，这座山好高啊。”她笑嘻嘻走在前面，一边看着周围葱绿的树林一边说着，目光时不时投向背后，看到昆纶缓步跟上才安心继续往上走。
　　昆纶微微笑笑，这么高的山？她恐怕是真的没见过什么才叫山，这样的高度对他来说与小土包无异。不过既然她这么高兴，他也不忍心打击，由着她好了。
　　“你这样爬山，等会肯定会累到走不动的。”他一步一个台阶往上走，神态悠闲，步履稳健，象是在散步一般。
　　“我生来健壮，这样的山坡还难不倒我！”沙棠信誓旦旦道，自信的很。
　　昆纶只是摇摇头，笑着看她满脸的自信，看着她继续前进。
　　半个时辰后，沙棠开始摇摇晃晃，走两步歇三步。不过她前面大话都说了，现在也不好意思停下来喊累，只得咬紧牙关继续走。
　　山路并不平滑，一个不注意，她脚一扭，身子直直往后仰落。
　　一双手及时接住她，听到耳边低沉的笑声，沙棠顿时小脸爆红。
　　“放开我，我还得爬山呢！”他抱得太紧，靠的太近，让她感觉一阵眩晕。
　　“不行就歇一会，我不会笑你的。”
　　昆纶抱着她走到树荫下，暧昧的姿势引得上山的香客纷纷侧目，沙棠只得把脸靠在他怀里，要是让人看到岂不羞死？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让人安心，将她的不适、喘息还有羞意渐渐消除。沙棠顿时有一种想要永远赖在这副怀抱中的想法，刚刚恢复温度的脸庞又是一阵火烫。
　　“爬山要保持节奏，你那样蹦来蹦去的很耗体力，注意力太分散也容易发生危险。”絮絮叨叨的话语在她耳边一直说着，温柔好听，听再多也不会觉得厌烦。
　　“我知道啦，跟个老妈子似的……”她撅嘴抗议，既觉得自己心思被看透感觉害羞，也觉得不服气。平时她可是很有气力的，没想到爬这么点山路就不行了。
　　她仰首看向山顶，浓密的树叶将视线挡住大部分，只能看到一些弯弯朝向天际的寺庙屋檐一角。山道两边长满了高高的杉木和松树，郁郁葱葱。头顶的树叶亮闪闪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在石道上留下斑驳的树影。
　　昆纶坐在斑驳树影中，她窝在昆纶怀里。近秋的天气慢慢转凉，尤其是山上更是显得阴冷，但她浑身被温暖的气息包围，居然一丝凉意都感受不到。
　　她微微靠近昆纶一点，贼兮兮笑着，直觉就算不去上香也没什么了，要是能这样在这里永远待着就好了……